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土地上的明子及其他

2023-09-01 07:39杨森
时代文学·上半月 2023年4期
关键词:明子东北

杨森

明子

说起明子一般人也许不知是啥,但生活在东北林区的人恐怕再熟悉不过了。那时候家家户户的锅台旁边都会堆积着一小块一小块黄津津、油汪汪散发着浓郁松香的东西,它就是山里人用来生火做饭的明子。明子是引火种,是家家户户必备的东西。因为那时林区人烧锅做饭用木柴柈子,柈子多是楸子、水曲柳、榆树、椴树等,它们木质坚硬,耐烧,点燃它们必须得用明子。

明子也叫松明子,现代京剧《智取威虎山》里有句台词“山里点灯,山外点明子”说的就是它。 明子油性大、火头旺、火苗硬,手指大小的一块明子就可以噼噼啪啪地轻松引燃柈子。可以说是小小的明子点燃了人间烟火,让人们能生火做饭拒绝生冷,冬天则能坐在烧得烫屁股的热炕上嗑瓜子,喝小烧,听二人转,在天寒地冻风雪咆哮的漫长冬季里东家长西家短地“猫冬”。

明子是大东北的又一宝贝,这东西非义袭而取之也,要经历成百上千年才能形成。它和风雪有关,和地域有关,和松树有关。在广袤绵延的东北林海中,生长着一棵棵高大健硕、俊朗挺拔的红松树,号称“国松”,属于国家二级重点保护野生树木。它能分泌出一种黏稠状或凝胶状的液态分泌物,俗称松脂。这种树脂多集中在树根或树杈处,燃点低,遇火易燃。红松树干高大,容易受到大风或雷电的袭击,加之老龄的红松根基好腐心,因而红松的死亡率很高。红松老化枯死倒伏后,在阴暗潮湿的森林中被树叶枯枝等杂物逐年覆盖,埋于地表腐殖层下,浓稠的松脂油慢慢渗透于木质纤维中,经年累月在漫长的岁月积压下,历经腐蚀、氧化、固结,最后慢慢形成明子。

关于明子的由来,民间还有种美丽的传说。据说上古时期,天地初分,万物还处在混沌时期,天帝不肯将火种施舍给人类,人们也只能饮食生冷的东西,但隆冬将至,大地封冻,一大批人冻死在寒冷的风雪中。人们苦苦哀求天帝能帮助他们度过寒冬,但天帝不为所动。毕方在天帝身边,想帮助人类,但怕被天帝发现受罚,便偷偷地将火种藏进了红松的松脂里,告诉当地人民,这种东西叫明子,可以取火。于是人们靠着明子取得了火种,他们不再惧怕寒冷,开始用火烧烤打来的猎物,用火煮食一些东西,从此告别了茹毛饮血、饥寒交迫的时代,步入了温暖光明的人类文明。

畢方是中国神话故事中的神兽之一,《山海经·西山经》这样记载它:“有鸟焉,其状如鹤,一足,赤文青质而白喙,名曰毕方,其鸣自叫也,见则其邑有讹火。”大意是说,山中有一种禽鸟,形状像一般的鹤,但只有一只脚,红色的斑纹和青色的身子有一张白嘴巴,名叫毕方,它鸣叫的声音就是自身名称的读音。它在哪里出现哪里就会发生怪火。

尽管毕方以怪神的形象出现,但在盗取火种拯救人类上却做出了贡献,堪称中国的普罗米修斯。

巧的是在东北还有一种东西可以轻易燃烧,它就是桦树皮。但桦树皮烟大,火头弱,要引燃柈子还得靠明子。这是山神的馈赠和人类生存的最后选择。明子像是冬天里的一把火,给人们带来了温暖光明和希望,散发着神圣而独味的光芒。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之前的东北林区,山上的明子还比较多。人们冬天上山拉柴火时,还有一个捎带的任务就是采明子,也叫抠明子。采明子是个费力的活,有的明子就是个腐烂的树桩,看起来很不起眼。有的则深深地隐埋在雪地里,不大好找而且冻得很结实。虽然明子表面看起来已经腐烂,但里面的部分却坚硬如石硬邦邦的。抠明子最好用歪把锯,有的明子油性大油脂多,锯一会儿就会被黏住拉不动了。冬天虽冷,但干这活时狗皮帽子和手闷子一会就戴不住了,弄得你浑身上下热气腾腾的。埋在雪地里的明子抠起来更费劲,要用斧头一点点把冻土刨开,将明子暴露出来才行。每当这时,我习惯用斧头先砍一块,发现明子油脂多,像冻猪肉颜色时才下手,而且是比较大的明子才行;要是松木疙瘩,就是一兜油的“明子包”就不要了。其实“明子包”才是最好的明子呢,别看它嘎达溜球坚硬得像拧劲子树一样不好劈,死沉,装爬犁费劲,但这种明子的油脂最多,暗红透亮,燃烧时火力最猛,火苗呼呼地蛇信子一样四下里窜。

