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桑·新德里·雅加达·阿什哈巴德

2023-09-03 07:58时雨澍霖
西湖 2023年9期
关键词:雅加达

时雨澍霖

洛桑“大脑”

火车从巴黎抵达瑞士西南的洛桑时,女孩才发现使用欧盟手机卡的手机在中立国没有现成流量。她来得匆忙,也只有半天时间可以停留,她的行程简单,目的地明确,但在互联网时代连不上地图,一时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路是长在嘴巴上的!”女孩想起童年时就受到的教导,将眼睛瞄向四周,人来人往,她却还是将目光投向了一根集中四个路标的柱子。路标显示,她的目的地与就近的一个博物馆是同一方向,于是她设法先进到那个博物馆,再搜索抵达目的地的准确路径。

女孩身穿印有古代东方“天书”的红色套头衫,那是她在韩美林艺术馆做志愿者时得到的员工同等奖励。在她到法国留学前,韩美林老师还曾亲切地将他获得的顾拜旦奖章在她脖子上挂了几分钟。她的双肩包里有一本“现代奥林匹克运动创始人”皮埃尔·德·顾拜旦的著作《奥林匹克回忆录》,她此刻要去寻访的地方,正是国际奥委会总部和奥林匹克博物馆。

向未来:伟大的构想

国际奥委会总部设在瑞士洛桑,始于1915年4月10日。历史上,在国际奥委会成立后的相当一段时间内,顾拜旦在巴黎的住所也就是国际奥委会的总部。1915年为避免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干扰,总部迁址,当时叫“现代奥林匹克主义世界管理中心和档案中心”。在1915年至1922年间,国际奥委会秘书处直接设于顾拜旦在洛桑的住处。随着国际奥委会先后宣布洛桑为“奥林匹克之城”“奥林匹克之都”,国际奥委会总部及国际奥林匹克公园最终发展成今天的气势与规模。

在顾拜旦前,还有一位国际奥委会主席,也即该组织的首任主席德米特留斯·维凯拉斯,他积极支持希腊主办雅典奥运会(首届现代奥运会),根据当时“国际奥委会主席应该是奥运会举办国公民”的“轮值制”规定,维凯拉斯被选为第一任主席,他终生为奥林匹克运动积极努力。

女孩对奥运会的认知与记忆,基本始于她八岁时去“鸟巢”和“水立方”观看过比赛的2008年北京奥运会,因此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她对顾拜旦之后的四任奥委会主席了解不多,即使对父母一代经常会提起的胡安·安东尼奥·萨马兰奇,也仅停留在“听说萨马兰奇很欣赏邓亚萍”“他非常支持中国申办奥运会”等有限的认知。对于雅克·罗格和现任国际奥委会主席托马斯·巴赫与她的家乡杭州的紧密联系,则大多来源于媒体的报道和父母的转述。

但是顾拜旦就有些不同了,这跟顾拜旦是法国公民而她正在法国求学有关,虽然这并非全部原由。最先把女孩和顾拜旦联系起来的情感纽带与其说是巴黎,不如说是希腊。

女孩曾经将她人生中第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锁定在希腊的奥林匹亚。无论是那个为了将胜利消息传给同胞而跑了四十多公里最终累得倒下的勇士菲迪皮德斯,还是奥林匹亚充满年代感的奥运会旧址,那里的荣光与废墟——她所学习的一切希腊哲学、历史和文学艺术都驱使她将目标指向那里。而在1894年,也即奥林匹克运动会宣告恢复的那一年,顾拜旦就曾带着怀古之幽情,孤独地去奥林匹亚朝圣。在历经此后三十三年漫长的努力后,1927年4月16日顾拜旦再次去了那里。17日上午10点,现代奥林匹克运动史迎来了一个重要的时刻,奥林匹克运动会恢复纪念碑落成典礼以简单而庄重的仪式在奥林匹亚举行,当天通过无线电波传出《致各国体育青年》的信中,有这样一段文字——

……我们恢复了一个拥有两千五百年历史的活动,是希望你们能够成为祖先所设计的体育信仰的弟子,在这充满巨大的可能性、同时也受到危险的堕落所威胁的现代世界里,奥林匹克主义可以是一所既培育高尚精神和美好情操的学校,也是培养身体耐力和力量的学校,但条件是你们必须不断地将你们的体育荣誉观念和非功利观念提高到与你们的身体力量相称的高度。未来寄托在你们身上。

如顾拜旦本人所说,当顾拜旦从完全国际的角度构想奥运會并赋予它一个世界框架时,他不仅采取了唯一可以使其永恒的实际手段(其中包括让“独立”成为奥委会组织最基本的武器并保持自行选举的特权),并以符合其真正利益的最佳方式支持了古希腊的文化。因为,他并非把那历史悠久的运动会及文化精神表现为值得敬重和深思的“过去的事物”,而努力将它表现为与我们的信念和忠诚相称的“未来的事物”。现代奥林匹克运动的这一“未来性”指向和特质,经由国际奥委会一任任核心人物和奥委会大家庭成员的共同努力,使它在全球的可持续发展成为可能,算上2024年巴黎奥运会,将共有三十三届现代奥运会遍布全球。

他乡见家国

由于寻访的当天是星期天,女孩只能在国际奥委会总部门外,留下对总部外观的记录。她拍了空镜,又拍了人们骑自行车经过总部的一些场景。在洛桑,到处是骑车跑步的人们,运动成为城市和生活的一部分。

更多的时间在奥林匹克公园,特别是公园内的奥林匹克博物馆度过。公园里设置了一些有意思的运动体验项目。女孩憋足劲掂量了铅球,脸涨得通红。目力所及,与做了世界纪录标记的界标相比,感觉到汪峰歌中“霓虹灯与月亮的距离”,于是女孩用她那简直无缚鸡之力的双手,带着相机转战奥林匹克博物馆。

奥林匹克博物馆同国际奥委会总部一样,由国际奥委会委员、墨西哥建筑设计师佩德罗·拉米雷斯·巴斯克斯和瑞士设计师皮埃尔·卡昂共同设计并主持施工,建成于1993年6月23日,国际奥委会终身名誉主席(2018年获“中国改革友谊奖章”)萨马兰奇出席开馆仪式并为博物馆剪彩。该博物馆是迄今为止世界上收藏体育相关内容最完整、最著名、最有活力的博物馆,馆前的广场有奥林匹克之火终年点燃。通常,女孩会将她不同寻常的寻访与观看视作“一场宏伟的朝向他者的旅程”,但在洛桑,在那样一个特殊的场景,女孩还是不由自主地,在众多雕刻和陈列物中寻找她的心中之物,在远离家国时迫切寻找家国的文化符号、记忆象征。

