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国义
(南充文化旅游职业学院 四川 南充 637400)
电影符号学是在电影的特定语境中,借用符号学基本理论解释电影现象、叙事特征、叙事风格的一种方式方法。[1]电影符号学基本理论概念“能指”与“所指”来源于瑞士语言学家索绪尔符号学的共时性(Synchronicity)和历时性(Diachronic)的两分法。[2]在英国,以皮尔斯符号学为理论基础的电影符号学家彼得·沃伦在1969 年出版的著作《电影中的符号和意义》中借用皮尔斯“三分法”把电影符号分为象形符号、标志符号和象征符号三个体系。[3]一部优秀的电影作品不仅仅是把故事情节讲清楚就可以了,把故事讲清楚只是最基本要求,一部优秀的电影必然要用到大量的电影方面的专业知识,而电影符号学就是其中之一。通过合理运用电影符号学,能够提升电影的整体水平,通过更加艺术化的方式表达导演想要表达的内容,让电影更有韵味。
电影符号学不同于其他电影理论,它并不关注形式和目的,也不关注观众和观众的诠释,而是关注代码的解释。[4]在电影《红高粱》中有许多影像符号,第一个镜头就是一个明显的电影符号。影片的第一个镜头是穿着红衣服的新娘九儿正在梳妆打扮,画面一开始由黑色慢慢渐入,直到看到九儿的脸部,但是,一开始出现的九儿却是一张阴阳脸,再由阴阳脸变为正常曝光,阴阳脸反映出镜头中的九儿对于这桩婚姻的无奈,表现了她自己本身的畸形以及这场婚姻的畸形。这场婚姻并没有征得当事人九儿的同意,而是九儿的父亲为了钱财将自己的女儿嫁了出去;然后,画面出现几个戴首饰的动作的特写,最后是红盖头盖到九儿的头上,首饰和盖头并不是九儿自己主动戴上的,而是别人给她戴上的,沉甸甸的首饰和盖头象征着封建落后思想,它被强加在九儿的身上,尤其是最后的红盖头,将九儿的头盖了起来,让她看不见外边的世界,寓意九儿被封建落后思想封闭在了那个狭小的世界里。
然后是九儿坐在轿子里的画面,九儿自己把盖头揭了下来,轿子里布满了红光,从电影中的情节来看,这里的红色是轿子红色窗纸的自然色彩,但是,从电影符号学的角度来看,红色代表欲望,这里代表着九儿内心已经产生了强烈的欲望。轿子外边是多个光着膀子的轿夫,九儿用自己穿着红鞋子的脚掀开轿帘,在这段镜头中,轿把式的脚、赤裸的上身,都是性的符号,九儿偷偷看轿把式的脚和上身,就代表着九儿对性和自由的向往,九儿把脚伸出轿子外,代表当时那短暂的时间九儿冲破了或者说试图冲破封建礼教的束缚,但是,这个阶段最后的结局却是九儿把脚收回到了轿子里,泪流满面,轿夫们也停止了晃动,这里的结局代表着人们自身的欲望向当时的封建礼教低头,被迫选择了忍受。在后边,“我”爷爷去摸了九儿的脚,这里代表“我”爷爷想冲破封建礼教的束缚,但是,九儿选择了把脚收回去,两人还是没有冲破束缚。
在上述这些画面中,红轿子、红衣、红鞋、红盖头都是欲望的能指。在九儿与“我”爷爷发生关系后,九儿骑着毛驴悠闲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此时的九儿身着一身红衣,与周围绿色的高粱地形成鲜明的对比,那么,这里黑色的毛驴、绿色的高粱地代表当时被封建思想影响的社会,而九儿一身红衣与当时的环境颜色对比明显,暗示这时的九儿已经不同于当时那些被封建思想禁锢的人了。此时的九儿面带微笑,镜头给到九儿正面的一个特写,这时候,九儿身后就是散发着光芒的太阳,九儿从让人看不清面部的剪影状态不断移动,直到受众能够看清楚九儿的面部表情,此时的九儿面带微笑,背后的太阳散发着光芒,寓意着此时的九儿已经开始冲破封建思想的束缚,与当时被封建思想禁锢的人们相比,这时候的九儿是先进的也是神圣的,背后的光芒就是象征。
