择笔记

忘了什么人说过这么一句话，叫做“书家不择笔”。大概是说真正的书法高手用任何毛笔都能写出好字来。我上学时的老师高潮先生也常说艺术要不择手段，当然这个说法比“不择笔”更形而上一些，二者有相似处更有不同处。形而上学太深奥，姑且不论。其实，“书家不择笔”也挺深奥，说的是技进乎道的事，深奥了就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了。说不清就累，累就不好玩了，咱也不去说它。

那就说说择笔吧。且慢！说择笔似乎又陷入择不择笔的泥潭咧……那就说说买笔和淘笔吧。

毛笔这玩意据说是秦代的大将蒙恬发明的，他看到中山（安徽宣城）的紫兔肥硕毫长，撮之缚于竹管而成笔。不知传说是否属实，这蒙恬原本大字不识几个，又整天打仗，哪有这逸兴呢？不管怎么说，反正毛笔是诞生了。

毛笔的毫毛品类繁多，什么羊毛、兔毛、狼毫、猪鬃甚至茅草皆可为用。相传王羲之用的是鼠须笔（看来书圣还是灭鼠能手），应该比较硬，因为所有动物的胡须都似乎比较硬。不过我却知道老虎的胡须不能做毛笔，不知你们撸过虎须没？我外祖父书法家张立朝先生的书案上有一根，又粗又硬一拃多长，可当牙签剔牙！

扯远了，言归正传。毛笔的历史和知识说起来太麻烦。就说说我这30多年淘笔的事吧。其实我用笔不讲究，远达不到“窗明几净，笔精墨良”的标准，少年时就用几毛钱的大白云写大仿，软软塌塌的不好用，后来用加健大白云，就是羊毛中间加几根硬毫而已。不过当年王企华教授教我画画时就用这种笔。我多次看他用一支大白云画四尺的牡丹、梅花甚至荷花，淳厚严整，墨气浑然，画完便自信地对我说：我画画一支大白云足够！看来这老爷子是个不择笔的主儿！

有一段时间书画家们爱用长锋羊毫，前些年我去安徽宣笔厂参观，厂长（也是制笔高手）介绍说当年就是他厂为林散之定做的长锋羊毫笔，名曰“长颈鹿”。宣笔厂是个名气很大的老厂，好多书画名家都去过，现在的厂名还是吴作人题写的。厂长请我给厂子题字并赠送毛笔一捆，还特意赠了一套北京某寺院订制的纯尼龙毫的写经毛笔，并刻上“乐山堂戴军”的字样以示留念。可惜抱回家来一一试之，似无称手之笔。

现在我慢慢习惯用锋较短的狼毫笔。除了安徽宣笔、浙江湖笔、上海周虎臣等，我们北方也有几个著名的毛笔厂家。比如原先北京的李福寿、河北的草帽崔，似乎都是以狼毫小笔为胜。山东也有一家有名的笔厂，八十年代以前叫掖县毛刷厂，后来叫莱州制笔厂，再后来……解散了。十几年前莱州的朋友约我们几个人去玩，喝了几天莱州特曲、吃了几天莱州海鲜后，我提议去笔厂看看。笔厂好像在朱庙这个地方，老笔厂已经解散了，来到最大的一家私人作坊叫“照清笔庄”，厂长王照清很热情，赠我一大捆各式毛笔，因是马年，请我题了“马到成功”四字。赠的笔中有一套他笔庄做的狼毫“泰岱翠峰”，据说笔厂没解散时全国评比大赛获过冠军，号称笔王。试用了一下却有散毫之病，亦不称意。莱州那朋友见我不乐，咬牙说道：“老笔厂的‘笔王我存有一套送给你！”我大喜过望，袖回济南，却一直没舍得用。

去年某日，我同学小尹的莱州朋友赠他一支狼毫老笔，他试用后啧啧称善，欲转赠我。我心欢喜之至，翘首期盼。惜当时他正上一个书法培训班，班上的高姓老师无意中用了从后便爱不释手了，有好事者谓小尹曰：老师这么喜欢，径送他罢了。一支佳颖便与我失之交臂矣。

去年夏天我北游归来，路过莱州，又想起那支笔来。咨询莱州书协荆主席，他也说不上哪家笔好。后经他多方打听，介绍了一家最著名的笔坊。一路辗转找來，居然还是十几年前来过的照清笔庄。老友相见，音貌依稀仿佛，他说你给我写过“马到成功”，我说你赠过我一捆毛笔，至今还有未曾泡开用的呢。还是那个院子，三五个工人在做笔。挑选了几支小狼毫、四支大狼毫，付了八百元悻悻而归。回家一试，还是照旧的不称意……

在济南平时我常用周坊笔庄的素杆狼毫笔，也和老周成了朋友。笔从十元一支逐渐涨到七八十元，可我却觉得远不如初了。后来看到又一家笔庄“L氏制笔”是市书法家协会定点的，店主L女士年约五旬，介绍各种毛笔。买了十几支回来试用，初用尚好，不久则分叉散毫，也便罢了。

日子久了，心里总企盼有得心应手的笔，可又觉得都不如意，画案上大大小小的笔筒里插着各式各样的毛笔，今天用用这支，明天用用那支，总是心不甘。

后来我咂摸过点味儿来——不是我对笔不满意，是对字不满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