刚采的松明子潮湿粗劣,不能马上用,要清理掉上面的腐土,去除腐烂的杂质,然后竖在樟子或放在柈子垛上晒上一段时间才行。晒好的明子用斧子砍成巴掌长的条块状,装在筐里,放在下屋棚子或锅台旁,烧火做饭时就可以点燃使用了。

要说明子的用途还真挺广。二十世纪中后期,林区冬运还实行牛马爬犁拉套子,冬天风雪大,地硬路滑,为了安全,需要在山坡陡的路段旁烧沙坑,将冻硬的沙子热开后撒在陡路上,以增加爬犁下山时的阻力保证人马安全。干这活的人叫养路工。为了贴补家用,母亲和一些大娘婶子就上山当起了烧沙坑的养路工。按照要求,养路工要在每天早上牛马套子还未上山前,就把冻硬的沙子烧散撒在坡路上,于是母亲她们每天四五点钟就顶着星星或风雪上山了。烧沙坑需要木柴和明子,我常见疲惫的母亲头天晚上就从家里挑几块好明子,第二天一早带上山。记忆中她们养护的山坡路段从未发生过安全事故,保证了冬运的顺利进行。小小的明子在林区火热的冬运生产中曾发挥过不小的防滑护路作用呢。

不知怎的,我特别喜欢明子的颜色和气味。油脂多的明子呈暗红或黄色,色如琥珀 光泽透亮。明子的纹理特别清晰漂亮,有玻璃般的光泽,亮油油地散发着松香,闻起来让人心神透爽、提神醒脑。

随着社会和经济的发展,而今生活在东北林区的人们大多住上了楼房,家里有了暖气和煤气,很少再用明子引火做饭取暖了。然而勤劳智慧的东北人从明子身上发现了新的商机,开始尝试用明子随形就势地制作根雕、手串、家居装饰等各种精美的工艺品。用明子制作的工艺品材质独特,松香韵绵,成为文玩市场的新宠,备受青睐。而今古老的明子,从沉睡中醒来,再次走出大山,让人们多了一份审美的精神享受。

刺老芽

刺老芽和香椿一样长在树上。只不过它是野生树自然林,大多生长在东北大山中的沟谷、阳坡或灌木丛中,在山东则很难吃到。这种树最大的特点是浑身上下长满锋利而坚硬的细刺,树干呈灰褐色。因其长在树上,也有人叫它树头菜,还有“刺龙芽”“辽东楤木”“鹊不踏”等别名,可当地人喜欢叫它刺老芽。

东北大山中的野菜很多,名字起的五花八门,比如“猴腿”“广东菜”“老牛广”“婆婆丁”等,一个个叫得莫名其妙。最有意思的是“广东菜”,学名叫“荚果蕨”,可人们似乎早已忘记了它的本名,竟叫它“广东菜”,可这也不是广东的菜啊,名字和地域一样,差距也太大了。但凡名字都有来由,“广东菜”也不例外,据说早年间广东人特别喜欢吃这种野菜,喜欢它的山野味和黄瓜香,每年春天人们采摘下来的“广东菜”大多跋山涉水地流向了广东人的餐桌,所以人们就叫它广东菜。据说而已,是否准确我无从考究,但我对“刺老芽”的名字却颇感兴趣,明明是生在春天,却怎么起了一个暮气沉沉的名字呢?我不是文字学家,只能从字面上猜想一二。

其中的“老”字很有讲究。老则非老,其实还有多而丰富之意,意思是说,这种树上的刺很多。其次是说这种野菜很多,说明早年间山林中这种树木很多,刺老芽自然也就丰富了。但这种野菜只能吃春天刚萌发的巴掌长短的树芽,长大后的树叶就不能吃了。总之,“刺老芽”的名字蕴含着东北人的智慧,非常巧妙地揭示了刺老芽的特点,语言表达上颇具张力,值得玩味。

刺老芽树上的细刺很多,密密麻麻的,人看了都感觉扎心。为什么长刺呢?莫非它知道自己的名贵而在保护自己?抑或以物昭德,向人明示自己也有“可远观不可亵玩焉”的君子傲骨?可惜它身处凡尘,哪怕隐于山坡、匿于沟畔、遁于灌木丛中,也难逃世人的欲望和法眼。谁让它营养丰富、醇香鲜美,号称“山野菜之王”呢?

