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恩怨，一朝化解

刘路路

婚姻调解不是和稀泥，而是帮助双方看清问题所在，并从根本上去解决。

我拿到案件，翻翻卷宗，以为这是一件很普通的离婚纠纷。直到开庭前几天，庭长忽然找到我，我才意识到这个案子的不简单。

千里姻缘一线牵，柴米油盐生情变

原来，女方性格执拗，从泗洪县妇联到宿迁市妇联，每天都去找。妇联一直在积极协调，可男方死活不肯出面。妇联希望和法院一起协作，化解矛盾。可问题是，男方的传票被退了回来，如果男方不到庭，怎么调解呢？必须想办法让男方到庭！研究案情后，我决定从孩子的抚养问题入手。经过劝说，男方终于同意到庭参加诉讼。

听着双方零零碎碎的陈述、埋怨、指责，我拼凑出了这样一个故事。25岁的李云仙是云南人，23岁的张青山是江苏人，原本相隔两千多公里的两个人在异地他乡经人介绍相识，不久便坠入爱河。后来，李云仙带着张青山回云南见父母，父母担心女儿远嫁到穷苦农村受委屈，不同意这门婚事。张青山便跪在二老面前，承诺一辈子会对李云仙好，不让她受一丁点儿委屈。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张青山肯为自己下跪，还有什么理由不嫁呢？李云仙感动得一塌糊涂。

就这样，李云仙不顾父母反对嫁给了张青山，并跟随他到位于江苏省的农村老家居住。婚后，生活虽然贫困，但很甜蜜。

然而，好景不长，随着女儿和儿子相继出生，家里的经济逐渐捉襟见肘。都说贫贱夫妻百事哀，李云仙和张青山经常因为琐事争吵，再加上生活习惯、育儿理念不同等，矛盾冲突不断。张青山一气之下去外地干工程，一年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李云仙怀疑张青山外面有人，动不动就破口大骂。张青山也越发暴躁，不仅打李云仙，还打孩子。

李云仙觉得自己是守活寡，张青山觉得李云仙不可理喻。十年间，双方就这样互相耗着。直到张青山多次听到邻居传言自己不在家时，李云仙与他人有染，他忍无可忍，向法院提起离婚诉讼，要求两名子女均随自己生活。

李云仙没想到自己的十年忍耐换来了被离婚，认为张青山就是想和自己离婚好娶第三者进门，因此坚决不同意离婚，也要求抚养两名子女。

一审法院征求两名子女意见后，判决准许双方离婚，两名子女随李云仙生活，由张青山给付抚养费。

判决后，李云仙在提起上诉的同时，开始到各个部门上访，认为法院没有认定张青山找第三者的过错行为，也没有将老家的9间房屋分给自己，自己无工作、无收入、无住处，带着两个孩子只有死路一条。于是就出现了上述情形。

唇枪舌剑互不让，修复感情无希望

开庭那天，旁听席上坐满了人，除了市妇联、乡镇司法所的同志外，还有李云仙从云南赶来的一众亲戚：舅舅、姐姐、表哥……这是我在开庭前没有想到的。

“我不同意离婚，他就是想离婚娶第三者，把钱都花在那个女人身上了，不给我钱看病……”李云仙哭诉。“我坚决要离婚！我挣的钱都被她拿走了。她和我结婚前还有一个儿子，我是后来才知道的，她给了他30多万元。”张青山态度坚决。这个情节，之前我和妇联等部门同志并不了解。李云仙没有否认私生子一事，但否认了拿钱之说。

“他出轨有过错，要给我精神赔偿，我还要分割夫妻共同财产。起码给我20万元，我才能同意离婚，老家的房子公公说都给我的。”李云仙又提出了具体要求。“我没有出轨，也没有共同财产能分，还要偿还十几万元银行贷款。老家的房子是我父亲盖的，他愿意给谁给谁，反正我不可能出一分钱的。”张青山否认出轨，也不愿意给李云仙钱。

“没有母亲不想要孩子的，但是两个孩子都给我，我没有能力抚养。”李云仙谈到了孩子抚养问题。“孩子随她的便，她愿意都要就给她，我出抚养费；她要是都不要，两个我都要，不用她给抚养费；她要一个，我要一个也行。”在孩子抚养问题上，张青山没有明确的意见，只想尽快离婚。

听完双方的陈述，我知道和好是没希望了。虽然李云仙一开始说坚决不同意离婚，但慢慢发现，她的主张都是照着离婚来的。我也从中了解了双方矛盾的症结所在：一个是子女抚养问题，一个是钱的问题。那就从这两方面着手做工作。

