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娟
刘昊然
1997年生于河南平顶山市,演员。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表演系。代表作《唐人街探案》《妖猫传》《琅琊榜之风起长林》等,近日由其主演的电影《燃冬》上映。
刘昊然从里间走了出来,摘掉眼镜、坐下,冲着镜头笑了笑,露出标志性的小虎牙。他比银幕上看起来瘦很多,一身白衣,白T恤上印着两个蓝色的大字:燃冬。这是他最新的电影的名字。
《燃冬》是一个三人故事:三个独立的、年轻的、普通的个体,一次偶然相遇后,短暂同行了一段时光,做了一些看起来“疯狂”的事情,是一个自由、恣意、飞扬的青春故事。
然而,这些都是正当青春的刘昊然未曾体验过的。关于青春,他的记忆是被一个又一个角色切分的:16岁,是《北京爱情故事》里在自行车上飞驰而过的青涩初恋“宋歌”;18岁,是《唐人街探案》里口齿不伶俐的天才探案少年“秦风”;19岁,是《最好的我们》里学生时代错过的学霸同桌“余淮”;20岁,是《妖猫传》里擅长幻术的白鹤少年“白龙”……“我的青春可能和大部分同龄人不一样。16岁那年就确定了自己的人生角色——演员,提前进入了一个高速运转的跑道,之后就忙碌奔波在一个又一个片场。”刘昊然对《环球人物》记者说。
“会有遗憾吗?”
“有遗憾,但我也收获了更多的东西。人生每天都在变化,每演完一个角色,都有新的东西留在身体里。在这个过程中,我会分析自己,也更加了解自己。”刘昊然说。
他经常想起小时候最爱看的一部动画片《马丁的早晨》,主人公马丁每天睡醒后会变成一个完全不一樣的生物,可能是法老,可能是国王,也可能是外星人。“我也希望能成为像马丁一样的人,每天都诞生一个新的自己,那样的话我也有趣,我身边的朋友们也会觉得有趣吧。”
刘昊然接到《燃冬》邀约是在2021年。
那年6月,新加坡导演陈哲艺受邀担任上海电影节评委,和同在电影节上的刘昊然相识。一个月后,他找到刘昊然,说自己正准备拍一部与青春有关的电影,问他:“想不想挑战一下,看看你演文艺片会变成什么样子?”当时的刘昊然,正在尝试撕掉自己身上“少年感”的标签,但有些戏,以他自身的阅历和生活经验又难以支撑,只能较着一股劲儿去演,“其实很拧巴,不自洽,想改变,但又患得患失,变得没有那么彻底”。
陈哲艺的邀约,对刘昊然来说,“就像是要睡觉了,突然有个枕头”。他一口答应下来。等到真正拿到剧本, 距离开拍还有10天。《燃冬》的故事发生在吉林延吉,中国北方一座边境小城。浩丰去延吉参加同学的婚礼,偶然和导游娜娜、餐厅服务员韩萧相识。三人有一个共性,他们都是失败者:
浩丰,从小成绩优异,按部就班考上大学,毕业后留在上海工作,压力太大陷入抑郁,被社会打败;娜娜,从小学花滑,因受伤错过冬奥会,逃离家庭,到陌生小城做导游,被梦想打败;韩萧,很小的时候就辍学,从四川到东北,在小姨的餐厅里打工,被生活打败。
三人带着不同的故事相遇,最终又分离。
《燃冬》剧照。
读完剧本后,刘昊然开始琢磨浩丰这个角色。“要知道他做事情的动机是什么。他的表现,可能跟性格、出身、生活经历有关,而不是凭空建起一座楼。比如他一个上海金融业白领,在外人眼里算是成功的。为何会抑郁?”他和一些年轻人聊天,再联系自己的成长经历,很快与浩丰达到“共情”:“从小被逼着读书,毕业后拼命工作,后来发现这种外人眼里的成功并不是自己想要的,于是陷入迷茫和痛苦中。但又不善于表达,或者和家人表达过而不被理解。只能不断地与自己交流,所以总是处于孤独甚至无助的状态中。”
