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静
(西安外国语大学,陕西 西安 710128)
自20 世纪80 年代接受美学理论被引入我国学术界以来,其在多领域获得蓬勃发展[1]。 接受美学理论的提出,为翻译实践提供了新的方向,为翻译研究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和方法,对翻译实践的指导和研究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对自译研究也具有重要启示。 目前关于接受美学理论的研究主要围绕文学作品与非文学作品的翻译,非文学作品主要围绕影视字幕、广告等媒体语言开展研究,文学作品主要围绕林语堂、张爱玲、余光中等著名作家的自译作品展开。 目前较少有研究从接受美学理论的视角出发,探究小众自译作品中体现的翻译策略与方法。 文章以接受理论为研究视角,将着墨重点放在黄仁宇撰写的英语小说1587,A Year of No Significance:The Ming Dynasty in Decline(下称1587)及其自译本《万历十五年》文本研读上,基于接受美学理论视域,本研究发现,黄仁宇在将英文作品自译为中文作品的过程中,非常关照读者的表达习惯、文化背景和审美体验,采用了改写、省略和增补等翻译策略,极大地消解了原文对他们造成的认知困难,更好地满足目标语读者的阅读需求。
接受美学作为接受理论中的一个重要流派,是20 世纪60 年代中后期兴起的一种文学方向的研究理论,它的创始人是康斯坦茨大学五位文学理论家和教授,因而被称为“康斯坦茨学派”[2]。 在传统的文学及翻译研究中,作家及作品是研究的核心和主要对象,而读者常常是被忽视的一方。 接受美学最大的贡献在于:将关注的重点转移到了读者身上,而不是作品和作者身上[3]。 一部好的文学作品若要显示出文学价值,则必须得到读者的接受。 该学派认为作为研究对象的文本,是由作者和读者共同创造的,而不是由作者单方面创造的[4]。 接受美学关注和考查的重点是读者对文学作品的接受程度如何,并且强调读者在文学接受过程中的积极能动作用,认为作品的意义是在读者的阅读过程中产生的[5]。
接受美学的创立,使文学研究的重心转移到读者身上,而不是作家和作品上,确立“读者中心论”,推动传统文学研究的范式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接受美学视域下,译者在进行创作时,需要关注译文读者的文化背景、审美特征及表达习惯。 接受美学在文学翻译研究中被广泛运用,但与自译文本的结合相对较少。 自译作为同一作家的再创性文学活动,作者在对自己的文本进行跨文化翻译的同时,相比他人翻译自己的作品,原作者具有更多的权力和自由去处理自己的文本,从而从目标语读者的表达习惯、文化背景和审美情趣角度尊重读者的主体性原则。
1587是美籍华裔历史学家黄仁宇的一部经典史学著作,于1976 年英文完作,1981 年在美国耶鲁大学出版,黄仁宇本人亲自执笔翻译中文版,次年在国内出版[6]。1587运用历史小说的叙事模式,通过对明朝万历十五年间的关键历史人物悲惨命运的描述,分析了晚明帝国走向衰落的原因[7]。 本研究在对比《万历十五年》中英双语版作品时,发现黄仁宇在将自己的英文原作自译成中文作品时,站在读者的角度,充分照顾读者的心理接受能力与文化背景,对文章做出适当的文字甚至语句上的调整,叙事视角转换灵活而自由,使之符合不同读者的需求与期待。 通过研究1587的英文原版与中文自译版,发现在一定程度上,译者在翻译过程中尊重读者主体性。 通过在知网对《万历十五年》相关文献进行检索,目前国内学者对该作品的研究成果较少,研究范围较窄,鲜有学者从自译角度出发,开展对《万历十五年》的翻译研究,暂未有学者基于接受美学理论的视角,探究黄仁宇在文学自译过程中对读者关照策略运用现象,突出其对目标语读者的表达习惯、文化背景和审美情趣的关心。 因此,基于接受美学理论视角,开展对黄仁宇的英语作品1587及其中文自译文本《万历十五年》的研究,在未来的研究中值得关注。
本研究以接受美学理论的读者主体性思想为指导,从表达习惯、文化背景和审美情趣三个层次对1587及其自译本《万历十五年》个别段落进行详细的比较研究,探究翻译过程中读者主体性原则的体现。
对接受美学理论而言,文学作品是为读者而创作的,读者即是文学作品的能动主体。 文学作品创造出来是为读者接受和认可,因此文学作品才得以保持生命力。 为了使目的语读者能够更加清楚地理解原文中所蕴含的文化意象,使得读者能体会同等的文化内涵,译者在进行作品自译时,会有选择地对文本的文化背景进行删减或增补的处理。
例如:
