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立功
“父亲,还是把老黄牛卖了吧,它老了,慢腾腾的,耕田不顶用了。不晓得的人,还以为咱家买不起耕田机。”和气用牛回来,冲父亲说。
“你说卖就卖呀,说得轻巧。”父亲瞪了一眼儿子说。
“上午用牛时,工地又打电话来,叫我赶快回去,说人手不够。”
“你要嫌耽搁功夫,那你走啊。”父亲朝和气翻翻眼,“没出门三天,就晓得跟风是不是?别人买耕田机,那是大田大畈,咱家的责任田可都是在山冲山坳里,耕田机用得上?”
“现在的耕田机都是小型的,上坡下岭没问题。”和气说,“你没见全村家家户户都卖了耕牛,置了耕田机吗?趁这老黄牛还有一些膘,换一台耕田机是没问题的……”
和气跟父亲做工作的时候,脑子里就蹦出一张脸,那是他在城里打工时认识的卖牛肉的老板的脸,老板告诉他,耕牛肉比菜牛肉贵好几倍。和气就想到他家的那条耕牛,便跟工头请假,说回家帮几天农活……
“你莫想打老黄牛的主意,也莫想分开我们,除非它老死!”父亲的话硬邦邦的。
和气被父亲的话呛得哑口无言,他晓得父亲和老黄牛的感情。有一年,父亲借着月光耕地赶农活,累了,歇气时,睡着了。一条狼摸了过来,要拿父亲填肚子。偎在父亲身边的老黄牛,用身子护着父亲,用蹄子踢狼,用牛角顶狼,虽说身上被狼抓了几条血槽,还硬是把饿狼撵跑了。自那以后,老黄牛就成了父亲相依为命的伴儿。
责任田小调整时,父亲还特地挑耕田机去不了的田地,用他的话说,免得后人打老黄牛的主意。
和气下午上工后,坐在田头,一边狠狠地吸着烟,一边眯着眼,瞅着在田埂边啃草的老黄牛,那圆滚滚的屁股和肉肉的身子似乎就变成了一捆捆红红的票子,但脑子里又蹦出父亲的一句话:“除非它老死。”
和气扔掉烟头,挽起裤腿,拉老黄牛下了水田,把轭头牢牢地套在老黄牛的脖子上,架起木犁,将犁尖深深地插进泥土里。一声吆喝,老黄牛走起来。
和气鼓起腮帮,在老黄牛一步步往前走的时候,把犁尾巴不断往上抬,犁尖就不断往泥土里钻。木犁发出咯吱咯吱响,老黄牛喘着粗气,嘴里冒出了白沫。在和气额头出汗的当儿,老黄牛不动了,任凭和气的鞭子雨点一样落下来。
和气抽出皮带,铆足劲,把带铁扣的一端向老黄牛抽去。老黄牛哞的一声惨叫,弹跳起来,向前一冲,木犁拉断了,随之一声轰响,在和气脑子还没转过弯来时,就和老黄牛一起倒进了水田里。
躺在醫院里的和气醒来时,对守在身边的父亲说:“我的命真大。”
父亲说:“嗯,比老黄牛的命大。”
“老黄牛?”
父亲木木地说:“嗯,它用头把你顶出水田,用角把你架上岸,之后,就吐血死了。”
和气心一紧,两行热泪滚滚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