女孩先在博物馆的石阶上发现了2022年北京冬奥会两位主火炬手赵嘉文和迪尼格尔·依拉木江的名字,接着又在馆内拍下了2008年北京奥运会和2022年北京冬奥会的火炬。在陈列历届奥运会和冬奥会吉祥物的专区,当她看到2008年北京奥运会吉祥物福娃组合,以及2022年冬奥会吉祥物“冰墩墩”与“雪融融”时,内心泛起了阵阵涟漪。她眼前掠过在北京韩美林艺术馆观看韩老师设计福娃的有关整体介绍、过程草图及吉祥物展陈的情景,还想起自己不止一次买过冰墩墩——那个与1990年北京亚运会吉祥物熊猫盼盼有着亲缘关系、但显然已迭代进化了的新一代智能宝贝。在“表彰全体北京人民作出贡献”的奖碑前,她停留了许久,还为自己作为高校学生拥有的临时北京户口感到自豪。

2008年北京奥运会时期,担任国际奥委会主席的是来自比利时的雅克·罗格,罗格是国际奥委会第八任主席,也是青年奥林匹克运动的创始人。他上任伊始就支持北京申办奥运会,当一位美国记者问他为何将2008年奥运会交给北京举办时,他的回答十分巧妙——“国际奥委会就是想要让世界人口最多的国家举办奥运会”。在闭幕式致辞中,罗格盛赞北京奥运会是一届真正“无与伦比的奥运会”。2017年,已经担任国际奥委会名誉主席的罗格到访浙江杭州,对浙江体育事业和筹办杭州亚运会给予指导。他还提出廉洁办会、反兴奋剂、赛事瘦身等一系列重要的赛事改革观点和思想。

罗格之后,2013年9月16日,巴赫当选第九任国际奥委会主席,成为历史上首位当选国际奥委会主席的奥运冠军。巴赫曾是德国击剑运动员,在1976年蒙特利尔奥运会上获得男子花剑团体冠军以及多次世锦赛冠军。早在青岛青奥会开幕式上,巴赫在现场与运动员一起自拍的照片便广为流传,他富有亲和力的形象为世界各地青年所喜爱。

以巴赫为灵魂人物的国际奥委会对北京举办2022年冬奥会的支持,使北京通过非凡的努力书写历史,实现了带动三亿人参与冰雪运动的承诺,成为世界上第一个既举办过夏季奥运会、也举办过冬季奥运会的“双奥”之城。与此同时,由于北京冬奥会所处的特殊时期,奥委会和主办城市共同探索了艰难情况下圆满办会的经验。“北京冬奥会表明,即使在非常困难的情况下,也可以组织一届成功的奥运会,可以向全人类传递希望和信心。”在历经卓越的北京冬奥会体验后,巴赫更盛赞北京冬奥会“精彩非凡”“无与伦比”。闭幕式上,巴赫用字正腔圆的中文说:“谢谢!中国!”北京冬奥会一周年庆祝活动时,巴赫发视频致辞,高度评价北京冬奥会“开启全球冰雪运动新时代”。2023年5月9日,第三次来到杭州的巴赫坚信,杭州亚运会一定会非常成功!

文化的交流与互译

快要离开的时候,女孩来到博物馆正前方的大理石圆柱旁,走过镌刻着历届奥运会、冬奥会举办年份及主办城市名字的两根柱子后,再去看另一根柱子上刻着的奥委会历任主席的名字。“他们是现代国际奥林匹克运动的‘大脑呵!”女孩心想。与此同时她注意到,广场前燃烧的火炬台边伫立着一位女士,干练的短发,似曾相识的面容,正是传说中的林小发(Eva Lüdi Kong)老师。

林老师是从瑞士德语区的比尔(Biel)家里赶过来的,女孩从一个书友会上了解到她在名著译介和文化交流上的成就,抱著试试看的心情给林老师写了邮件,没想到还真让她给见到了。

现代林老师的经历,就像她翻译的古典名著《西游记》一样,几乎带着神话般的色彩与光晕。林小发14岁开始学中文,在杭州生活了二十五年,期间完成中国美术学院版画系本科和浙江大学中文系硕士学业。后又用十多年时间,讲学研究之余完成《西游记》首部德文全译本,经德国知名出版社雷克拉姆(Reclam)出版社推出,多次重印,在第十三届莱比锡图书奖一举获得翻译类大奖。

“看得怎么样?”

“史诗般辉煌!”

林老师和女孩默契地用中文开始交谈。两位初见者间的对话,没有多余的铺垫,甚至毋需必要的界定,语境就自我生成了。天色渐渐暗下去时,燃烧的火炬愈加明亮,照耀着博物馆白色的大理石护墙,也映照着一张睿智迷人、轮廓清晰的脸和一双稚气未脱却充满神采的眼睛。女孩说,自己的法语还需要修炼,这样她才能把法国女作家安妮·埃尔诺获诺贝尔文学奖的《岁月悠悠》阐释给看不懂的中文读者,也才有可能努力成为一名合格的2024年巴黎奥运会志愿者。林老师说,既是修炼,就急不得,西游途中“唐僧天团”的一切磨难,凡人也要经历,坚持做,相信自己就好。

林老师对《西游记》全部丰富性和多样性的呈现,赢得莱比锡书展主办方的盛赞——她不仅仅是将一种语言译成另一种,更在不同时代、不同思维方式的峭壁中搭起了一座桥,这正是世界文学的真意,一种来自全世界、面向全世界的文学。

奥运会宣布恢复以降,从体育思想中获得灵感的文学与艺术创作正越来越融入四年一届的奥运会,虽然前期也历经了曲折与延宕。建筑、雕塑、音乐、绘画和文学,以及以人工智能为代表的新技术,让四年一届的世界性盛会更丰富更美丽更青春。

“这大地上的所有造物,向上追求至高的善;从中生长出的事物,最终将实现美德。如果你们想要了解哪种力量,它决定了存在的循环……”女孩背出这段话时,没有谁比林老师更懂得,那正是她以史诗的方式翻译的《西游记》的开头——此时此刻,应和着她们身处其中的场域,竟特别贴切。其实在林老师的心里,她一直觉得,她固然翻译了《西游记》,而《西游记》也翻译和成就了她。

