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曹鹏
我是江苏江阴人,九岁小学时就在江阴抗日歌曲比赛上拿了第一,可以说是从小唱着抗日歌曲长大的。音乐是我一生的挚爱,因为属牛,我把自己称作“交响牛”。
我是灿字辈,父母亲给我起了一个名字曹灿蕴,小时候去上学,老师点名的时候就要往女孩子群里看,同学们都会笑。所以,我听到老师点我名,就马上站起来说:“到。”我六岁上学时,同学们的书包都是母亲用旧布缝的,可以挂在肩上,其中有墨、砚台、毛笔、铅笔。那时的学费,毎学期一块银元,那个年代一块银元可以购买一担(一百斤)大米。我三岁时,父亲即赴东北参加义勇军抗日,全家仅靠出租祖传的十亩三分地度日,日子非常俭省。好在家中有一处竹园,在竹笋出土季节,每天可以挖一个竹笋做菜。母亲还到处种上各种蔬菜,房子顶上会爬满藤蔓。
我小时候大家脚上穿的都是手工“平底鞋”,冬天坐着上课时双脚冰凉。在家中可以用铜器制成的“脚炉”,其中放上木炭或未烧尽的稻草灰。“脚炉”盖上有十多个洞眼,孩子们做功课或者母亲为孩子做缝补衣服等针线活儿时,双脚就放在“脚炉”盖上取暖。
1944 年我参加新四军,到了游击根据地以后,背包还没放下来,一张表格交过来说要立即改名,因为我们去根据地,如果有特务出卖,家中的人就会有危险。我想这下终于可以改掉灿蕴这两个字了,我想起离家时,母亲对我说的话,“去参加革命就要像岳飞一样精忠报国”,所以我脑子里蹦出来“曹鹏”——鹏程万里,我就借着革命的东风一直往前走啊!
我热爱音乐,在文工团时指挥了上百场歌剧等演出。当年,我随身携带的档案里,有一份政工队队长林路写的证明:“曹鹏同志很有音乐天赋,希各级领导注意培养。”这纸证明,庇护着我一路畅行,成为一名指挥。对此,我至今感念在心,这张纸条不是代表个人,而是代表了组织。1945 年,我跟我夫人同时同地在解放区秘密入党。我的一生都是靠组织培养,所以我永远记着党,感激党。
新中国成立后,我先后参与组建了上海电影制片厂、北京电影制片厂的乐团并担任指挥,指挥了《农家乐》《龙须沟》等几十部电影音乐和歌剧。1955 年,我进入莫斯科音乐学院深造,师从著名指挥家金兹布尔克。身在异国,我强烈地希望能指挥一场中国交响乐作品音乐会,因此1960 年在莫斯科留学期间,我成了把《梁祝》介绍给世界的第一人。
作为国家一级指挥家,从1944 年拿起指挥棒开始,我已经执棒79 年了。我始终认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不好的乐队,只有不好的指挥。做指挥不是为了表现自己,是为了表现音乐,能够把乐队水平提高,把合唱水平提高,这才是真本领。
我曾经指挥2 万多人高唱《黄河大合唱》,当时我仿佛重回三渡黄河的场景,看到了黄河波浪汹涌,浪高得都可以把船翻掉,而把舵的船老大正在喊“划哟!划哟!往前摇!”……这种体验,让我相信丰富的经历可以增加艺术家的表现力。我很佩服冼星海先生,他很伟大,没有去过黄河,但是他写得这么真切。
我的指挥棒,指挥过著名的莫斯科交响乐团、葡萄牙里斯本大都会交响乐团、上海交响乐团,同时也指挥过业余的、学生的,甚至幼儿园的小朋友乐队。
2005 年,离休之后我创办了首个非职业的上海城市交响乐团,注册成员来自各行各业。经过十年打磨,“城交”几乎每个月都会举行至少一场正式的大型演出,向大众敞开音乐艺术的大门,从星期广播音乐会、市民音乐会等公益普及性演出,到各种国际交流演出,不仅以普及高雅艺术为己任,也用实际行动通过音乐传播城市文明、传递爱,为城市打造鲜活的文化名片,用艺术滋养更多人的日常生活。
2008 年,上海市慈善基金会与上海曹鹏音乐中心成立了“天使知音沙龙”,这是关爱孤独症的项目。最初是想为家长们举办一个音乐沙龙,让他们有个放松的时间。一个偶然的机会,发现当弦乐四重奏响起时,孩子们也能安静下来,有的还露出笑容,于是我们开始教孩子们学跳舞、唱歌、演奏乐器,再到为他们举办专场音乐会,十几年“音乐启蒙”坚持下来,奇迹发生了:孩子们不仅能安静地听完整场音乐会,还学会了打击乐、铜管乐、小提琴等乐器,更能登台表演。每次有孩子给“曹爷爷”一个大大的拥抱,用最直接的方式表达心中最纯真的情感,我都觉得自己留住了童心,从来没有变老。
“听”的繁体字“聽”,耳的旁边有心;英文ear(耳朵),加一个h 变成hear(听见了),再加一个t,就是heart(心)——中英文的耳朵都与心在一起,我和女儿曹小夏就用音乐打开孤独症儿童的耳朵,通过耳朵打开他们的心扉。耄耋之年,我以人生最大的热情,拥抱了一群又一群不寻常的孩子。
2018 年,为了帮助“星星的孩子”更好地适应社会,我们还创办了“爱咖啡”孤独症实践基地,让他们在一个真实的模拟社会里学会接触陌生人,让志愿者们帮助他们走向社会。还打造了“爱课堂”项目,为孤独症孩子们精心定制了语文、数学、英语、书法等课程,为他们提供一个学文化、学艺术的空间。十多年来的公益之路充满艰辛,也孕育了希望和奇迹,我们全家出资百万成立了曹鹏关爱孤独症慈善信托,并出资成立了上海市曹鹏公益基金会,为孤独症家庭消除后顾之忧。
我把孩子们送给我的红领巾当领花戴在身上,永远保持一颗爱心,也就能够永远年轻。就像歌曲里唱的一样,“革命人永远是年轻,他好比大松树冬夏常青,他不怕风吹雨打……”
2021 年的网络春晚,我和平均年龄75 岁的清华大学上海校友会艺术团合作演出了一首《热爱与少年》,燃爆全场,青春不老!2023 年的上海之春国际音乐节,我们孤独症的孩子们也登上了舞台,我还带来了加演曲目《哈哈波尔卡》,让整场演出在一片欢乐的“哈!哈!哈!”中落下帷幕。期待我百岁时还能继续活跃在舞台上,用深沉之爱谱写盛世中华的美好乐章,俯首甘为交响牛,辛勤耕耘不停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