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晓梦
白也无敌。城市的春天开不出这么
有内涵的花朵。即使风行雨散
公园缔造出一个鲜花盛开的世界
没有山林草泽的深呼吸
哪怕庭前墙隅路旁水边遍植
崭新的面庞也带着人为痕迹
就连摧毁欲望的气息也弱下来
一切都在溃散,不在场的脸
永不复返的生趣
从头到脚都在远离窗玻璃的黑暗
与荒凉。夜间车轮撕裂的堤岸
拒绝刻在树枝上的一切翅膀
阴影抹掉燕子飞过秋千的界线
总有春雷握紧我与世界的疏离
掠走你的风雨被命名为天涯芳草
当青杏试图下载花褪残红的危险信息
洁净无尘的河之洲早在童年就结束了
眼前的立交桥翻转不动桌上的酒杯
抹不去的乡愁懂得怎样在你身上存活
火焰和灰烬拒绝和谈,更多可怜的生命
都将埋在这个春天里
城市在街道和鸽哨的褶皱中躺平
递给春天的望远镜被季节拿反了
放大不了河边李花的一树白
石牛的眼眸只听命于茂盛的草
在一个落满灰尘的房间,消失的展览
与消失的建筑在低音中把门打开
为苔藓覆盖更多不被潮湿穿透的光线
脆弱的花朵找不到进城的道路
公园里的昆虫阻止不了阴郁的步伐
也还原不了路灯从零到完整的线索
满天飞舞的纸鸢阅尽繁花似锦
唯有今晚的月光里意象不再出现
孤独而深邃的蓝照亮枝丫分开的梦境
暗香在行人身上刮起风
山坡最终在眼睛的穹顶汇合
瘦金体的树,瘦金体的花
经受得住黛影起伏荣耀碎地
即使敞开的光嗅出某种破败气息
荒芜的居所也能面朝大海隔岸观火
我想起亲吻淤泥的那个早晨
俱为活笔的李花停下来 等草先过去
整个夜晚我都在聆听和张望
试图看清屏住呼吸的群山
试图分辨风中走失的牛羊
只是集装箱酒店的窗户太小
没有一座山峦愿意被看见
没有一种睡眠愿意出现意外
刺耳的寂静包裹着无边的黑暗
所有的耳朵和眼睛都是徒劳
所有的记忆都停留在黄昏边缘
远处车灯一闪即逝,没有多余
地方被照亮。旷野重新被缝合
这一次连窗前的电线也隐身
身体里的马蹄冲破血管
草原上的祖先全都活了过来
旧年的琴声里,靠在酒杯
边缘的沧桑跑出他乡与故乡
有号角边声安放长烟落日
有成行鸿雁搬运南方北方
比刀子还要锋利的寂寥,刺进
夜晚骨髓的寒冷,推迟异乡人的
梦境。即使屋内台灯慰藉
自由也仅限于在书页里活动
等风停止吹拂,等露珠在草尖站立
我终于感到山的存在
为一棵树而来。十二年的时间
只是拉长了湟中的街道和塔尔寺
莲花山一沟两坡的曲折阶梯
那些经幡、殿堂、白塔、壁画、
堆绣的建筑群仍停留在原处
空气里酥油花的味道也熟悉如初
十万狮吼的菩提树挺立在原处
以母亲三滴脐带血名义守护大金塔
收纳长途跋涉的思念、虔诚与因果
每一片叶子,都是一面佛的自画像
仿佛在活出自己真实的模样,也在
读懂每一个朝拜者尘埃占领的内心
长久凝视这棵比寺院更早到来的树
犹如面对一本沙之书,合上再打开
里面的内容每次都不一样
眼前所有的事物都被光影推远
即使满目丰盈、漫天飞雪、黄沙万里
也复原不了当初带来万物的面目
树下的根系早与大地隐秘相连
那些弥漫在时间长河里的人和事
不需要风的拂拭菩提也心如明镜
来和去、得和失、生和死的轮回
都在树下走完过场。只要天光还在
移动,我们就不可能面对同一片树叶
火光退去。被夜莺诅咒的森林
只留下满地灰烬。黑色的接骨木
漂浮在岁月的河流,接受施洗
这里应该有一座山,被毛笔反复
擦亮雪的光芒,被巨鼓反复擂响
——只有你听到并且回答
接骨木。孤独的黄金叶
撑不起隆冬的天穹。风停止吹拂
池塘里没有一丝波纹——而你
像飞石落入我眼眸的深渊
——明亮中有着巨大的黑暗
犹如这漂浮在河面的接骨木
一半是清醒,一半是睡眠
墨水退去的淤泥,很好地
掩盖了疾病的扩散
是河水的好脾气,是倦鸟的黄昏
在一百年的跨度里梦见黎明
雾霭刺痛眼睛,白鹭老去
忘记上一次飞行的姿势
风过留声,只能是蝙蝠的翅膀
拂过鱼的屋顶。石头的心脏
竟然有了冒犯的悸动。垂下眼睑
顺从并保持耐心,签收波涛汹涌的账单
给城市的动脉输血,即使车水马龙
你也别指望,胰腺病人能忍住疼痛
取悦睡眠。哪怕从一数到一百
九只眼和三只眼,都不会屈向梦境
沉默犹如笔墨的惊叹号,在地上
拉长落日的侧影。如果悲伤
注定逆流成河,就让桥让出穹顶
接受满天星辰的脱帽礼
撤退并不是这片开阔地的明智选择
只要身体的血是热的,即使岁月洪荒
干涸的河床也能勒住石兽嘴唇
告诉那些正在动摇的卵石敞开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