“邮件,你随时发,我不总在那里,但会定时看。”女孩最初找到林老师的方式,依然被鼓励沿用。

“唯愿更多的人、事、物流经我,让我成为桥、河流、纪念册和熔炉。”

女孩拥抱过林老师,把洛桑留在身后。

新德里“起初”

2023年春天,傍晚的钱塘江畔,一位包着头巾的异域男士,看向江对岸蓝紫相融的灯光点亮“大小莲花”,似乎陷入了某种遐思。

同一时刻,我正前往附近酒店的寄存处,取来自香港的朋友离开前给我留下的珍藏版印度畅销书作家奇坦·巴哈特的《三个傻瓜》。

商务茶室里有两位兄弟模样的先生,他们就正在进行的工作,以及某个日益临近、他们共同期待的时刻,展开了交流与对话。

几年以前,这里曾举办过“亚洲文明对话大会”的一场子活动,虽然是子活动,却也隆重盛大。因此当我翻到奇坦·巴哈特的签名时,不由自主地来到当时的展览区域。在那个瞬间,我的眼前重现了“相约杭州,相约亚运”的特展场景,那个特展精心展陈着杭州从第18届亚运会闭幕式接旗仪式上郑重接回的“三件宝贝”——首届亚运会火炬、首届亚运会会旗和亚奥理事会会旗。而这些宝贝正是从首届亚运会举办地,且曾两度举办亚运会的城市——印度首都新德里,通过一届又一届的亚运会在岁月绵延中传承而来。犹记参加那次活动的亚奥理事会(东亚区)资深副会长霍震霆先生,他同时兼任中国香港体育协会暨奥林匹克委员会会长,在陈列的火炬和旗帜前深情注目、伫立良久。

这时我看到那位包着头巾的男士不知什么时候已从外面回来,他似乎留意到了我手中的书,而我再次看了他特别的装束,心想他有没有可能来自新德里,然后我们礼节性地相视而笑。紧接着,像无数陌生人在初次相遇时会经历的那样,擦肩而过。

亚运会及其管理组织的“前世今生”

新德里之所以叫新德里,因为在它北边还有一个老德里。有人曾戏说,新德里新得说不上历史,老德里老得说不清历史。新德里在古老的德里城基础上扩建而成,两者之间隔着地标建筑“印度门”(又称“德里门”)。曾经,人们习惯于将“印度门”相隔的两个区域分别理解成现代与传统,理想与现实,富裕与贫穷;但随着时间的不断推移,它们正越来越不可避免地被连在一起。

新德里对于亚洲的奥林匹克运动,具有“起初”“纪年”的意义,因为它见证了亚运会和亚洲运动联合会的发展变迁,更孕育和开启了那些关于“起初”和“后来”的重要时刻与精彩故事。

亚洲最早的地区性综合运动会,由菲律宾、中国、日本三国在二十世纪初发起,原名“远东奥林匹克运动会”,又称“远东运动会”。远东运动会从1913年至1934年共举办了十届。1934年,由于日本坚持将伪满洲国拉入远东运动会,遭到中国的抗议并宣布退出,远东体育协会宣告解体,远东运动会随之消亡。作为世界上最早出现的洲际国际竞赛,远东运动会曾代表整个亚洲的运动水平,因此也被看作是后来亚运会的前身。

“二战”结束后,1949年的2月13日,来自亚洲各国体育组织的代表在新德里签署了亚洲运动会联合会宪章,“亚洲运动会联合会”正式成立。新德里获得了承办1950年首届亚运会的机会,新德里亚运会组委会也迅速成立。由于战争的创伤、经济拮据以及体育设施建设和器材供给跟不上等多方面的原因,亚洲运动联合会同意将运动会延迟到1951年举行。首届新德里亚运会有11个国家和地区的500名运动员参加。比赛设6个大项57个小项,其中包括6个奥运项目;东道主印度和缅甸、伊朗参加了所有项目。

1982年11月16日,“亚洲运动会联合会”改名为“亚洲奥林匹克理事会”(Olympic Council Of Asia),简称亚奥理事会(OCA),其总部设在科威特。作为全面管理亚洲奥林匹克运动的组织,OCA是代表亚洲,与国际奥委会和其他洲级体育组织联系的全权代表。

“如果你要寫新德里,这段奥林匹克运动史必然是浓墨重彩的部分。”后来,当我在茶室阅读《三个傻瓜》并见到兄弟模样的两人,他们给了我至关重要的建议。

“一个说得出历史的人,比一个单纯渴望未来的人更睿智。”我脑中闪过一位前辈的教导。

“但是,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们,新德里除了这个‘起初,还有‘后来。”包着头巾的男士应邀加入了我们的谈话,因为那时我们已经确认他是名副其实的、来自南亚的印度人。

我们明白他的意思。他希望我们记住,新德里,除了首届亚运会,还举办过1982年第9届亚运会。而我们当然不会忘记,因为正是在那一届亚运会,中国以61枚金牌首度超越日本,从此成为亚洲体育第一强国。

《摔跤吧!爸爸》与女性运动员的崛起

《摔跤吧!爸爸》是由尼特什·提瓦瑞执导,根据真人真事改编的印度体育竞技主题电影。影片讲述曾经的摔跤冠军辛格培养两个女儿——大女儿Geeta Phoga、二女儿Babita Kumari成为女子全国摔跤冠军,大女儿Geeta获世界冠军,从而打破印度传统的励志故事。2016年12月23日电影上映后获第62届印度电影观众奖。2017年5月5日在中国上映,收获近13亿票房,并在观众中留下相当不错的口碑。

当两个年少的女儿被迫接受父亲给出的安排,也即被训练成女摔跤手,因而遭遇整个村庄人们嘲笑的时候,她们也曾痛苦、对抗和完全无法接受,直到另一个早早嫁为人妇的小女孩开导她们——

“我倒是希望上天能给我这样一个父亲,这样我的父亲会为我的未来考虑,否则我们的命运,从一个女孩出生开始,就是做饭打扫卫生,全身心地做家务,然后,等我们成年,就会嫁出去。为了减轻家庭负担,把自己交给一个男人,而且跟这个男人一点都不熟悉,然后为他们生孩子、抚养孩子,这就是一个女孩一生的宿命。最后看看你们和你们的父亲,他在和全世界对抗,他承受着所有人对他的嘲讽,为什么?为了你们有个好的未来。”

