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看天

钟倩

从医院体检出来，已是中午时分，在路边等车。太阳火力全开，刺得路人睁不开眼，不经意间抬头，我瞥见一朵樱花状的云彩，浅浅的轮廊，不规则的花纹，满溢出春天的腮红，令我看得出神，心头漾起清浅的涟漪。

今年以来，我的心灵恍若蒙上一层阴翳，经常地莫名焦虑，郁郁寡欢，日常的繁琐和生活的负重，导致经常失眠。在医院等电梯间隙，对过老年病房传出一长者“咿呀咿呀”的长腔，带有沉重的金属质地，瞬间觉得空气凝滞，内心烦躁。此时，旁边一对老年父子，面对着面吵架，儿子身着迷彩短袖T恤，手里拎着帆布袋子，看上去也有60多歲，老头不依不饶询问，迷彩男沉默不语，像一尊面容肃穆的雕像，把气氛一下子调节到紧张，使人不敢出声。后来，到了一楼门诊大厅，父子俩依然争执不休，只见老头额头青筋暴露，如发狂的藤蔓，燃烧且冒烟，路过的患者见怪不怪，似乎只有在医院才能如此容纳卑微者的情绪。

人至中年，讨生活，过日子，凭借的是心力和精神，然而，我愈发的感到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那个天气预报有大雨的下午，赶去医院复诊，连午饭都没顾得上吃。六楼中医科和心理门诊毗邻，还没到上班时间，诊室外面的长椅上已经座无虚席。很多人的目光都停留在那个孩子身上，他蹲在地上，摆弄模型玩具，嘴里小声配音，好像在说“飞机起飞”，又像是自己和自己做游戏，奇怪的举动令人一头雾水。稍后，有个女子牵着一个女孩走过来，脸对着脸，抚摸着她的头说：“一会儿医生问什么，你就好好回答，好好说话。”女孩又高又胖，双手交叉，不停地东张西望，嘴角露出两个晶亮的酒窝，盛满与年龄不相符的幼稚。

事后，我再次想起这两个孩子，是夜读《红楼梦》。小说第38回中，大观园里的诗社举办了一场菊花诗会，众人吃完螃蟹后，黛玉倚着栏杆悠闲钓鱼，宝钗往河面上扔桂花吸引游鱼吃食，李纨、探春、惜春立在垂柳阴中看鸥鹭，就在这漫不经心的放松时刻，曹雪芹笔锋一荡，迎春“在花荫下拿着花针穿茉莉花”。菊花盛开的秋天，姑娘们个个展示自我，唯独迎春捡拾一串串落花，穿花成串，娴静、美好、孤独，叫人不由得心疼。与黛玉葬花、宝钗戏蝶、史湘云醉卧芍药异曲同工，迎春针穿茉莉流转出对逝去青春的挽留和珍视，内蕴着曹雪芹的悲悯心，使我们认识到，再受屈的灵魂也心向美好，再卑微的生命也有美的权利。其实，我们与迎春活在同一个平行世界里，她的悲剧命运，她的孑孓身影，以及对现实的无力和绝望，在我们身上都存在。正如我在医院诊室外面偶遇的那两个孩子，他们并非异常，只是内心暂时刮起了飓风，抑或一场沙尘暴不期而至，需要平复和慰藉，外人所能做的只有等待和希望。

很偶然的机会，受朋友邀请我加了个群，群里很多朋友都是草根摄影家，经常分享美图，那种随手一拍就是壁纸的大片。入夏以来，不少人钟爱拍摄晚霞和云海，一帧帧照片就像给大自然披上了七彩斗篷，美轮美奂。“今天的晚霞不得了，好看。”“昨天有事没拍到金凤凰，今天看到粉红的云。”在他们的影响下，我下载了晚霞的软件，每天傍晚时分，跟着他们一起蹲“晚霞机位”，捕捉美的瞬间，让人很容易想到英国的“赏云协会”。时而千军万马奔腾，时而芭蕾演员转圈，时而一座环形废墟……无论黑白变幻，雨晴交织，天空底板湛蓝，清澈，给人以说不出的感动和深情。

抬头看天，原来如此治愈我的身心，不啻于一剂无字无痕的“生命贴”，叫人走出心霾，看见光，看见这个世界的富饶与多彩。

书上说，“我们经过水火，你却使我们到丰富之地。”人世间，所有的疾痛都是对心志的熬炼，经历过，挣扎过，才有可能进入到“丰富之地”，看到不一样的风景。因此，很多时候，那些打不开的郁结，那些看不到的隐疾，是跨过生与死的“入场券”，教我们学会放慢脚步，为生活按下“暂停键”，接纳生命的不完美，懂得活在当下。

从今天起，抬头看天，关心日出、日落时间，关注晚霞概率、彩虹指数、云海概率，感受云卷云舒，光影变幻，心灵豁然开朗，前行路上，由此多了份惊喜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