在上文中,红色代表欲望,但是,在电影符号学中,并不是所有的红色都是欲望的象征。在电影结尾,“我”爷爷带领一众人等与侵略者展开殊死搏斗,很多人都壮烈牺牲,而此时日食到来,电影中的画面也都成了红色,当日食结束,电影中的画面依旧是红色的,日食在电影当时的情景中造成了短暂的黑暗,但是,很快日食结束,太阳重新出现,光明再次降临,这也象征黑暗只是暂时的,经过我们的不懈奋斗,光明终将到来,中国人民终将赢得胜利,把侵略者赶出中国。当日食结束后,按照电影中当时的情景应该是白天,但是,这时候的画面依然是红色的状态,这里的红色象征着悲壮,象征着当时为反抗压迫而牺牲的先烈们的悲壮命运。
在离开酒庄前的那天晚上,罗汉独自一人来到九儿房间门前,此时画面的整体影调是蓝色的冷色调,而罗汉来到九儿房间门口,房间门上也贴着红色的对联,“我”爷爷在屋内开门走出,伴随着房间门的打开,一道黄色的暖光在屋内射了出来。这里的两种色调把人物当时的状态通过电影符号的形式隐晦地表达了出来。冷色调象征着落寞、孤独,“我”爷爷到来后,罗汉觉得自己在酒庄的地位受到影响,此时的罗汉即将离开,冷色调正好隐喻出罗汉当时的失落;“我”爷爷与九儿此时刚刚取得“合法”身份,正是得意的时候,红色与黄色都属于暖色调,此时,房间门口的红色对联与屋里的暖光象征两人此时的温暖与高兴,当九儿的房间门打开后,暖光也照射到罗汉身上,镜头给到罗汉正面,此时罗汉正面被暖光照射,身后却依旧是冰冷的冷色调,这里罗汉面前的暖色调是在九儿的房间里发出照到罗汉身上的,而罗汉面前站的正是“我”爷爷,隐喻“我”爷爷与九儿对罗汉的态度是非常积极热情的,希望罗汉能继续留在酒庄,大家以后依然在一块;而罗汉身后的冷色调隐喻当时罗汉的心理状态,即便九儿和“我”爷爷对待他依旧热情,他自己却认为自己已经不适合这里了,心里边是孤独落寞的;同时,镜头也给到当时罗汉站在房间外的全景,这里能够明显地看出冷色调与暖色调的对比,与前边所述隐喻相契合。
除了影像符号的充分运用,导演张艺谋还运用了电影符号学中的行为符号。比如,对九儿与“我”爷爷在高粱地里“野合”这个行为,导演就充分利用了电影符号学知识,进行了精细处理。“我”爷爷在高粱地将部分高粱折倒,值得注意的是,被折倒的高粱恰巧形成了一个类似圆形的形状,就像是一个圆形的祭坛,这时候,“祭坛”四周高粱林立,且被风吹得摇曳不止,九儿与“我”爷爷在被折倒的高粱上,这时候,九儿身着红衣,一个“大”字形躺在“祭坛”中间,“我”爷爷双膝跪倒,这个场景,宛如古代的祭祀仪式,这个“仪式”象征着“我”爷爷拉开了“夺权”的序幕。电影中,“我”爷爷跑到酒庄,往酒坛子里撒尿,这其实是一种行为符号。众所周知,在动物界中,动物会在自己的领地撒尿,以此证明这是自己的领地,电影中用“我”爷爷的这一行为来暗示爷爷要向当时酒庄里边的人宣告“夺权”,他要成为这个酒庄的主人,他要宣告他对九儿的拥有是合法的,而且,这时候酒庄的人任由“我”爷爷胡闹,也不制止,直到“我”爷爷把九儿抱进屋内,包括九儿在内的众人还是没有任何反抗的反应。这里的行为是一种宣告,是一种确认,确认了“我”爷爷在这个“领地”的主体地位和对九儿的合法占有,是一种行为符号的表现。
在罗汉离开酒庄的前一天晚上,他抱着酒坛子一个人站在门外,“我”爷爷与九儿在房间内,当知晓是罗汉来了后,“我”爷爷从屋内走出,见到了罗汉,但是,罗汉自始至终都没有见到九儿,只听到了九儿的声音,且镜头是由外向内拍摄的,拍到的是九儿房间的窗户,这也暗示着罗汉与九儿之间已经形成了隔阂,即便九儿对罗汉的态度依旧是热情的。果然,在第二天,罗汉便选择了离开。这也与上文提到的“我”爷爷往酒坛子里撒尿是宣告他是这个领地的首领有关,在动物界,一个新的首领到来,必然伴随着前一个首领的离去,在李大头去世后,罗汉虽然不是酒庄的主人,却是酒庄酿酒人的首领,也可以看作当时酒庄内部权力的实际拥有者,但是,“我”爷爷的一系列行为让他失去了首领的地位,所以,他只能选择离开,随着罗汉的离开,权力的交接也正式完成。影片在后边也暗示了权力的交替,那就是率领众人唱《酒神曲》,第一次唱《酒神曲》是罗汉带领众人唱的,第二次《酒神曲》出现是“我”爷爷带领众人唱的,这也象征着罗汉与“我”爷爷之间的权力交接。