同龄女孩的现身说法,醍醐灌顶般的彻悟,从此两个女儿自觉接受父亲的训练,在通往女子摔跤项目冠军的道路上披荆斩棘、勇往直前。

中间的曲折不是没有,相反有很多,且先按下快进键,直接到女孩参加英联邦运动会决赛的前一天,看看父亲跟女儿说了什么——

“如果你得了金牌,你就会变成一个榜样,一个非常好的榜样,孩子们将永远记住你。明天如果你赢了,你将不再孤单,无数个女孩将跟你联合起来,反抗那些歧视女性的人,反抗只能做家务事,反抗从小就开始订婚。明天的比赛非常重要,因为明天,你的对手不是Angelina Watson(安吉丽娜·沃森,一名澳大利亚女摔跤手运动员),你是在跟所有歧视女性的人战斗。”

最后的剧情是,2010年英联邦运动会女子55公斤级摔跤比赛,印度选手击败澳大利亚选手获得冠军,进而获得参加奥运会的资格。这在印度奥林匹克运动史上是前无古人的新事。

电影呈现的是一种艺术真实。对于印度女性在自己国家的竞技体育,乃至社会和政治生活的其他方面究竟处于一个什么样的地位,也许只有她们自己才能做出最真切的回答。

“所以,如果我想知道,自新德里首届亚运会以来,印度女子运动员的地位和作用发生了什么变化,先生您会介意吗?”

“实际上,首届新德里亚运会,印度就有女运动员参加竞赛项目。”

随着谈话的深入,我们已经知道面前这位包着头巾的先生不是别人,正是杭州亚运会印度体育代表团的团长布平德辛格·巴集瓦(Bhupinder Singh Bajwa)先生。

我的问题不仅没有对他构成任何冒犯,相反他微笑着,感谢我对印度电影和印度女运动员的关注。

“基本上,我可以预测在即将到来的第19届杭州亚运会,印度女运動员有望比她们的‘另一半获得更多的奖牌。”布平德辛格·巴集瓦以幽默而科学的预判,回答了一个带有女性视角、富有挑战性的提问。

那些与新德里似有若无关联的“后来”

“除了女子摔跤,你还知道印度的其他运动强项吗?”兄弟模样中,那个年长些的先生询问我。

我急中生智,指着《三个傻瓜》封面左侧那个穿红色T恤、右手高举板球拍的青年,脱口而出“板球”。因为就在刚才拿到奇坦·巴哈特的书时,我已注意到在作家本人的签名后,忍痛送书给我的朋友,在后面补了一句“如果你看了这本书,你会明白印度人多么多么爱板球。”不排除送书给我的朋友如此刷一波存在感,是为了提醒我不要在写过新德里之后迅速忘记他的慷慨,他写下的话却拯救了我一时的贫乏。

“一本特别吸引年轻人的书。”兄弟模样中那位年少的先生说。唯其年轻,在这个关于年轻人的话题中,他无疑最有发言权。

“三个年轻人,一起开板球用品商店,他们各有志向。但是最后,为了保护一个非常具有板球运动天赋的孩子阿里,付出了沉重惨烈的代价,其中包括年轻的生命。”

他拿过书,只翻了几次,就翻到第184页,示意我看。

要是我加入这个队的话,我是给哪一边打球?”阿里问道。

“澳大利亚。”卡特勒先生答道。

“但我是个印度人啊。”阿里说道。

“但你同时可以当一个澳大利亚人。我们社会的文化很多元的。”格林纳先生应道。

“不要。”阿里说道。

“什么?”

“我是印度人。我要为印度打球。我不给其他国家打。”

……

奇坦·巴哈特1974年4月出生于新德里,成年后先后获理学学士和工商管理学硕士学位,毕业后投身银行业,曾在香港生活、工作了十一年。后来投身写作,他创造了印度英文小说的神话,成功将印度现代青年人的社会形象展现在世人面前。

出于直觉,我相信《三个傻瓜》写的不仅仅是板球,但板球给了奇坦·巴哈特一个拥有广泛国民度和共鸣度的叙事载体与情感取向。

回想起来,在认识面前这位包着头巾的印度先生之前,我曾与真正的新德里家庭有过接近一周时间的接触,不过那不是在新德里而是在芝加哥留学时的一次“Homestay”中。当时我与一个来自南京的女孩被安排到一户美籍印裔家庭,这多少让我们有些沮丧。他们说的英语带有明显的印度口音,特别是那个家庭没有女孩,这意味着我们要在兄弟俩住过的房间各自度过一周。当看到他们直接用手抓食物食用时,一时更不知所措。

后来的情形证明每一段“Homestay”都不会白过。在那户家庭中,父亲是一位医术高明的医生,母亲履行全职太太的职责。感恩节清晨天刚亮,全职太太就驾车带我们去逛商场,因为那天的折扣力度为全年最大。中午则把我们拜托给社区的另一户美国家庭吃火鸡,因为他们自己不做火鸡。临别的时候,母亲拿出儿子和儿媳参加总统招待会时的合照给我们看,脸上是自豪的笑容。

让我印象深刻的并不是那张照片,而是“创二代”统统从事高精尖的IT行业,当时在同一个学校留学的印度学生,有很多也攻读这个方向的专业。

“在新德里也有莲花建筑,你们的体育场让我想起了家乡。杭州亚运会的场馆设施非常好,它比我看到的世界上很多城市的奥运场馆还要先进。未来这里完全可以办奥运会。”布平德辛格·巴集瓦先生的声音打断了我的记忆,“当然印度,也会第三次申办亚运会,我觉得必然会这样。”

“布平德辛格·巴集瓦先生,在您看来,以IT产业为代表的科技创新会对竞技体育,特别是大型体育赛事产生革命性的影响吗?”

