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淇琳
夏日的天空布满了鱼鳞般细细的云,我在一片鸟鸣中醒来,抬眼望着书桌上的一叠旧书信。
那些信笺微微发黄——并不是说经年久远,只不过是少年挑了略微橙黄的颜色而已。在信中,他写道:你还记得君主斑蝶吗?现在我一个人在湿地公园里,突然看见许许多多的君主斑蝶。不知不觉中,眼里有了热泪,就这样,含着热泪回到了家中。
那阵子,我每日为烦琐的课业忙碌,渐渐淡忘了年少的往事。只是,当我打开那些来自夏天的信笺,记忆便凿开时光的隧道,那个叫陈方逸的少年,仿如一串寂寥而夺目的珠子,在黑暗中闪耀着动人的光泽。
在陈方逸田园诗般又充满童话故事的早期,作为他多年的邻居、同学,我知道他从小就痴迷于观察蝴蝶,想成为一名昆虫学家。
我居住小城的森林公园是热爱蝴蝶的朝圣者心目中的旅途终点,这里以“君主斑蝶”为卖点的招牌密密匝匝地张挂在公园中心,就像蝴蝶聚集在树枝上一样,就连公园里的小卖部都会出售君主斑蝶形状的曲奇,上面用烤焦的酥皮模仿着橙色翅膀上的翅脉。
陈方逸沉浸在愉快的幻想中,他在自己的幻想中,与众多蝴蝶躺在一起,感受蝴蝶拍动翅膀的震动,判断出蝴蝶的品种。
起初,陈方逸的这种“特异功能”让我大为吃惊,整天让他识别蝴蝶的种类,可到后来,时间久了,这种简单的游戏再也引不起我的兴趣,而陈方逸依然以一种超然的眼光,盯着伏在花朵上的蝴蝶,想象着它们的内在世界。
期中考过后,我在陈方逸的书包里看见一叠画纸,有湖面上的一叶小舟、灌木丛边的小河,或者是水流蜿蜒而下的瀑布,还有一幅画是停在蜗牛触须上的君王斑蝶,仿佛正亲吻着蜗牛的眼睛。
“这些是我的日记,比起文字,我更喜欢用颜色来记录生活。”说着,陈方逸吟起了诗:风在拐角消隐,河流也开始舒展,我的心中有一片比草原还要宽阔的牧场,像吟诵的诗行,镶嵌在生命的扉页里……
初三毕业那年,陈方逸被重点高中录取。假期的时候,陈方逸却告诉我,他母亲因为工作调动去了外地,他也将被送到乡下的奶奶家,以后就在那里读书了。
我想他到了乡下,要帮忙干农活,还要照顾年迈的奶奶,眼睛里、心灵里大抵也看不见昆虫的色彩了。陈方逸似乎听见了我未说出口的话,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无论身处何处,我也会守住自己的精神領地,探索最美昆虫的奥秘。”
我最后一次见到陈方逸是在一周后,他推着行李走出家门,怀里抱着一块画板。我正在屋里看书,陈方逸走进来,将用油纸包好的画板交给我:“提前送你的生日礼物。”我接过来,是那幅《蝴蝶亲吻蜗牛的眼睛》。陈方逸走后,我听到了关门的声音,也听到他拖拽行李的声音。
日历在紧张忙碌中一页一页飞速翻过,是凤凰花盛开的季节,校园里那几棵凤凰木也已开得如火如荼。
学校的图书室来了一批新书,我忽然看到了一本揭秘昆虫奥秘的书,封皮是一幅蓝色蝴蝶亲吻着蜗牛眼睛的画,封面勒口上有陈方逸的照片。
那个青涩的,痴迷于君主斑蝶的少年,在我的脑海里,被打上了一层金色的亮光,成了亘古不变的少年。
唐代诗人王维说:“与君青眼客,共有白云心。”人生总是坎坎坷坷,但每个人都可以拥有一颗白云心,只要我们一直保有喜悦自由的生命姿态,人生寒冷也罢,曲折也罢,走到水的尽头,那就坐下来看云卷云舒,任尘埃飞扬,我自做我的阳光。
(编辑 兔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