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聪生活

左右

晚 歌

请原谅这一段迟唱的晚歌。还有那

迟飞的燕子，迟来的火车

窗外迟开的百合

岁月暗恋过你

千变万化的诗句。以及一个穷困的省份

一座慈祥的矮山，一条向南怒吼的长河

感谢这些迟来的——好运气，好生活

过去没来的，总有一天它会到来

现在还在路上的，早晚會悄然抵达

原谅我吧，断了触角的蚂蚁，岁月变质的铁

它们还在

歌颂祖国

像老一辈一样歌颂

陕北高原每一寸贫瘠的土地

原谅我吧，低处的光

它依然普照这严寒的人间

……原谅我，无法用一种清亮的嗓音

咽下泪水，为你饮声高歌

耳 朵

每当夜深人静

我把我的耳朵

从枕头下掏出来

仔细擦洗，然后找一个人

陪我一起听

听 见

不止如此，数不清耳朵醒来了多少次

在月光的霜冷里

从蛐蛐受伤的身体里

村庄的石板屋檐上，青苔召唤

半夜雨鸣，落花的声音变奏为凌晨绝唱

次次虚醒，枕边留下两行湿漉漉的信物

惊喜之余发现她刚离开不远

我不清楚是哪一个方向发出的余音

但我知道

我的身体里有一个人一直在等我

打开声门

童年的木耳

正如我想象的那样

木头上长满了银黑的耳朵

正如我的童年

儿时，我在柞水

这块神秘的地方，丢了两只耳朵

妈妈指着院子后山

密密麻麻的木头架说

“你的耳朵就在树上

它们在和你玩捉迷藏

去找找吧”

我信以为真——

我在这里找了很多年

我很坏

你穿着高跟鞋下楼

缓缓地下。咯噔咯噔

一会儿数着台阶

一会儿拂起脸上落下的发髻

紧紧扶住手梯，小心翼翼

我偷偷跟在你的身后

不声不响

真希望你一个踉跄，我刚好抱住你

树林里

夜晚挺拔得寂静，四周葱茏

树林里，枫叶树下

一群蚂蚁静静守着一只蚂蚁的亡灵

大地口吐白霜，露珠颤颤微动

在风中

一棵树朝另一棵树的肩头

慢慢靠拢

失聪生活

生活总在不经意间

让我听见一丁点

声音

--钻孔、地震、鞭炮

骨骼转动、毫无征兆的嗡鸣

就像上帝随手

赏赐我

一段卑微的爱

他从不考虑

我是否愿意

小爱如我

我的声音很小，小得只有你能听懂

我说出的每个字，我的耳朵很小

只容得下你每天喊我起床，吃饭，下班回家

我的心眼很小，心也很小

全拜你所赐

我走路的步伐，也慢慢随你变小了

脾气小了，膨胀的欲望小了

人生追求也小了

这一生有你，也就足够了

我是我的，你也是我的

你的世界，我从来不允许别人把你领走

包括任何女生

失语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疼痛

去包头工地之前

他趁我午睡

买了一袋核桃

放进我的包里

等我醒来

他匆忙走了

我追到公交站

他正笨拙地拖着行李箱

在车厢里走动

我想大声喊一声：等等我……

但嘶哑的声音

像一块冰冷的铁

紧锁着我数十年挣扎的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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