这个问题很印度,同时又很共通,在ChatGPT被更多尝试使用、马斯克亲吻他自己研发的机器人时尤其如此。不知不觉中,时光也从傍晚转到入夜,我们再次相视而笑,于再次擦肩而过前握手道别,将问题和思索留给窗外的夜色。“大小莲花”的灯光依然闪亮照耀,“杭州之门”连接着偌大的城市,岁月静好,波澜不惊。

雅加达“不眠夜”

迄今为止,没有哪一个异域城市可以像印度尼西亚首都雅加达那样,让我在短时间里往返多次;且每一次的靠近与抵达,只为一个纯粹而盛大的事件。

除了棕榈树和热带灌木的气息、漫上镜片的水雾、永远塞满道路的机动车,起初眼前并没有更多的风景。雅加达-巨港第18届亚运会闭幕式总导演的约定点,杭州亚运会“接旗仪式”演出团队的代用场,还有印度尼西亚亚组委办公楼,构成了我们活动半径所能抵达的整个扇面。

沟通碰撞中,一些脉络延展过那个扇面;雅加达的晨曦与星空交替时,那个扇面,也沉积了一点又一点的重量。

后来,更多的人们前往雅加达,在GBK(彭加诺)体育场汇聚成激情的巨流。我们融入那欢乐,像水滴融入海洋。

闭幕式:“椰壳碗外”的华美盛宴

无论你在现场,或者不在,总统的入场方式,都有点超乎想象。

屏幕点亮、开启,映入观众眼帘的是——总统佐科·维多多(Joko Widodo)从总统府出发,乘坐轿车来到雅加达市中心,因堵车改乘单人摩托。他走街串巷,行云流水,路过学校时不忘礼让,与孩子们亲切互动。然后,宣传片切换到现场,追光亮起,紧随驾驶摩托车进场的总统。当灯光再次聚焦到总统的专属座位,只见他起立,向现场和电视机前的观众致意,一时嗨爆全场。

导演在秀了一把总统的摩托特技时,总统本人好像也并不介意,那别具一格的入场方式,同时将首都交通拥堵的实况展露无遗,一些网友更把它称为总统对“堵城”雅加达的“自黑式调侃”。

雅加达之“堵”,非亲见无从体会。早有不完全数据显示:约一千二百多万人口的雅加达,拥有摩托车九百多万部,汽车三百多万辆,加上外地牌照进城的车辆特别是外来摩托,保守估计也有超过一千三百万辆机动车。某天的下班时段也即塞车“高峰期”,快崩溃的我干脆就在路边垫张纸坐了下来,慢慢地我发现,那看不到尽头的滚滚车流中,没有交警,少有车变道,听不到抱怨声,仿佛开天辟地起就是那样,虽行进缓慢,人和车都富有耐心,最后也总会一点点挪动的。

东南亚问题专家本尼迪克特·安德森在他的著作《椰壳碗外的人生》中,曾写到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他在印尼雅加达“做田野”(field work)时,就曾弄到一辆黄峰牌小型摩托车(Vespa),当时雅加达还是一个相当小的前殖民地首府城市,街区泾渭分明,凭借那辆小摩托车,安德森很快熟悉了首府各地,雅加达也成了“他的城镇”。半个多世纪过去后,摩托车看来依然是雅加达人的出行神器。

“椰壳碗”三字,简单地说就是束缚青蛙只能看到它头上那片天的“井”。在安德森那里,“椰壳碗外的人生”既是他打开东南亚国家的方式,也是他的学术研究与思想心路历程。因此当我们借用安德森的“椰壳碗外”来回望2018年9月雅加達亚运会那场闭幕“盛宴”,我们首先要传达的,是一个“打开”的舞台。

雅加达-巨港亚运会主题歌MerBin无疑是“椰壳碗外”盛宴的非凡亮点。其风靡的程度,席卷了亚细亚。

那一晚,印度尼西亚青年歌唱家Via Vallen以一身点缀着鲜花与孔雀羽毛的白色西服便装登台之时,体育场的气氛立即被点燃。

仰慕许久  梦寐以求的一切

满怀希望  摘下耀眼的金牌

灌注心血  努力追寻的目标

就是现在  要让美梦成真

Via Vallen身后的舞台呈现金属质地的第18届亚运会巨大会徽,而她面对入场式后印度尼西亚运动员集聚的区域,同时面向全场观众激情演唱,当穿插印度尼西亚语言的段落唱响,Via Vallen一开嗓就唤起的观众情绪进一步催化发酵,歌者与运动员间擦出强烈的火花与共鸣。

紧张时刻 战况激烈 全神贯注 激起斗志

心无旁骛 唯一念头 告诉自己 我是赢家

不轻易放弃 要燃烧自信 登峰造极

哦 追求崇高的理想

而歌者最煽情的时候,也是主题歌最简单且每一位观众不管此前是否会唱这首歌,此刻都能迅速跟唱并融入的部分——

来吧 来吧 来吧 来吧

来吧 来吧

来吧 来吧

来吧 来吧 来吧

……

别让任何人 动摇了你的决心

即使难如登天 也不妄自菲薄

摘下胜利之星

只见运动员们挥舞起小旗帜,几乎全场的观众都情不自禁被带入歌中,包括刚刚还在炫车技的总统,彼时也在座位上开始随着节奏舞动双臂,先往左旋转几圈,再惬意地向右摇摆,映在屏幕上的总统实时特写再次加强了现场的氛围——不禁让人想起许久以前“皇后乐队”在伦敦温布利体育场演唱《波西米亚狂想曲》和《我们是冠军》时的盛况,虽然两场演出的属性或许完全不同。

闭幕式的看点很多,爪哇风情的部分,以及巽他族、马都拉族、马来族的不同文化符号,尽显“千岛之国”的绚烂活力。飞流直下的瀑布、燃烧的火山,水与火在某个视点相交融,生猛诠释了第18届亚运会的主题口号——亚洲能量(Energy of Asia)!

“天堂的影像”与“杭州8分钟”

根据惯例,作为下一届亚运会的承办城市,杭州将在闭幕式上有一段简短的文艺演出并举行“接旗仪式”。自从北京冬奥会在韩国平昌的演出被称为“北京8分钟”,雅加达“杭州时间”文艺演出理所当然地也成了“杭州8分钟”。没有人掐着表去核对分与秒,媒体也并不在意,那一夜与第二天,几乎所有的媒体都报道了“杭州8分钟”在雅加达的惊艳呈现。

表达是时间的艺术,多数时候,我们渴望恰到好处,限制性的规定又激起更充盈的表达欲。历史的影像显示,并不是所有的接旗城市宣传片都能得到实时全球传播,而杭州要这个,非常笃定。那争取与延展的三分钟,给人间天堂故事的讲述,带来了无穷的空间与可能。

“那是窗,”我们思忖,“是天堂的影像。”