在延吉拍摄的那两个月,特别冷。云多、阳光不稳定,加上经常下雪,符合拍摄要求的景转瞬即逝——尤其是拍夜戏时,需要灯光维持环境,但道旁的路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熄灭。有一次拍着拍着,路灯猛地黑掉了,大家就站在夜色中一直等。“后来我们学会了不管白天黑夜,只要赶上外景一切齐备,就赶快拍上十五六个小时。”
一年多后,银幕上出现了这样的浩丰:留着胡子,眼神忧郁,颓废,不怎么说话。改变也意味着风险。一部文艺片能否收获高票房和口碑?新的角色形象及突破性的表演能否被大众接受?刘昊然没想太多,“每一次尝试之前,都无法预料结果,勇敢去做就是了”。
刘昊然觉得自己和《燃冬》里的浩丰有相似之处。比如都是从小城市出发,一路打拼,到大城市读书、工作。不同的是,他一路走来是顺遂的,“感觉自己总是站在幸运的风口,被狂风刮着推着往前走的人”。
人生的第一次转折点,是考上北京舞蹈学院附中。小学四年级时,父母嫌他精力太过旺盛,给他报了舞蹈班。每天放学去练功,两条腿上各放两公斤的哑铃或砖头,练完后腿酸得嗷嗷直叫。有一天,北舞附中去招生,他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报了名,没想到被录取了,“作为一粒随波逐流的种子,落在了从来没有想过要前进的轨道上”。
《琅琊榜之风起长林》里的萧平旌。
第二次转折点,是拍摄第一部电影《北京爱情故事》。那是2014年,刘昊然在北舞附中读高二,接到剧组电话去试镜。第一次试镜,导演陈思诚让每个人都站在椅子上,对着墙壁,假装在景山的山头喊“再见,北京!”“虽然看起来有点儿傻,但想到学校里的解放天性练习,在所有同学面前模仿动物,就告诉自己没事儿,放下脸皮就好了。”刘昊然回忆。几轮试镜下来,陈思诚又让20多个男生女生坐在一起,每个人现场写下最喜欢的异性,大部分女孩都投给了刘昊然。
于是,刘昊然成了“宋歌”,穿着绿白相间的校服,脚踏自行车,在风中飞驰。后来就是大家都知道的,宋歌一夜之间成了“盐系少年”的代名词。
两次转折,刘昊然觉得都是“命运的安排”。无意中,他走了一条和同龄人不太一样的路。当同龄人在刷题、恋爱、憧憬、迷茫……不知未来在何方时,他成了演员,忙碌奔波在片场,甚至来不及体会青春期酸涩的味道。
2015年,高考前夕,刘昊然接拍电影《唐人街探案》。与之前青涩的少年不同,这次他尝试喜剧,饰演一个痴迷于破案的青年,说话结巴,做事专注,自闭又自负。之后,他每两年重逢一次“秦风”,愈演愈轻松自如,翘兰花指、扮女护士、扮葫芦娃……凭着《唐人街探案》系列,“95后”刘昊然在影视圈站稳脚跟。
“就像一阵强劲的风,把我托了起来,但那不是因为天赋,而是因为幸运。”刘昊然说。他也格外珍惜这份“幸运”。对每个角色,他总要竭尽所能去探索,以此找到表演上的支撑点。到了片场,提前把台词、情绪等准备好,并把每次演戏经历都当做是一次表演课。
印象最深的是拍《琅琊榜之风起长林》。之前的几个角色,大都是当代都市青少年,与他本人的气质、生活经历相去不远,这回他要演萧平旌,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年被卷入朝堂争斗,不得不急速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将军。