原文 1: Around lunchtime hundreds of governmental functionaries, civil officals as well as army officals on duty with the capital garrison, raced toward the imperial palace. Word had spread that the emperor was to meet his court at noon. The message caught everyone unprepared. The privileged few riding in sedan chairs still had time to tidy their belts and robes during the journey; but the majority, on foot,were too exhausted from the one-mile dash between their offices and the palace to pay attention to such details.(Huang:1-2)[8]
译文1:原来是消息传来,皇帝陛下要举行午朝大典,文武百官不敢怠慢,立即奔赴皇城。 乘轿的高级官员,还有机会在轿中整理冠带;徒步的低级官员,从六部衙门到皇城,路程逾一里有半,抵达时喘息未定,也就顾不得再在外表上细加整饰了。(黄仁宇:2)[9]
该段描述午朝的段落篇幅很短,但包含“文武百官、六部衙门”之类的官职类的文化意象。 文化意象作为一个国家和民族文化的载体,在汉译英适难以找到对等表达。 本研究发现,黄仁宇在撰写英文版本时,将非常具有汉语特色的“文武百官”简化翻译成“civil officials as well as army officals”,弱化数次“百”,更多的强调官职文官和武官,文章发现,黄仁宇采用归化的翻译策略,恰恰是因为了解中文读者的文化背景,最大程度上使读者理解原文中所蕴含的文化意象,体会同等的文化内涵。 在自译“between their offices and the palace”时,译者将其翻译为“六部衙门到皇城”,“六部衙门”对应原文的“office”,而皇城则对应“the palace”,体现出译者处理特有的文化意向词语时,十分巧妙与贴切,文学作品描述某一时期场景时,作者会流露出特定的时代特色。
再比如:
原文2:More serious still, on the first day the future emperor met the court. Feng, having escorted the sovereign designate to the dragon seat, did not step aside. Thus, when the officials kowtowed to the future emperor, they actually kowtowed to Feng Bao too[8].(Huang:7)
译文2:皇太子接见百官时,他竟利用扶持之便,站在宝座旁边不肯退走。 百官向皇太子叩头行礼,也等于向阉人冯保叩头行礼。 这种做法充分暴露了他的狼子野心[9]。 (黄仁宇:36)
在以上例子中,“皇太子”属于古代对即将成为新一代皇帝的地位的表述,考虑到英文读者缺乏一定的文化背景知识,因而黄仁宇在创作时,用将来时巧妙地来解释这地位,皇太子即未来的皇帝,而在中文译作中,将“the future emperor”简化成“皇太子”三个汉字,通过分析,很可能因为译者在考虑到目标语读者时,关注到他们的文化背景,即汉语读者本身对古代各个阶层的职位以及皇位的表达非常了解,知道皇帝与皇太子的区别,因此在汉译本中不用做过多解释,而原文的读者为英文对象,因缺少特定的文化背景,黄仁宇为了降低读者的阅读难度,因此通过大量的填补与增译对个别具有文化特点的场景描述得自然更细致些。 而在自译为汉语作品时,黄仁宇自身所拥有的双语文化背景,也使他更容易找到文化意义对等的表达,这也是原作者自译自己作品的优势之一,诸如“皇太子”一类的文化负载词,当它们被翻译成其他外语时,用更直接、更简单的表达方式,只有这样,这些词才能让不熟悉汉语的读者有意义。
在创作一部文学作品的过程中,审美活动通常会涉及三大要素:作者、作品和读者,在接受美学理论视域下,读者的主体作用与地位被凸显出来。 本研究发现,黄仁宇在自译历史文学著作《万历十五年》过程当中,最大限度地从读者视角出发,对部分字词做了适当的删减处理,以最大限度地尊重读者的审美情趣,关注读者的审美体验。
以书中一段描写人物心境的段落为例。