而我们首先要找到一种叙述方式,使得这个宣传片不只是图像与视频的简单堆叠。于是我们想到了编剧,还有电影,竭力在小成本投入中通过一个好的构思与后期制作,呈现出大片的感觉。然后,我们有了从良渚文明时戴玉佩搭弓射箭、穿越数千年光阴来到今日杭州的女孩,途经的一切令她感到清新好奇,她天马行空地链接起了我们想要她连接的一切,最后在跑进杭州亚运会主体育场时,遇到另一个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当下的女孩,四目交汇处,人物隐去,“大莲花”及照耀着它的太阳与第19届亚运会会徽图案闪出,最后定格。短片同时被赋予绘画的审美与感觉,水墨是流淌于其机体的血脉,东方的线性与空灵写意,每一帧影像都取向唯美;扎实的造型、强劲真实的刻划,唯美的同时渲染力量。

“要瘦身,不必试图去传达一切。内容包袱会让你们和片子都不够从容。”成片过程中,那是执行者最想听的“智者”的话语。

“对外宣传片,画面与音乐就是语言,个别瞬间即过的陌生形象,心里也有数就行了。”犹记片子在雅加达终审时,国家体育总局的领导一锤定音时的场景与叮咛。

比宣传片更早开始筹划的文艺演出,宛如一个硕大的平行工场,集聚了陈维亚等一批有着2008年北京奥运会、广州亚运会开闭幕式丰富经验的各领域专家。除了极富江南辨识度的歌舞,北京奥运会总美术陈岩老师策划启用的可平移可升降“智能屏”,以及此前从未在大型国际体育赛事演出舞台现过身的易烊千玺,可谓导演团队的“秘密武器”与精妙手笔。

为了创作与“接旗仪式”文艺演出相贴合、同时也适合易烊千玺演唱的歌曲,作曲家孟可一遍遍研究了第18届亚运会的主题曲。在他看来,主题曲之所以被亚洲青年热捧和喜爱,是因为它节奏灵动、旋律时尚,主题曲用了雷鬼乐(Reggae)的那种感觉,很好地将巴西音乐与印度音乐的节奏结合了起来,很像欧美的时尚流行乐,又有浓郁的亚洲风,尤其在B段。因此在朱海老师为歌曲《向往》作词在先的情况下,孟可老师有意识地在交响乐的基础上融入电子乐的手法及音色,突出传统与现代时尚相存并蓄、既有回眸更有展望,从而传达出从美好今日迈向更加生机勃勃之未来的精神面貌。令人惊喜的是,当年还是“少年”的易烊千玺出色完成了演唱,并凭借爆棚的人气,很好地助力了雅加达“杭州时间”文艺演出的宣传传播。

升起于高台的女孩从良渚的陶罐中缓缓倒出一壶水,那一瞬间,雅加达体育场整个演绎成了江南的西湖。那一刻,雅加达和全亚洲在欢呼。文艺演出最后,杭州向亚洲与世界发出了参加第19届杭州亚运会的邀约。紧接着,庄严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奏毕,“接旗仪式”按既定程序有条不紊地进行。随后,首届亚运会火炬、首届亚运会会旗和亚奥理事会会旗正式千里迢迢,抵達杭州!

想象与现实的“共同体”

早在1962年,雅加达就已经承办过第4届亚运会。第18届亚运会,原本是越南计划于2019年11月在首都河内举办,而在2014年中途宣布放弃的。同年9月,亚奥理事会代表大会通过了印度尼西亚申办2018年亚运会的申请。因此印尼雅加达-巨港亚运会的承办工作,时间就相对紧张得多,这自然也影响到牵涉面特别广的开闭幕式。

由于东道主对下一届举办城市的文艺演出场地通常会做出严格的限制,下届举办城市的导演团队,难免会生出跨国“客场”工作,施展和发挥余地太过局促的感叹。

“接旗仪式”迫近的最后数天前,演出团队依然只能在距主体育场较远的代用场演练。在那之前,尽管两个导演团队和工作人员定期碰面、彼此询问,但都语焉不详,有所保留,惟恐各自的创意提前被泄露。所以双方基本就是我想着你可能的样子、你猜测我会有的呈现,但终究都适可而止,有所为有所不为,只想着把自己的那部分做到极致。

直到宣传片流畅播放,“杭州8分钟”预期呈现,GBK体育场经久不息的掌声,雄辩地提示这原本就是“我们”共同的派对呵!

时间距离雅加达“不眠夜”已经过去太久太久,斗转星移,万象更新,二十多天后,杭州将迎来新时代的又一场辉煌盛典。这时突然好想雅加达——想那里满街的运动海报,想无处不在的三个卡通小动物极乐鸟、独角犀牛和梅花鹿,在雅加达最后的那些日子里,它们环绕和簇拥着我,构成了雅加达地方特区(印尼有雅加达首都、日惹、亚齐三个地方特区)的新风景。想念那个让人民币看上去特别强劲的印尼卢比,虽然在雅加达我根本无暇消费。我还想念没有告别也没有拥抱、只有笔尖在极速行走的夜晚,想盘旋在主体育场头顶的浩瀚星空,想那趟没有停息更不会懈怠的孤身长途飞行。

滚滚车流中,雅加达是否还是那么“堵”、那么“从容”?

曾经,有位留学于中国河南的印度尼西亚混血姑娘翁玄孝,想要将高铁像“打包”的行李那样带回家,而当“全球海洋支点”遇上“一带一路”,翁玄孝的梦想竟然成真了!2017年2月,翁玄孝通过应聘,成了中国与印度尼西亚合作的“雅万高铁”(雅加达至万隆)1号隧道的现场翻译。2023年4月,“雅万高铁”的土建已完成超90%,全线十三条隧道全部贯通,全线轨道铺设完成……

耳畔再次响起第18届雅加达亚运会的主题歌——

快与我牵手 共襄盛举

传奇事迹 将不断被记下……

阿什哈巴德“寻迹”

许久以后,我意识到如果不是因为体育,要进入中亚的土库曼斯坦并在其首都阿什哈巴德停留一段时间并非一件易事,因为土库曼斯坦的签证办理及其境内停留时间,条件要求与限制规定都相对严格。

阿什哈巴德对于杭州的非凡意义,在于那儿是杭州成功申办第19届亚运会的地方,这让人想起遥远而切近的2015年9月16日,仿佛一切仍历历在目。第34届亚奥理事会代表大会上,当亚奥理事会宣布“中国杭州获得2022年(第19届)亚运会举办权”,一切都是那么肯定、那么水到渠成。

