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娃不丑

张淑兰

1981 年夏末，在一个乌云密布的晌午，十八岁的三舅得到了一个难以承受的坏消息——高考落榜。这对于一个身有残疾的人来说，简直如雷轰顶。

三舅生下来时右胳膊比正常人的胳膊短了一截。从我记事起，就常听外婆嘱咐三舅：“丑娃啊，你可要加倍努力学习呐，只有考上大学娘才能放心地闭眼！”

在过去那个年代，农村的孩子要想改变命运，唯一的出路就是考学。可如今三舅名落孙山，外婆哭天喊地地嚎了好几天。就在一家人唉声叹气的时候，村长来了，说村子太穷了，请不起老师，不如让丑娃给孩子们当代课老师。

外婆一听，一口拒绝，因为村子太小，只有十几户人家，而且家家穷得叮当响。坐落在村西头的小学，除了被风雨侵蚀的两面土窑和几十张破桌椅，几乎一无所有。以前在这里任教的老师，都是因为条件太艰苦便一个个离开了。

但是三舅坚决要当代课老师。他说他不是上大学的料，如今落榜不能再拖累家里，再说目前村子里数他文化高，他不教谁教？就这样，1981 年9 月，三舅怀着一颗热忱的心登上了三尺讲台。

因为贫穷，全村学龄儿童有十五名，而进校的只有八名，好多家庭穷得连一学期一块钱的学费都成了一道坎。

在一个明月皎洁的夜晚，三舅想起外婆为了供他上学，经常去山上挖药材的情景。这个深处大山的小山村，虽然偏僻，但树林茂密，药材遍地。于是，一个词语在他脑子里蹦出：勤工俭学。

第二天放学后，他就带领孩子们开始向大自然索取。他拿着老?头翻山越岭地挖药材，孩子跟在后面捡药材，由于他一只胳膊长一只胳膊短，每次拿着老?用劲时，都显得十分吃力，不多一会，雨珠般的汗水就从额头上掉了下来。孩子们看着这一幕，都纷纷伸出自己的小泥手为老师擦汗。等回家时，三舅的脸就变成了“大花猫”，一个拦羊老汉看见后，摇着头说：“哎！这丑娃真丑！”

晚上，三舅不顾疲劳，又亮起了煤油灯，给孩子们批改作业。那时候的三舅，年轻有为，精力充沛，每天除了上课，就是搞勤工俭学。他的精神也鼓舞了村子里的乡亲，大家干完农活，也纷纷开创“第二产业”。有的挖药材，有的打酸枣，有的养鸡，当大家把自己的“劳动成果”换成钱后，心中不觉顿悟：要想摆脱贫穷，除了有一双勤劳的手，还要有一个勤思考的脑袋。

三舅当教师的第二年，村子里的学龄儿童全部进了学堂，他用勤工俭学的钱为孩子们购买了粉笔，作业本等。那年，我也到了入学年龄，母亲上班忙，就让我到外婆家上学，从此三舅就成了我的老师。

三舅的教學方式非常灵活。他不仅尽职尽责地为孩子们上好每一节课，还经常带领学生去野外体验生活。每当地里的果实成熟时，他就带着学生们挖红薯、拔花生，让我们亲身感受到劳动不仅是付出，还是一种快乐的享受，最重要的是通过这些劳动实践，提升了我们以劳动为荣的素养。

别看三舅在人们心中是一个“丑娃”，但他用左手写的毛笔字却是相当的漂亮。每天晚上，三舅改完作业，就手把手地教我学习书法笔画的写法。有一个月，他每天让我练一个“永”字，练着练着，我就不耐烦了，然后他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在我认识的字中，“永”字最难写，它包含了汉字的所有基本笔画，等我练好这个字，可以说汉字的基本笔画就掌握得差不多了。听了三舅的话，我再也没偷懒，一心一意地练了起来。在一次县区小学生书法比赛中我竟然得了第一名，那年，三舅也获得了全县教师书法比赛一等奖。

三舅在当老师期间，得到的荣誉不止这一个，他书柜里放着的那一本本荣誉证书，足有一米多高。同时，三舅也因为这些红本本，收获了爱情，在他结婚那天，村里人都说：“其实丑娃一点都不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