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开阔的视野中遥望故乡

2023-09-01 05:18◎蒋
散文诗 2023年7期
关键词:吊兰故土青蛙

◎蒋 默

兰之醉

书橱上, 有一盆吊兰。我与兰花对饮。

今夜, 我合上了过去的书籍, 让先哲和大师们保持沉默, 让唠叨的村妇在温暖的磨坊哄睡自己的孩子。

今夜无雨, 有雾。寒冷聚集北方, 南方的河流继续奔走, 走在自己拓展的路上, 如同一些回家过年的羊群。

今夜, 在刚刚开启的门前, 我迎接新年。爆竹声中的新年惊飞了归鸟, 吸引着孩子。在我的故乡, 年味的浓稠, 像醪糟酒一样弥漫, 像腊肉香一样散开……

我的新年诞生在我们熟悉的故土, 我的故土长着青葱的蔬菜,也结着白白的盐霜。传承下来的习俗走不出大四川, 却依然呈现在巴山蜀水。

回到村庄, 回到一盆吊兰的绿叶丛, 我不愿说过多的言辞,而只愿学学噤声的蟋蟀, 也有人称之为纺织娘的虫子, 它们可是教会我歌唱的老师。它们在雪花降临前躲进了文字, 不再发表时评, 对瞬息万变的世界, 只是静观。

书面上的尘埃已经落定, 稿笺上的尘埃已经落定, 我不知道尘埃变成白雪是怎样的过程, 要历经多少时间? 我的书房, 只剩下一盆吊兰。

今夜, 惊鸟带走了鸣叫的星火, 月光绽放在腊梅里。空蒙氤氲的夜色, 滞留的火药味使我联想到稻草, 燃烧的稻草因为潮湿而捂出的青烟——

母亲, 在天堂熏制年货。

今夜, 纵然有许多话语, 也不想对谁诉说, 只有把盏举杯,与兰花对饮。

今夜不弹唱, 今夜不诵读, 今夜不狂舞, 今夜不痛哭。

把酿造的米酒封存, 虚度的光阴封存——

谁打开, 谁就醉。

插枝何处

修剪下来的桑枝丢弃在道路两旁, 难道, 它们只能成为篱笆和柴火么?

将它们插进泥土, 我不知道能否成活。已经过了植树的季节,我根本不懂得这些树木的特性, 而暴晒下的泥土已经龟裂。

该活的白玉兰已经活了, 活不了的珙桐在悄然枯萎。

生命的现象过于繁杂, 也过于简单。我们在黑暗中捕捉的青蛙, 能否在囚禁中交配繁殖? 没有稻田和塘堰, 失去自由的青蛙也失去了歌唱。也许, 噤声的青蛙们正在策划, 如何挣脱编织袋和网兜。

见惯不惊的水, 在无人关注下流淌和过滤, 尘土黏附在泥沙之上, 缓缓地沉淀。

看不见和看得见的浮躁、烦恼, 一旦浸泡便迅速膨胀, 短暂的停顿, 伴随着播下的种子和休眠成蛹的蝗虫。

因为长年相处和偎依, 我们分不出彼此, 也不必识别自己,就像从面团中分离麦粒, 而麦粒回不到麦苗, 麦苗回不到种子。

谁都听到过一些低唤和号叫, 在尘世的喧嚣退却之后, 在夜半三更, 钟表的指针徘徊在划定的表盘, 没能走出坚守的阵地,而沉思者已翻山越岭。

我们知道, 有些嫩芽并不代表新生;有些花朵不会孕育果实。

民间从事占卜的人已不能占卜民间, 更不能占卜自己, 修剪下来的桑枝, 也不在乎何时栽插在何地。我们栽下幼苗, 又有谁能预测它们的未来?

回到故土, 还是白玉兰活了, 珙桐未能如愿。

回归竹园

我记得, 你总是坐在屋檐下注视着我们。

你背靠大山的房屋被竹林包围, 竹林, 不闻麻雀争吵时的雨打风吹。

你终于走了, 走得轻松、平静, 不知躲藏在哪一簇竹子的哪一根里? 隔着一些大豆和高粱, 我们时常嗅到你的气息, 与泥土和粪土的气息相似、相通。

我们学着做一根竹子之后, 学会了静观、思辨, 但还是心浮气躁, 急功近利, 为此, 我们没有舍弃必须抛却的陋习, 也未能获取希望得到的赞誉。

你离开之后, 我们开始寻找, 似乎在不远处看到过你的背影,但总是赶不上。

我们总是赶不上梦幻的脚步。盲从, 导致我们误入歧途, 可悲的是, 我们并不知道。我们埋头奔走, 时常原地踏步, 又不愿走回头路。

太阳是不会生锈的时钟, 用光芒指示我们到达。

黎明的路口, 依稀出现了母亲, 母亲来不及叮嘱, 化为一缕轻风而去。

在我存活了五十多年的桑树林中, 喂养的蚕子已经破壳, 它们将一点点啃噬宽大的桑叶, 消化, 并孕育成洁白光滑的丝绸。

谁说一株低贱的茅草没有向往呢? 从未夸口的芊芊之叶, 一旦飞腾, 就是群鸟的旋风。

心中怀着信仰的潮水, 将密布的水藻推向岸边, 沉静的卵石长出原始的图案和文字, 谁又能轻易读懂嘉陵江留下的踪迹?

只有先知, 总是明白无误地指示未来, 将我们的疑虑, 一一释怀。

大地之上, 天堂之外, 你去了就会回来, 回到你的瓦房, 回到你的竹园, 回到你的大山。

用嘹亮的蝉鸣充塞我们的虚空, 用绿叶修补蝴蝶的残翅……

煤油灯

我们最先看到的是那盏灯, 记忆中摇曳在风中的油灯, 被母亲托举着, 照亮了门前的石板路。

依然是一条路的延伸和缩短, 我们被放出又召回, 仿佛知归的家禽。

过去的时光出现许多断裂和空隙, 不连贯, 不流畅, 如同脆弱的情感。

我们阅读了所有的农田, 走遍了所有的村庄, 最终回到自己的巢穴, 噤声, 梳理羽毛, 回首往事。

黑夜覆盖了劳顿和疲乏后, 又为简单的心灵展开一片土地,用来种植幻想。

我们看到了那盏灯, 泛黄的灯焰, 徘徊在灶台上。母亲的夜晚没有睡眠, 母亲的睡眠在不停地劳作中, 零碎而短暂……

星月时时出现在天空, 但有阴晴圆缺, 忽明忽暗, 不能透视我们的梦, 不能破解乡村散发出的缕缕炊烟。

关于黑夜,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思考和体验。

关于光明, 已不仅仅是怀念的象征。

油灯, 现在难以见到了, 却固执地熠闪在我们的脑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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