回望杭州亚运梦想与荣光的重大里程碑事件,也让我们得以走近并观看一个看似神秘莫测、同时更具象立体的阿什哈巴德。

自然人文景观与历史的尘烟

倘若只能用极简的方式来描述土库曼斯坦及首都阿什哈巴德的独特景观,我们或许可以选择“火”“水”“石”三个字。

作为中亚五国的一员,土库曼斯坦属于世界上最年轻的国家之列。“斯坦”这个后缀来自波斯语,意为“地方”或“土地”,因此土库曼斯坦的意思是“土库曼之地”。

“火”说的是沙漠中的“地狱之门”。土库曼斯坦超过80%都是沙漠,“地狱之门”正是其大沙漠——卡拉库姆沙漠中一个燃烧的天然气坑。1971年,前苏联地质学家前往阿什哈巴德以北260公里处的卡拉库姆沙漠(又称“黑沙漠”,曾被认为是“丝绸之路”上最为危险的路段之一)寻找自然资源,并发现了那里的天然气田。由于钻探使地面塌陷,导致形成一个约六十米长、二十米深的巨型大坑。为防甲烷泄漏毒害周边村庄村民,科学家们点燃了那些气体,随之,成千上万条火苗融到一块,连成一片椭圆形的橙色大火。但让他们始料不及的是,曾经预估几周就能熄灭的坑火,一烧竟烧了整整五十多年。虽然如今火焰已不像之前那么大,却依旧持续燃烧着,即使最高级别的行政扑火令,也未能“阻止”和“叫停”那从沙漠底下冒出的、源源不断的气体与火焰。

悖谬的是,尽管人们害怕“地狱”,这个当初为安全计让总统下令疏散整个村庄及村民的天然气坑,之后却成了从远处看堪称“美景”的沙漠奇观,吸引着一批又一批去土库曼斯坦的旅人前往探究。

土库曼斯坦是这个地球上最干旱的地方之一,首都阿什哈巴德有“爱之城”的美称,阿什哈巴德城区到处可见如金子般珍贵的“水”。“水”以“喷泉”的曼妙姿态,占据和滋润着沙漠中的绿洲城市。水声潺潺,水流源源不断地奔涌、倾泻、循环,阿什哈巴德的居民自信他们的城市拥有世界上最多的喷泉。

就在那“火”与“水”各自的喷涌与交织中,2013年的阿什哈巴德又刷新了一项新的吉尼斯世界纪录——那就是,它成了世界上每平方公里拥有最多大理石建筑物的城市。且不说总统府、政府部门与清真寺用的是又好又贵的大理石,即使是拔地而起的公寓楼,也像一片片被积雪覆盖的大理石森林。因此在阿什哈巴德,无论你把头转向哪里,到处都是闪亮、洁白的大理石,那广袤统一的白,没有任何不该有的多余的颜色。传说中土库曼人对大理石如饥似渴的需求,简直要掏空意大利的卡拉拉山(Carrara)采石场。而为了用上好的卡拉拉石建构一个典雅华贵的现代城市,一些最主要的城市建筑通常会请法国和土耳其的知名公司来进行设计与建造。

历史上,中亚由于地处东西方之间,使得一些地方与城镇得尝亚洲与欧洲间的丝路贸易红利而蓬勃发展,同时这种独特的地理位置,也让其曾遭受包括波斯人、希腊人、蒙古人、阿拉伯人和土耳其人等诸多民族的攻占。“这个国家夹在东西方之间,暴露无遗,能够用来自我保卫的除了环境恶劣的沙漠,别无他物。”挪威女记者、作家及社会人类学家埃丽卡·法特兰曾在《中亚行纪》中写道。这也许能部分解释为什么后来土库曼斯坦努力让自己成为一个中立国。在沙皇治下,俄国人因关注经济利益而掌控中亚市场。后来,基于部族的传统社会(相对松散的组织)过渡到社会主义。前苏联解体后,独立建国的土库曼斯坦选择了自己的发展方向与路径,其中重要的一条是坐上“一带一路”的快车。在中亚五国中,土库曼斯坦无论在经济还是体育方面,无疑是实力较强的一个。1995年,土库曼斯坦获联合国认可为中立国,随之也成为亚洲唯一的永久中立国。

在土库曼斯坦,石油、天然气等自然资源非常丰富,尤其天然气资源的探明储量居世界第四。在那里,居民用水、用电、用汽油都是免费或享有极度优惠的,那里还有世界上最便宜的国内航班。出于土库曼人对总统的爱戴与致敬,在首都阿什哈巴德,我们似乎常常有机会,与面带微笑的总统塑像和肖像互相凝望。

第五届亚洲室内暨武道运动会

及国宝“汗血宝马”

2017年随杭州亚组委代表团出访土库曼斯坦时,正逢阿什哈巴德举办第五届亚洲室内暨武道运动会(Asian indoors & Martial Art Games,简称AIMAG)。

亚洲室内暨武道运动会(AIMAG)是亚洲规模最大的室内综合性运动会,其中一个综合运动会起初为每两年举办一届,两者合并后每隔四年举行一届。该运动会使体育运动的项目更趋多元与时尚(如电竞项目就首次列入阿什哈巴德举办的这次运动会),能鼓励亚洲更多年轻人积极参与各类体育运动。该运动会此前先后在泰国曼谷、中国澳门、越南河内和韩国仁川举办。主办该运动会标志着土库曼斯坦已跻身有能力承办世界级大型活动的国家之一,同时也成为中亚地区首个主办亚奥理事会运动会的国家。在更深远的意义上,赛会还将促进土库曼斯坦通过参与体育外交,更有效融入世界奥林匹克大家庭。

运动会在阿什哈巴德新建的、占地156公顷的多功能奥林匹克中心(位于阿什哈巴德四条主干道的交汇处)举行。此前,总统别尔德穆哈梅多夫亲自为运动会创作并演唱了主题歌。“无限的空间等你我来展现。缤纷的世界是成功的条件,再高的山巅我们一样会跨越,时间的沉淀那是解放的瞬间,来创造我的梦想,释放我的力量。年轻的心要飞翔,飞进我的梦想,面对着蓝天与海洋的交界,希望的实现就在一刹那间,穿越地平线又是崭新的一天。”虽然不知网上可查的这一中译版歌词是否完美诠释了创作者的原意,但它看起来的确很“运动”很“通俗”,理论上也应该适合并便于传播。