可惜近年来,由于人们疯狂而贪婪地采摘,影响了刺老芽树的正常生长,这种野菜越来越少了。前几天,发小来微信告诉我,他跑了一上午也没找到刺老芽,死了的刺老芽树却不少。今年天气不正常,前些日子山上还下雪了,雨雪加冰雹,这下可害惨了刺老芽,刚冒芽的刺老芽冻死了不少。

刺老芽树少了,人们便开始尝试人工繁育栽培刺老芽,但或多或少地缺少了些山野味,不再是正宗的刺老芽了。人们还是喜欢山上的刺老芽,每年五月,刺老芽刚萌芽的时候,人们便急着上山掰刺老芽了。一个人,几个人,三五成群一帮帮,一伙伙的背筐提篮,伛偻提携前呼后应,似乎想要挣脱羁绊解放自己,开始了轰轰烈烈的“跑山”活動,于群峰争翠、万木吐芳中寻觅野菜,他们的身心该是多么自由惬意和舒展啊!

刺老芽树高,有些树甚至高达6米,掰刺老芽就不容易了。刺老芽树上的尖刺锐利,足可当针,弄不好会扎手伤身。这种刺似乎还有毒性,因此掰它时要戴上手套,拿上镰刀或准备一根个长而带钩的杆子,小心翼翼,谨慎细心,千万大意不得。

小时候我最喜欢干的活就是上山掰刺老芽,觉得这活刺激有趣,更重要的是它特别好吃还能卖钱。相比别的野菜,刺老芽的价格更高。那时林场的医务室前有个山野菜收购点,负责收野菜的是一个姓姜的知青。他个子不高,人长得很机灵也很和善。每当我挎着满筐的刺老芽去林场收购点时,他就笑眯眯地夸我踏实能干,是个好孩子。我听了高兴极了,掰刺老芽的劲头更大了,一有空就上山掰刺老芽,也不怕危险,害得母亲老是嘱咐我千万小心,听到林子里有“呼啦呼啦”声赶紧跑。母亲说的“呼啦呼啦”声就是黑瞎子弄出的动静,这玩意走在山林里弄得灌木树丛“呼啦呼啦”响。黑瞎子对人有攻击性,特别是受伤的黑瞎子和春天下崽的黑瞎子,见了人更凶猛,是采山野菜时最大的危险。村里一个采山野菜的汉子就是被它一巴掌拍去了半张脸,最后命也搭进去了。可我不怕,我的耳朵灵,眼也尖,更重要的是我从小在山里长大,善于上树爬山。总之,是刺老芽吸引了我,多掰刺老芽就可多卖钱,而且钱是现钱。当我把钱交给父母时他们很高兴,父亲还会给我买“小人书”。

刺老芽还可以改善生活。一个冬天了,我们能吃的菜就是酸菜、土豆、干豆角。冰天雪地的,东北冬天漫长,那时还没有“大棚”,人们绝对吃不上新鲜的蔬菜。这些菜我们早就吃够了,可是没办法啊。

有了山野菜,家里的生活似乎也跟着有生气了,饭桌上终于可以看到新鲜的绿色了。各种山野菜往炕桌上一摆,人的食欲立马大增。刺老芽成了饭桌上的抢手菜。

刺老芽拌、腌、炒、炸、炖,蘸酱、熬粥、做汤都行。我最喜欢母亲用它磕上几个鸡蛋,再挂上面糊烙春饼。一块小小的刺老芽春饼,裹着一团浓郁的野香,黄绿相间,清新油润,让人味蕾大开,山野的精华似乎都蕴藏在这饼里了,一口下去,五脏六腑都觉得通畅舒服。有道是“平生于物原无取,消受山中水一杯”,岂止一水,这饼难道不比那水更有韵味吗?