在影片中,九儿是封建礼教受害者的代表,同时,她也是那个年代奋起反抗的女性的代表,《酒神歌》中有这样一句“艺人敢走青杀口,见了皇帝不磕头”,表现的就是不甘平庸、豪放不羁、敢于反抗的精神,而女主角九儿的名字与“酒儿”谐音,这从侧面反映出九儿就是具有《酒神歌》中的不甘压迫的精神,对封建礼教敢于反抗的女性。从一开始九儿用脚掀起轿帘,到与父亲大吵,她表现出来的就是一个勇于反抗的女性形象,在李大头死后,九儿笑了,喊众工人回来,可以看出她是发自内心地笑,因为李大头死了,她头上的压迫没有了;从她接手酒庄却不会喝酒,还是罗汉让她尝尝自己家酿的酒九儿才小口喝了几口,到后边要去打日本鬼子,她端起酒碗大口喝酒,还让儿子豆倌喝酒,能够看出九儿这个人物的转变,因为她反抗了,她向命运反抗了,向封建礼教反抗了,她做回了她自己,做回了一个真真正正的女性,拥有了女性应该拥有的权利。
“我”爷爷和众工人是勇敢善良者的代表。在接九儿时,“我”爷爷说道:“要是后悔还来得及,哥哥们再把你抬回去”,通过后边的情节我们不难发现这句话绝不是随便说说,是发自内心的,他们是真的有这个想法,听到轿子里的哭声,轿夫们也都停止了颠轿,从这就可以看出,轿夫们虽然是李大头派来的,但还是关心九儿的,他们关心九儿不止体现在这里,更体现在后边,他们在面对假秃三炮抢劫时,本来心里是惧怕的,每个人都被吓住了,于是,他们拿出自己的钱,解下自己的腰带,到轿子后边转过身去蹲着,本来“秃三炮”可以就这样走了,但是,他却去抢九儿,这时候,轿夫们坐不住了,瞬时起身将假秃三炮制服,这个情节体现了轿夫们的善良和勇敢。对九儿关爱、停止颠轿,体现出轿夫们的善良,虽然害怕“秃三炮”,但为了九儿还是挺身而出,体现出他们的勇敢。在后边,酒庄的人们为了给罗汉报仇,更是自发在没有枪械武器的情况下,靠他们的酒与日本人进行决战,虽手无寸铁,但还是义无反顾地向敌人杀去,他们的勇敢在这里展现得淋漓尽致。他们代表了那个时代为了保卫家园奋勇杀敌、勇往直前的人们。
九儿的父亲,是深受封建落后思想迫害的人的代表,他把自己的亲生女儿当作货物一样“卖”给患上麻风的李大头,就连跟九儿素不相识、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轿夫们都替九儿感到可惜,给九儿出主意让她不要被李大头沾身,甚至还说九儿不愿意的话还能把她抬回去,通过对比,就很明显地展现出九儿与轿夫们的关系比她与父亲的关系还要亲密,显然这是不合常理的,但是,在电影的情节中又的确是这样,原因就是父亲受落后思想的侵蚀,丧失了人本应该有的亲情观,唯利是图。九儿父亲是深受封建落后思想迫害者的代表者还表现在后边他在收到李大头送的骡子后高兴的样子,他把骡子看得比女儿重要,让人觉得他可恨又可悲,他的这一行为也让九儿丧失了一个女儿对父亲的敬畏,一句“你就想拿我换一头大黑骡子,你跟你的骡子过去吧”道出了九儿的无奈和伤心。
电影作为一种艺术化的影视表现方式,并不只是把故事讲清楚就完成了使命,电影不同于纪录片,纪录片是要把真实事件讲清楚,而电影可以讲述真实事件,也可以讲述虚构事件,在讲述时可以对事件进行艺术化的加工,而运用电影符号学就是对电影进行艺术化加工的有效途径。作为一部艺术气息极强的优秀影片,《红高粱》运用了大量的电影符号,在中国电影史上具有极高的电影符号研究价值,是一部难得的优秀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