狂奔向你：这次，下次，次次

晚晚

1

19岁那年夏天，常州体育馆门口人头攒动，卖荧光棒和海报的小贩比比皆是。我兴奋地穿梭其中，看这个也新奇，看那个也欢喜。

我终于来到了周杰伦演唱会的现场，亲眼见到了偶像。而这一切，都是陆承运带给我的。

我叫舒晚，生于江苏省扬州市一个县城，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柴火妞，而陆承运，是闯进我生活里的新鲜元素。

2012年秋，我升入高三。重点班课业繁重无趣，我像条掉落在河岸的鱼，快无法呼吸。

有一天，我从书山题海中抬眼，看见一个瘦瘦高高的男生站在讲台上，在班主任的引导下做自我介绍：“大家好，我叫陆承运，从苏州转来的。”

我从陆承运的眉眼里看到朝气蓬勃的盎然，和班级里其他男生的沉闷都不一样。事实证明，我的第六感不错，陆承运确实不沉闷，甚至还有些聒噪。

他个子高，被安排坐在教室的倒数第二排。可没几天，接二连三有老师投诉他上课爱讲话，自己不学还影响他人，于是他被安排了特殊座位——投影仪隔壁。

就这样，他成了坐在我前排位置的“传奇”，每天在老师的眼皮子底下睡觉看小说，那个角度，正好够我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和陆承运熟悉起来，是那年国庆假期后复课。那天，他从卫衣口袋里掏出糖果摊在我课桌上：“别人七天假，我们只有两天，这日子太苦了，给你尝点甜的。”我扒开一颗糖塞进嘴里，含混不清地说谢谢。那之后，我俩关系就近了起来。

陆承运的聒噪让我知道了很多事，比如他是因为父母闹离婚争财产打得不可开交，才被送回外公老家来读书的；再比如其实他家里条件好到哪怕他一个字儿不认识也能安稳过一生。

前后桌的地理优势导致陆承运将他的啰唆天赋充分展现给我。关键是，不光聒噪，他还八卦。

有一回，他问我早恋过没有，那会儿我正用他的mp3听周杰伦的《三年二班》，无限单曲循环。

我脸颊上的红云呈燎原之势迅速蔓延，陆承运立刻凑过来挤眉弄眼：“哟，有情况，说说看，我给你分析一下。”

羞怯中，我偷偷给陆承运讲隔壁班的化学课代表，挺拔周正，眉眼昂扬，说我满心满眼的欢喜。陆承运压低声音拉长声调：“难怪你喜欢听这首歌。”我哑然——化学课代表就在高三年级二班。

少女的心事被戳破，我索性从桌肚里掏出歌词本推到陆承运面前：“对啊对啊，是喜欢，是偏爱，是向往，早晚有一天，我要现场去听周杰伦唱《三年二班》。”

陆承运将我的歌词本捞过去，边看边笑。

在这日复一日的插科打诨中，我和陆承运有了另一种革命友谊，深刻且坚定。

5月底，槐花盛开，学校请了摄影师来给毕业班拍照片。难得放松，我将文言文和英语单词抛到脑后，到处找人合影。陆承运却将我揪住，带到化学课代表身边，说：“我们一起拍个合影吧。”

我听见自己心跳如鼓擂，陆承运附到我耳边八卦：“不用太谢我，我只是乐于助人而已。”

隔天，陆承运回学校收拾书本，朝我潇洒摊手：“我爸妈又不离婚了，要把我折腾回去。”

我感慨：“还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好当啊。”陆承运踹了我的课桌一脚：“看你那酸樣吧！”

初夏风暖，我俩笑作一团。

2

这世上总有些意外无法算计，比如一心想追随化学课代表去南京航空航天大学的我，竟意外去了苏州大学念中文。

短暂失落后，我还是雀跃起来，将录取通知书拍了照片，在QQ上发给陆承运。陆承运头像立刻闪个不停，咋咋呼呼问我怎么会舍弃男神去投奔他，最后又豪气干云：“报道那天我去接你！”

江南常烟雨，尤以苏州重。9月入学，10月就开始断断续续下雨，除了上课，其他时间我都懒懒的，像只猫，窝在宿舍里不愿出门。可偏偏有陆承运这么个二世祖，三不五时来将我提溜出去。

陆承运带我去爬山，绕很远的路。我走到腿打战，抱怨他抠门儿，舍不得给我租辆自行车，他却说雨中漫步才有趣。

雨天游客稀少，花草动物反而自在了，孔雀开屏，骄傲美艳。我兴奋地指给陆承运看，他勾勾唇：“前面还有山鸡，那个比较适合你看。”我气得牙痒痒，只好从学业上给予他精准打击：“成天往外溜达，就不怕学校把你退货吗？到时候你爸妈不得削你？”

那会儿陆承运家里花钱把他送进了一所中外联合大学，大二就要出国镀金。“他俩成天操心公司和钱，没时间管我。”说完他将话题转移：“这都进大学三个月了，你还没把化学课代表搞定？”我眼里的光，暗了下去。

入冬，景致委顿，苏州清冷寡淡，我也开始忙起期末考。考试收官，我才惊觉，已经有很多天未曾被陆承运的聒噪打扰。我打电话过去，对面传来陆承运的哀号：“我被爸妈压在家里学英语，要闷得长霉了，快约个地儿放松一下。”