我不是美食家,味蕾无福,未尝百味。但食此菜却如溪畔品茶,清静、安顿,仿佛世间的尘事都悄然遁去,唯有此味如晓雾将你包裹、簇拥和缠绵。如舌尖上的舞蹈,那是真正的山野香。

刺老芽我们都喜欢吃,可不能多吃常吃,因为要用它卖钱。一个春天下来,勤劳的山里人可以用它卖好多钱。刺老芽长在树上,那树不就是摇钱树吗?这可是山神爷赐给我们的宝贝用。

刺老芽可食,其树更是木工的最爱。刺老芽树干挺拔粗壮,而且枝杈少,剔除皮刺,用刨子刨下刨花,谁想那刨花里竟隐藏着一幅绮丽的图画。画中有水,水生涟漪,层如鳞浪,起伏如波,文理清晰,其色如电烙铁烙过一样。聪明而具审美眼力的木匠会用这天然的壁纸,重新创造拼贴出许多精美的图案造型来,如梯田,似海涛,或如空中的祥云缭绕,更有花鸟人物、山河风貌。其线条了了,粘接精巧,简洁精美的构想全赖这刨花打底,本色彰然艳然,让家具平生了许多诗意和情趣。

我家的老家具高低柜门就是这刨花粘贴装饰而成的。整扇门流水润底,四周环配花朵,中间是喜鹊登枝,那喜鹊栩栩如生,灵动欲飞,如同将刺老芽的精华和神韵都雕刻在家具上一样,让一扇门多了几分喜庆,有了春天的气息。

刺老芽也叫“鹊不登”,因为它上面有刺,喜鹊不敢登上去啊。可木匠们硬是让它以这种独特的方式登上了高低柜,登上了炕琴,登上了五斗橱,成了家具中最精彩、最有神韵的地方。

刺嫩芽头茬最贵,它粗壮短小、叶脉鲜艳,营养价值高。可食可医是刺嫩芽的上品,因此掰刺老芽要赶早,晚了刺老芽就“老”了,或者被别人提前掰走了。

那年,單身的三叔从山东老家投奔我们家,也跟着人们掰起刺老芽来。他个子高,眼尖手快,不怕苦和累,慢慢成了掰刺老芽的能手。每天清晨他打着呼哨上山,傍晚则哼着不知名的小曲挑着满满两大筐刺老芽,云一样悠悠地下山。山上虫鸣鸟和,山水叮当淙淙,他快乐得像山中的王子。好像远方的齐鲁大地正有丽人在向他浅笑招手,那可是我们未来的婶娘啊。他知道多卖刺老芽就可以多挣钱,等攒够了钱就可以回山东老家娶媳妇了。那一朵朵胖嘟嘟、光亮亮的刺老芽是那样青葱可人,那是他的幸福和希望啊。

毛嗑

东北人管葵花叫“毛嗑”。据说这东西最早是从爱吃葵花籽的老毛子那边传入中国的,所以东北人好它叫“毛嗑”。时间一长,“毛嗑”取代了葵花的叫法,以至现在许多东北人仍然这么叫,成了独特的东北方言。

葵花学名向阳花,也叫向日葵、转日莲、太阳花等,这些名字还是很有美感和诗意的。但我总感觉还是叫“毛嗑”好,因为它朴拙、简单、新鲜,反映了东北人豪爽、率直、粗犷的性格。听起来有个性,上口,卓然不群。比叫瓜子之类要准确易记得多,体现了东北人极强的语言表现力和骨子里乐观幽默的喜感。

毛嗑在东北家喻户晓,是有名的零嘴。但在外乡这么说就叫人不懂了。有一年春节我去济南的一个超市买毛嗑,一张嘴售货员就说:“毛嗑?这叫瓜子!”害得我低头诺诺,好像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似的。

说归说,可我心里不服气:看来无见识,连瓜子叫毛嗑都不知道。其实这能怨人家吗,谁让咱不小心整了个东北话呢。

喜欢毛嗑,和小时候在东北林区的生活经历有关。那时家家户户房前屋后都有一个或大或小的菜园子。为了防备家里喂养的鸡鸭破坏菜和庄稼,人们就在园子四周夹了一圈高低不齐的木樟子。

春天来了,鲜艳娇小的冰凌花开始点缀在河畔山野,空气里似乎都能嗅到一丝甜润的春的气息了。渐渐的,冰融雪化草木荣发,种地的时间到了。父亲就带领我们在木樟子边,每隔一两米的地方刨个小坑,撒上几粒毛嗑种子。种子下地意味着毛嗑孕育,五六天后它就拱出芽来,接着一路朝天茁长成长,一直长到两三米高。挺拔粗壮的茎,蒲葵扇样的叶子,大而浑圆的毛磕头使得它雄姿英发,像有强烈的生命冲动和炽热的激情从金黄的葵花头和棕黄色的花蕊中绽放出来。特别是毛嗑盛开时,金色的花朵饱吮了阳光雨露,灼灼其华,开得饱满欢喜、艳美华丽,让人看了神清气爽,内心通透,心里似乎也跟着清净明亮起来。