为了避免矛盾激化，调解采用背靠背方式，也就是双方的工作分开做。对于子女抚养问题，李云仙的态度一直反复，一会儿都要，一会儿都不要，一会儿要一个。我知道她自己没有能力抚养，所以才会犹豫不定。不过，李云仙的亲人（父母已相继去世）能够到庭是件好事，我将重点放在做她舅舅和姐姐的思想工作上。他们商量后觉得，李云仙还是带一个孩子在身边比较好，将来老了能有个依靠，带两个孩子的话，的确没有能力抚养。

李云仙还想坚持要两个孩子，姐姐说：“你要带两个孩子，就不要回云南，回去我也照顾不过来；你要不回云南，以后在这边再遇到事，也不要打电话找我们。”李云仙无力反驳，同意带大女儿回云南、把小儿子留给张青山抚养的方案。张青山本就对子女抚养没有特别的意见，在这一点上相对容易地达成了一致。

多方联动促调解，十年恩怨终了结

调解的最大难点在钱的问题上。李云仙坚持认为张青山转移了财产，至少要20万元才肯离婚；张青山则一口咬定自己不仅没钱，还负债十几万元，一分钱都不同意给。调解陷入了僵局。钱是一方面，面子是另一方面。张青山唯恐给了钱就代表自己承认出轨，会让大家觉得自己有过错；李云仙则认为张青山出轨、家暴，存在过错，应当对自己做出赔偿，否则自己白受罪了。

这时候，我邀请基层司法所的同志帮我做张青山的工作，因为该同志也是男性，而且之前认识张青山。司法所的同志从男性的角度做张青山的工作：“你最近几年工程做得不错，比村里那些好吃懒做的男人强多了。熟悉的人都知道你的为人，热情大方，不拘小节。不要跟李云仙计较，给点儿钱顺利离婚，她就回云南了，从此不会烦到你。不然在这边还是矛盾不断，今天报警，明天到司法所，后天到妇联，闹得你不得安宁，也让周围人看笑话。你给点儿钱，体现你的大度，也有面子……”张青山有所松动，说最多同意给一万元，因为真的没有钱。

另一边，我邀请妇联的同志帮忙做李云仙的工作。此前，李云仙多次去妇联，妇联同志对其诉求和性格等都比較了解。妇联同志劝说：“张青山对你实施家庭暴力，赚的钱也不给你，你对他有怨气，我们都理解你、支持你。但是，你说他出轨，想要精神损害赔偿，证据不充分；想要分共同财产，张青山名下也没有存款、房屋。法律有规定，人家法官也不能不依法裁判。你现在没有十足的证据，要多了反而容易激怒他，到最后他一分钱也不愿意给，你岂不是更亏了？你带大女儿回云南，连个住处都没有，租房、吃饭、上学哪样不要钱，你也不能样样都张口向舅舅、姐姐要，是不是？小儿子留在这里，需要张青山抚养，你要得多，张青山没有钱，小儿子不也跟着受罪？做妈妈的，手心手背都是肉，大女儿带走了，你也要为小儿子考虑……”

与此同时，我继续给李云仙的舅舅、姐姐做工作。他们是开庭前两天到的，还到张青山老家看望了他父母，所以对张青山的经济能力应该有所了解。我对他们说：“舅舅和姐姐也去张青山家看过，20万元能不能拿得出你们心里应该有数。李云仙非要这么多，调解就没法继续下去了。你们做做李云仙的工作，她带着大女儿回云南，还得仰仗你们，如果张青山愿意补偿她一部分，将来也能减轻你们的负担……”

就这样，法院、妇联和基层司法所多管齐下，从张青山一分钱不愿意给到愿意给1万元到3万元再到5万元，从李云仙要20万元到15万元再到10万元，差距越来越小，调解成功的希望也越来越大。而这时，4个小时已经过去了，早已过了下班时间，只有我这个法庭还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我们时而分别做工作，时而把双方叫到一起当面协商，希望能够将这场持续十年的恩怨化解掉。

最后，金额定格在8万元。历经5个小时，双方终于在调解协议上签了字，不仅自愿离婚，还对两个孩子做出了妥善的安排。双方签完字的那一刻，我、妇联以及司法所的同志都松了一口气，觉得所有功夫都没有白费。我们了结的不仅是一起离婚案件，还是可能持续多年的信访问题。而这个结果，双方也都算满意，尤其是李云仙的舅舅、姐姐一行人走出法庭前，不停地对我说着感谢的话。舅舅还紧紧地握着我的手，邀请我去云南玩儿。这次经历也再一次让我坚定，调解不是单纯的和稀泥，所能达到的效果有时候比直接判决要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