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证

贾新城

一

黄国强看了一眼李宏正向自己伸过来的酒杯，又认真看了看杯子后边那张不露声色的脸，端起酒杯，点到为止地碰出个声响。

作为一个房地产翘楚，黄国强很尊重面前这个高中同学。这个市公安局办公室李大副主任工作能力强，对于他的性格，还是非常了解的，特犟。

“这事就这么定。”李宏正声音不高地说。

黄国强瞥了李宏正一眼，“我不听你的还听谁的。我的大警官，刚才我也说半天了，咱们同学谁不知道你是个警察。”

两人说着话，走出饭店。事也凑巧，这一个老板和一个警察的身影，被饭店对面超市里买完烟刚要往外走的王富民看了个满眼。王富民是李宏正的同事，一层办公楼办公。将一切看在眼里，他表情复杂，略有所思。

二

市公安局反腐倡廉工作推进大会刚结束，王富民走出会议室，党委书记、局长宋研铿锵有力的结束语犹在耳畔：“这一点在我们局是决不含糊的，要防微杜渐，抓小抓细。反腐败无小事，只要敢以身试法，只要敢背后伸手，发现一起，坚决查处一起。”一抬眼，见身材高大的宋研独自从另一侧门走出，王富民便三步并作两步地追上了他，跟他并起了排。

宋研耳聪目明，斜过身子，把耳朵递给了王富民。简单听了几句，迈起大步把王富民带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你看清了吗？”

“就李宏正他两个人，不可能认错。”王富民说，“黄国强开发了好几块楼盘呢。”

宋研长长地吐出一个烟圈，“李宏正这小子我还是了解的，除了平时不爱吱声，不像有啥问题的人。”

“静水深流。”王富民目光闪亮，“越是……”

“凡事要讲证据。”宋研大手一挥，“特别是干我们这一行的，更要以事实为依据。”

王富民欲言又止，只好站起来离开。

三

每次早上出门上班，都是李宏正比杜娟提前半拉点，这一回破了天荒，杜娟都到门口穿鞋了，李宏正还在方厅踱步呢。

“李大警官今天怎么不着急了？”杜娟的声音显得有点憋闷，“摆龙门阵呢？”

李宏正的语气缓中带急，或叫以缓压急，“你赶紧走吧。周一，吃包子的人多。”

杜娟在小区门市开了家包子铺。杜娟穿完鞋直起身，把后背扔给李宏正，“我看你有心事。用你的话说，有事多沟通。”

李宏正没回复，余光见杜娟关上了房门，立即翻箱倒柜，找出了自家户口本。看着褐色的封皮，仿佛看着一大张福利彩票。

四

黄国强正主持召开公司会议，征求完大家的意见，他的态度很坚决，“这间福利门市房，使用面积85平方米，非常适合开个小吃店什么的。这次惠民活动，必须把‘民给‘惠到实处。我们搞营销、做宣传不假，但必须要有说服力，必须。”

“已全面走访了小区居民，”一名公司干部回答道，“既有条件做小买卖，又急需帮助的，有一家。”

黄国强点点头，“这可是免收一年的房租费啊，数目不小。所以，必须给真正需要扶持的人，必须。”

与会人员点头。

“那咱们就形成决议了。”黄国强说，“李宏正这个人你们不认识，但我还是了解的。”

有两人窃窃私语道：“我认识李宏正，还去他媳妇的包子铺吃过包子呢。”

“不要开小会。这事就这么定了，散会。”黄国强站起身，一边往门口走一边接起手机，“啊，户口本带来了？”

五

晚餐桌前，李宏正与杜娟各吃各的。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李宏正扔进嘴里一块鸡肉，“快刀斩乱麻。”

杜娟放下碗筷，站起来转过身背对着李宏正，“反正你不要忘了，你是这个家的顶梁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心里得有个数。”

李宏正品咂了一下话外之音，笑了笑，继续闷头吃饭。

六

李宏正家小区的一家包子铺外鞭炮声响，电光闪烁。

一张小餐桌围坐着四个人，显得有点紧巴。黄国强和一名公司女职员整理着资料。一个老太太瞅瞅这个、望望那个，显得无所适从。穿着制服的李宏正一脸欢喜。

女职员从背包里掏出一个红皮证书递给老太太，“张大娘，这个就是您的包子铺免一年租金的证书，您收好。”

张大娘伸出手颤颤巍巍地接过红皮证书，连声道谢。

黄国强看了看满脸笑容的李宏正，又把目光对准张大娘，“要谢得谢李宏正。既当说客，又当担保人，户口本都押给我了。”

这时，杜娟两手沾着白面，从厨房出来，指了指门口，“宏正，你看谁来了。”

几个人同时望向门口，原来是穿着制服的宋研、王富民。宋研没理会站起来向自己打招呼的李宏正，而是冲着杜娟说：“这杜娟咋上这来包包子了？”

杜娟白了一眼李宏正，說：“我来搞个培训，教教她们。李宏正大警官说了，同行不是冤家。”

众人一齐乐了。

李宏正看了看王富民，又看了看宋研，说：“本来没多大个事，这咋就都知道了呢。”

“同事们都惦记你呗。”宋研大手一挥，“得了，不说这个。你看，大娘手里是啥？那是红证啊！

众人又一齐乐了。

张大娘连忙招呼大家落座，“这领了证，咱们得一起吃顿饭啊。”

宋研哈哈大笑，“对，咱就吃包子，素馅肉馅一起上。”

李宏正瞄了一眼宋研，感觉这个局长从来没像今天这样高兴过，真是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