夏天一到,家家户户的木樟子边,葵花朵朵向阳盛开,一派生机盎然,让田园平添了许多诗情画意。风一吹,毛嗑扭动着腰身,像戏曲舞台上的旦角一般,一派活泼俏丽的样子。

秋天到了,收获毛嗑的季节到了。巨大厚实的毛磕头沉甸甸地耷拉着。我们用镰刀把毛磕头割下来,搓掉花朵上打蔫的褐色花蕊,小心翼翼地装进麻袋或背筐里运到院子里晾晒。秋风中开始有了毛嗑的芳香。一周后,毛嗑头晾晒得差不多了,在院子里铺几块塑料布,用木棍轻轻一敲,黑色的毛嗑就哗啦哗啦地掉出来了。听,家家户户乒乒乓乓,那是敲打毛嗑的声音,和着欢乐的笑声从一个个院子里风一样飞出。一麻袋,两麻袋,三麻袋,毛嗑大丰收,这可是我们一年的零食啊。

那时我们的“零嘴”就是毛嗑。夜晚无事,我们喜欢坐在炕上围在父亲周围,在明亮的灯光下听他读《敌后武工队》《大刀记》,这时母亲就给我们炒毛嗑,好让我们边听边吃。冬天,寂静的夜晚寒风呼叫,雪花飞舞,屋里却暖意融融一片春意。冬夜寒读毛嗑香,真有童话般的意境啊。

多少年过去了,我时常回想起那一个个美妙的夜晚。既有好听的故事,又有好香的毛嗑,这在我幼小的心里埋下了读书的种子,让我一次次强烈地感受到生活的美好。我生命里开始萌生出像毛嗑一样热情奔放,向上迸发的动力和能量。

吃过很多瓜子,我最喜欢吃的还是母亲炒的毛嗑。母亲炒毛嗑时,先挑一些上好易燃的“柈子”,用“明子”点旺,待锅烧得八成热时,再将一大簸箕毛嗑哗啦一下倒进大锅里。然后拿起一个炊帚顺时针不停地快速翻炒。母亲说,炒毛嗑的功夫全在这里了,时间、火候、动作都要掌握好。不然毛嗑会炒煳,那样炒出来的毛嗑一吃满嘴黑。母亲炒毛嗑不放任何佐料,原汁原味,酥脆醇香,越嗑越香,越嗑越想嗑。

每当村里来电影时,家家户户最忙碌的就是炒毛嗑了。一簸箕一簸箕的毛嗑被哗啦啦地倾倒进一口口大锅里,大人小孩的衣兜都装着满满的毛嗑,整个村子夕烟缭绕,到处毛嗑飘香。人们走着嗑,站着嗑,坐着嗑。露天电影放映时,人们开始噼里啪啦地嗑毛嗑了:有直接往嘴里扔的;有用手一个个扒开慢慢嚼的;有放进嘴里,用手捏着快速嗑的;还有妈妈把嗑好了的毛嗑仁放进孩子嘴里的。人们在看电影,也是在嗑瓜子。看电影更像一场嗑毛嗑大赛:比的是谁家炒得香,炒得多;比的是谁嗑得快,甚至谁嗑得姿势美。看吧,就连大姑娘小媳妇也不害羞了,一个个嗑得欢实着呢。

当然,我们的乐趣不仅是嗑毛嗑,还会用毛嗑秆子当玩具玩。长长的毛嗑秆可是我们那时最大、最好玩的玩具呢。

那时我们村后有个小山,一面裸露沙石,我们习惯叫它后山包。每年夏天和秋天,我们放学后的第一件事往往不是回家,而是拿一根毛嗑秆子和小伙伴们一块疯一样往后山包跑。毛嗑秆子被掏空瓤,里面装满了沙土,用来“扬人”打闹。后山包成了我们的战场,一方守,一方攻,你扬我撒,沙灰漫天,弄得天昏地暗。整个后山包喊声一片,人人灰头土脸,脏兮兮的,嘴、鼻孔、衣服里到处都是细沙尘土,真是脏并快乐着啊。

毛嗑给我们带来欢乐,也给猪带来了欢乐,因为猪最喜欢吃毛嗑叶子和毛嗑头了。

每当雨天没法出去割猪食菜时,父母就让我去木樟子边割些毛嗑叶子来喂猪。到了冬天,则将毛磕头和倭瓜剁碎了,放进大锅里烀猪食,猪更爱吃。它吧唧着大嘴,摇动着尾巴,哼哼唧唧地拱着吃着,吃得浑圆溜鼓、白白胖胖的。毛嗑也是它们的大餐和美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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