有一场戏,萧平旌从战场归来,给父亲跪下请安,之后也不说话,因为知道自己做错事了——国丧期间出兵打仗。拍摄前一天,刘昊然就一直琢磨这场戏该怎么演,每段情绪分别是什么,分析得清清楚楚。第二天拍摄,拍了几条,导演都不太满意。中间休息时,在戏中演他父亲的演员孙淳走过来,问他:“昊然,在这场戏里,你的情绪是什么样子的?”他把自己的理解一股脑儿全说出来,滔滔不绝讲了3分钟,包括对父亲的思念、愧疚以及觉得自己做错了事之类。孙淳听后,顿了一下,说:“解释得太长了,如果用两个字来解释呢?”刘昊然一下就愣住了,后来用不太确定的语气说:“委屈。”孙淳说,这场戏两个字就够了,不用想太多。等到再拍,过程很顺畅,一条过。
“很多老师、前辈演员有这种化繁为简的能力,我能跟着学到很多东西。”刘昊然说,演员这个职业就是一步一个坎儿,“总是一开始很顺利,然后觉得哪儿哪儿都有问题,开始否定自己,再渐渐找对状态。演戏永远就要经历这些跌宕起伏,这才是常態”。
《北京爱情故事》剧照。
《唐人街探案3》剧照。
相处一段时间,会发现刘昊然身上有一种超越他年龄的冷静和清醒。陈思诚就曾评价他“少年老成”。
“每次觉得自己很丧,觉得自己学到的东西已经无法再继续支撑下去时,就想停下来重新学习,去充实自己,让自己变得更‘重一点。”在中戏读书时,有一年,刘昊然参加了学校组织的一趟日本能剧集训。能剧是日本传统戏剧之一,注重训练演员对身体的控制。整个集训共15天,每天6个小时。训练结束,他就和同学们一起,喝点清酒、玩玩狼人杀,有时抱着相机去拍星星,有时一帮人甩着毛巾、拿着手持音响放着歌,连吼带叫跑上山泡温泉。
“那是久违的大学群居生活。一边在训练中重新认识自己,找回自己的手、自己的脚。一边在群山中退去浮躁,反思自己,回归纯粹的自己,也给自己下次拍戏积聚能量。”
谈及创作和表演,刘昊然也很清醒。刚开始演戏时,自身经验少,人生阅历浅,“偏向于导演主控,先听导演的想法,再去完成,在完成的过程中再慢慢加入自己的想法”。如今,再拿到角色,他会先自己研究、学习,再和导演或前辈讨论,怎么去呈现出完美的表演。
演了这么多角色,每次拿到新剧本、新角色,刘昊然依然会好奇和紧张。“这正是演戏的魅力所在。作为一个演员的好处,就是能得以透过他人的命运,去蜕变、触动和开启。”演得多了,他也发现理想的演员,大多都有自己独特的生活经历,体验过生活的细节,见过人生的起伏,于是能够演出不一样的人物的特性。
意识到这一点,他更加在意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平时,他常是一副“不修边幅”的样子,穿最简单的衣服,留着一簇小胡子。他喜欢骑着自行车在三里屯绕来绕去,会追中二动漫,对着屏幕嗷嗷比划。有媒体曾形容他“放飞自我”,他则说“人是多面体,这就是我生活中的一面”。
去年夏天,北京的堂食全部暂停,他闲来无事刷小红书,看到一些博主分享调酒,他就跟着学,等朋友来家里的时候就给大家露一手。后来在“鸟巢”附近散步时,他看到“后备箱集市”,觉得挺新鲜,“卖什么的都有,咖啡、手打柠檬茶,还有各种调酒”。于是立马叫了几个朋友,每天下午准备材料,晚上在亮马河边支个摊子。一帮人坐在那里喝酒、聊天,或者玩会儿滑板,有时候玩到凌晨四五点钟,然后走路回家睡觉。
“我曾经的生活被安排得密不透风,或者说太规整了。现在我发现,生活中那些小的——特别小的事能让心情平复下来。这种碎片化的生活反而让我收获很多。”刘昊然说,他希望在风中能变得更“重”一些,始终紧贴在大地上。也许贴地飞行,才能飞得更远、更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