关于亚洲室内暨武道运动会(AIMAG)设置的比赛项目,土库曼斯坦也像之前举办运动会的那些国家那样,除了赛会原有的通用项目,新增了土库曼斯坦的一些传统和特色项目,譬如摔跤运动,还有特别值得一提的马术项目。

“汗血宝马”,又称阿哈尔捷金马(Akhal-Teke horse),由此理所当然地,成了该届运动会会徽的主体图案与符号。在“金马”右下方,亚奥理事会的太阳照耀着赛会举办国和城市之名,左边则环绕着一轮绿色的弯月和该届运动会的全称。极简的线条勾勒出汗血宝马的形象轮廓,黄色的丝带环宝马颈项飘扬。现代主义风格的会徽,与融入土库曼斯坦传统图案的吉祥物阿拉拜(和汗血宝马同属土库曼斯坦的国宝之一,曾是古“丝绸之路”上无数商队的忠诚卫士)的设计既有呼应,又形成强烈的反差与对比。

据说,1960年的罗马奥林匹克运动会上,一匹汗血马在“盛装舞步”项目上赢得金牌。这比土库曼斯坦运动员在最近一届的东京夏季奥运会上取得其优势运动项目举重的第一枚奥运奖牌,要早很多很多年。

因此在土库曼斯坦,马是极其珍贵和备受呵护的生灵。如果马犯下错误,甚至可能比人更容易被原谅。虽然历史上,汗血宝马的经历也并非一帆风顺,一度禁止私人养马,汗血宝马甚至遭到屠杀。但土库曼人以惊人的毅力和艰苦卓绝的努力,证明宝马的独特价值,为他们的宝马迎来了安全存活和建功立業的好时代。之后,汗血宝马再度在土库曼国家外交和建设项目中发挥着重要作用。每个城镇都拥有一个崭新的赛马场,国家有专门的“赛马部”,还设有阿哈尔捷金马节和“赛马日”,节会配套举办高级别的国际学术会议、相关展览以及马拉松等形式丰富的活动。土库曼人坚决不吃马肉,特别是对汗血宝马几乎持一种宗教式的态度。

阿什哈巴德的网络信号

与故乡的“明月”

除顺道观摩第五届亚洲室内暨武道运动会(5th AIMAG),出访代表团更重要的任务是按亚奥理事会要求,参与亚奥理事会第36次全体大会以及第70次执委会并作杭州亚运会筹办陈述。全体大会的主背景由黄绿两色组成,会议名称字体呈白色,绿色是土库曼斯坦国旗的底色,也是土库曼人喜欢的传统颜色。对于会议背景屏幕上对称式的传统图案,我没有时间作深入考证,如果考虑土库曼斯坦发达的地毯产业,或许可以理解为与地毯上的图案出自同一视觉资源系统,承袭着传统图案的一致脉络。

在土库曼斯坦的那次出访中,我们就已经遇到杭州亚运会之后、下一届亚运会举办地日本“爱知·名古屋”亚组委代表团的工作人员。在当时,我们惊奇于日本办一届亚运会竟然要花两倍于我们的时间去准备。我看着他们,与他们握手并交谈,脑子里却闪过那个一直在写作和长跑的日本畅销书作家村上春树。此后每次出访开会再遇到如影随形的他们,便也不再觉得奇怪。

全体大会期间还套开了亚运会协调委员会方面的专项会议。记得亚奥理事会副主席宋鲁增先生以及体育协调委员会的主管和一些专家参加了会议。相较于全体大会,那个专项会议聚焦于亚运会竞赛方面的事宜,其主要意义在于对杭州亚组委初步提出的竞赛项目规划进行了探讨、论证与引导。无论如何,在汗血宝马起源地和故乡召开的这一专项会议,有力地影响了对场馆建设、检验检疫、后勤保障等方面均有特殊要求的马术项目最终能否列入杭州亚运会的比赛项目。

在完成出访的绝大部分工作任务后,我们有间隙到宾馆外透个气,并路过一座造型奇特的建筑。有一瞬间,在那个像极了迪拜七星级酒店的建筑前,我感到有些神思恍惚。后来,车辆把我们扔在一处离某个古城遗址较近的地方,停留了约十五分钟。没有“地狱之门”,更没有挪威女记者埃丽卡·法特兰遇到的意为“少女的城堡”的吉兹卡拉。能够想象沙漠中的人很早就开始一起生活在防御性城墙的后面,但无法知道远处遗址的城墙之内和土壤之下究竟埋藏着什么。

我用手机朝远处拍了几张照片,想要发给正处在求知欲特别旺盛阶段的女儿,在数次發送未能成功后,才想起我们离开杭州前就在支付宝上另建了一个代表团小群作为替代交流方案。紧张的工作中,我忘了在阿什哈巴德我已经有几天没有微信可用,即使在宾馆住地,网络也并没有那么通畅。但相较于未引进和使用互联网的“从前”的土库曼斯坦,彼时的阿什哈巴德已经有了超越自身的突飞猛进。

记忆让我回到2015年的九月,中国奥委会、杭州市政府和亚奥理事会在阿什哈巴德共同签订了《主办城市合同》。时隔两年,合同中的条款已逐条被研究并有序转化成执行中的“鱼骨图”。与此同时,在遥远的家园,中国良渚古城申请“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步伐在加紧加快,数字经济也在时代的巨轮驱动中飞速发展。

资料显示,在土库曼斯坦的经济中心和第二大城市马雷(Mary),在马雷以北的数十公里,有着青铜时代的遗址贡努尔德佩。考古学家告诉我们,早在4000年前,那里就有一个组织良好的大城市,居住在那里的人们还开发了复杂的灌溉系统,甚至已有污水处理的功能。历史的相似与神奇似乎既解释了阿什哈巴德当代曼妙飞舞的“水之歌”,更勾连起心头对青铜时代世界上几个主要文明——以及更为远古和先锋的东方文明的溯源与遐想。

“杭州亚运会,预计土库曼斯坦将有超过100人组成的体育代表团前来参加。”土库曼斯坦奥委会代表、体育部负责人马克萨特·戈科夫介绍说。

过去以尚未完成的字句向我们倾诉讲述,而我们注定要成为“未来”的人。

(注:作者系亚奥理事会特约撰稿、美术设计。)

(责任编辑:李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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