原文3:(First Grand-Secretary Shen Shih-hsing)...spending a great deal of time on poetry, calligraphy and travel, and watching the sunrise over T'ai Lake, marveling at the rolling waves pounding on rugged cliffs, and searching for rhymes to describe the misty rain over the wooded hills of his native Soochow—he had not completely detached himself fromissues of public interest.(Huang:104)[8]
译文3:(首辅申时行)……可是很显然,不论是站在太湖之滨看着无情的浪涛拍击已被溶蚀的崖岸,还是坐在书房里用典雅的韵文描写着烟雨霏霏的江南暮春,他都没有能忘情于世事。 (黄仁宇:100)[9]
译者在对原文本进行翻译时,个别单词在中文译 本 中 并 未 得 到 保 留, 如“poetry, travel” 和“watching the sunrise”,整个中文译本是比较凝练简约的,从这段节选可以看出,译文彻底的本土化风格,中文版运用了大量归化手法,消除翻译痕迹,避免翻译腔。 譬如“太湖之滨、烟雨霏霏、江南暮春”等四字表达朗朗上口,文学气息浓厚,符合中文读者追求意境美的审美特点。 黄仁宇作为《万历十五年》的中英双版作者,具有的双重身份,使其在自译过程中,能够更好地把握原文的感情色彩,在将英文原作自译为中文版作品的过程中,既可以最大化地保留原文的美感与核心思想,又可以兼顾中文读者的审美体验,使其符合中文读者的审美情趣。 通过对比两个版本作品,很难发现汉语译本中翻译腔的痕迹,这是自译作者所拥有的独特的权力,比他人翻译自己的作品更加的真实、贴切原文感情,黄仁宇本身所经历的双重文化背景,也使其处理文本更加灵活多变,不拘一格。 尽管译文与原文信息有些许不对应之处,但极大地尊重了中文读者追求意境美的审美特点。
根据接受美学的观点,作者表达了什么是无所谓的,最重要的是读者发现了什么。 作品如果不和读者见面,不被读者发现,它就不是真正的作品,而只是印着文字符号的纸张,读者才是真正作品的仲裁人。 基于这种观点,译者在自译的过程中,在表达原内容的基础上,译者即是原作者的这种双重身份赋予他们权力,灵活地改变语句的结构与表达方式,使其满足目的语读者的表达习惯[10]。
以书中一段描写人物形象的段落为例。
原文4:Chang Chu-cheug...was always a source of authority and wisdom... Whenever he said some telling it always hit the mark — clear, delicate, aud incisive.(Huang:9-10)[8]
译文4:张居正似乎永远是智慈的象征……颇合于中国古语所言之“夫人不曰,言必有中”。 (黄仁宇:8-9)[9]
在上面的例子中,英语版本的作品中,黄仁宇以三个形容词“clear、delicate and incisive”描述张居正的聪明才智与足智多谋;而在汉语版本作品中,黄仁宇还引用了中国古代散文中的一个地道的成语“夫人不言,言必有中”,巧妙地总结了这三个形容词的含义,而且表达上更优雅且朗朗上口。 然而,如果黄仁宇在自译过程中,保留“clear、delicate and incisive”这三个形容词,没有引用中国经典作品和习语,并删除了原文,那就是“他不开口就算了,开了口就能直冲要害,言辞简短,无可置疑”,这样反而缺失了中文读者口语化的真实特点,不符合地道的中文表达习惯,且有些“硬翻”和“生翻”的味道。 通过比较中英两个版本作品,研究发现,英文原版的学术性更加明显,作者非常注重情节之间的关联性以及篇章布局的严密性,全文逻辑清晰,连词使用较多。 而在中文译本中,除了对原文内容进行了真实且重点描述以外,还对其中晦涩难懂的内容进行解释或化繁为简,文章结构与风格的调整与改变,也体现了译者在翻译过程中,最大限度地使译文风格符合读者的表达习惯与口语特点。
研究发现,黄仁宇在自译文学作品的过程中,采用省略背景知识、增补文化知识、或改写、或表达地道化等方法,来满足灵活传达原文内容与思想,且对原文的结构和风格也进行调整与改变,以此来照顾中文读者的审美经验、文化背景和表达习惯因素,这些方法与接受美学理论的核心思想相一致。黄仁宇对原作品进行较大的调整,以照顾汉语读者的接受能力与表达习惯。 基于接受美学理论的视域下,译者在自译作品时,不仅可以保证原文的真实内容得到传达,同时又兼顾了译文的可读性与可接受性,对其他文学作品的自译研究有着很重要的借鉴意义,为自译研究提供新思路和新范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