我说最近有点不开心，想去问问佛祖，啥时候能给我转运。陆承运问我：“寒山寺行吗？带你去烧香，我有年卡。”

香火缭绕里，我虔诚地跪在蒲团上拜了好几回。陆承运不跪也不拜，杵着快1.9米的个头，木头桩子似的靠在我身边，在我祈祷人生圆满的时候，他突然伸手掸去我羽绒服帽子顶上的枯叶，那一刻，我心里有暖流淌过。

下山途中偶遇几个外国游客，陆承运竟在那帮老外中间口若悬河。他用英语讲寒山寺的历史，还教老外用蹩脚的中文念《枫桥夜泊》。嘿，这个吊儿郎当的富二代，竟有个好青年的模样呢！

晚上，附近景区里的灯次第亮起来，我和陆承运靠在古老城墙上聊天。他支支吾吾道：“听说……你男神有了女朋友？”冬夜寒风凛冽，我吸溜了两下鼻涕掩饰尴尬：“是啊，两个月前的事了。”

那天晚上之后，陆承运不叭叭叭了，安静地陪着我，给我买各种好吃的：“把胃填满，心就不空了。”眼泪没忍住，我蹲在路边抽抽搭搭好长时间，陆承运就蹲在我身边，不言不语。

2014年6月中旬，陆承运来了，捏着周杰伦常州演唱会的门票。这场演唱会我早就知道，只是票价将我劝退了。没想到，陆承运提前给了我惊喜。

7月19日，我握着一大把荧光棒进场馆，在距离舞台很近的地方抱了陆承运一把：“有个富二代朋友真好，演唱会都能站前排。”

演唱会接近尾声时，他递给我一瓶农夫山泉：“化学课代表还在你心里吗？”我大手一挥：“我心里现在全是周杰伦！”陆承运问我：“那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我？”我笑了：“你抽的哪门子邪风？”他笑着说：“找个学霸改善一下下一代的基因，是多么伟大的理想。”

我边喝水边笑：“咱俩的革命友谊这么坚定，你突然吓唬我是几个意思。”陆承运叹气：“怕你为了男神伤心，就开个玩笑逗你开心，结果你还不领情，真没良心。”

演唱會后很长一段时间，我和陆承运没再见面，只网上联系。

3

2014年9月中旬，陆承运出国前一周，我约他吃饭。入座后，陆承运给我一个首饰盒：“哥们儿要走了，给你留个纪念品。”

是条项链。我赶紧还给他：“这玩意儿不能收，实在要送我东西的话，嗯……以后周杰伦的演唱会门票给我准备好。”陆承运鄙夷道：“你个舒扒皮，周杰伦演唱会的门票可比项链贵，还难买得多。”

我哈哈大笑，笑着笑着，难过了。陆承运是唯一一个知道我小秘密的人，他走以后，短时间内不会再有人像他一样，小心翼翼照顾我的心事了。

但没想到，我低估了陆承运。到了加拿大，他一如既往地聒噪，每日跟我叨叨他的日常，还八卦我身边有没有优质青年。每次聊天结束，他都要叮嘱我：“宁缺毋滥，等我回去给你介绍靠谱的。”

和陆承运的最后一通电话，停在2015年4月底。之后，他的电话永远无人接听，发信息从未有过回应，邮件也石沉大海。他就这样销声匿迹了。

我找了一段时间，也难受了一段时间。我和他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我们走散在人海，是必然。

2017年6月初的一天，我在收拾东西准备搬去研究生宿舍楼，有人给我打电话，确认9月周杰伦演唱会门票的寄送地址。我说打错了，对方说有人留了我的号码，备注出票后和我联系。

那一瞬间，我满脑子都是陆承运的名字。除了他，没人知道我对周杰伦的执念。

挂了电话，我给他发信息，发邮件，“你再不出现，就永远都别想联系到我。”

晚上九点多，陆承运给我打来电话，说在我宿舍楼下。那晚，夏天的风，带着清香。晚风里，路灯下，陆承运穿着一件印着某快递字样的短袖，胡子拉碴地出现在我面前。我以为自己眼花了。

原来，他爸替人担保了一笔贷款，可对方跑路，他爸不还钱就要坐牢。家里的别墅和公司都填进去也无法堵上大窟窿，只能换取他爸不被起诉。

“家里翻天覆地，我只好退学。这样，那笔出国保证金才能拿回来。这笔钱，我一半用来维持家里的生活，另一半我盘了个店，开始创业。这几年跨境电商兴起，不过，万事起头难……”

他说得云淡风轻，我却听得心惊胆战。我无法想象，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富家少爷是怎么撑下来的。我擂了他一拳：“那你回来了怎么不告诉我？”

他挑眉：“让你可怜我啊？我才不呢！你不知道，去年周杰伦在上海的演唱会，我纠结了好久要不要给你买票，但那会儿真穷啊，一分钱都不敢乱花。嘿嘿，运气好，今年生意还行……”

我在陆承运的絮叨里瞬间清醒。我打断他的话：“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我只问一次，你想好了再回答，你说是，我就做你女朋友……”

我话还没说完呢，陆承运立刻点头：“是。不过，你不再想想吗？”我牵他的手说：“你老说要找个靠谱的人，那就你吧。”

再没有别人会像他一样，把我随口说的一句话刻在脑子里了。而年少时光之所以难忘，大概就是那些时光里有意外，也有孤勇。

编辑/张亚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