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在西方美学史上,艺术美基本处于美学体系的中心位置,自然美则长期没有受到重视。阿多诺认为自然美在西方传统美学中一直处于边缘化的理论根源在于西方传统中理性自身的异化,这使得在当代的历史情境中,阿多诺自然美思想蕴含着丰富的社会批判和生态伦理的意义。阿多诺对自然美的推崇,为现代社会文明摆脱现代性的生存困境提供了理论路径:抛弃人类中心主义,调整人与自然的关系,重塑理性与感性、主体与客观平衡和和谐的生态伦理秩序。
关键词:阿多诺;自然美;异化;启蒙辩证法;否定辩证法;现代性困境;生态伦理
在很长的一段历史时期中,美学体系的中心是艺术美,而自然美一直处于边缘的地位。谢林认为,“理智直观这种普遍承认的,无可否认的客观性,就是艺术本身。”[1]阿多诺更是指出:“从谢林开始,美学几乎只关心艺术作品,中断了对‘自然美的系统研究。”[2]109
为何自然美处于边缘化的地位?法兰克福学派的代表人物阿多诺审视西方美学传统后,得出了答案。答案就在以下阿多诺的启蒙辩证法中:“蒙昧”(古希腊至中世纪)——“驱魅”(康德和黑格尔)——“后蒙昧”(后黑格尔时期)。
一、自然美的异质性
经验:启蒙辩证法的颠覆
(一)“蒙昧”(古希腊至中世纪)
“自然”在古希腊人心中的地位是很崇高的,古希腊神话的开端是混沌未分的自然,古希腊哲学的最初形态是“自然哲学”。在希腊人心中,人是自然的一部分,人与万物融为一体,近似于庄子所说的“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的状态。无论出于信仰原因,还是出于理性原因,自然都是值得敬畏的。阿多诺将这段时期看作是启蒙辩证的“神话”时期。“神话时期”延续到中世纪,中世纪的自然美依然是主流。上帝代表着至真至善至美,他所创造的自然万物也是出自最好的可能性,基于造物主的神圣性。奥古斯丁指出:“美的来源最终是在神圣秩序。”托马斯也提出了以整一、比例和明晰为中心的形式美学。虽然神学家的主观目的是宣扬上帝,比如说将上帝比喻为自然的光,但是客观上提高了自然美的地位。值得一提的是,有研究者指出,阿多诺的自然美有神秘主义的倾向:“尽管阿多诺没有引出明确的神学议题,但自然美的身份还是非常明确的:它就是一个无条件之物,代表着与否定神学相关联的、非经验的自然。而要言说绝对的、无条件的事物,就必须沉默,或者利用否定。”[3]我觉得,这种神秘代表着超验的主体,它让人对自然保持如同向“神”的敬畏,“神”只是理论悬设。这种观点符合下文中自然美的特性。
(二)“驱魅”(康德和黑格尔)
随着理性的发展,自然的秘密开始被揭示出来,人类历史进入“驱魅”的阶段。最能代表这个时期精神面貌的是康德哲学。在认识方面,康德提出了先天綜合判断;审美方面,康德则提出了不同于先天综合判断的审美判断:前者按照先验范畴进行必然性判断,后者则是按照主观趣味进行应然性判断。简单说,审美的发生不是借助概念而是进行直观,客体使得主体产生无利害的愉悦感,“审美判断和鉴赏……都以愉悦的情感为基础”[4]。在博克的基础上,康德进一步区分了两种审美范畴“崇高感”和“美感”,康德对自然美的分析集中在对崇高的论述上。相比起“美”,“崇高”没有具体形式和对象,而且只有量的差异。很明显,符合康德“崇高感”的不是艺术,而是自然。康德又认为“崇高感”只存在于主体的心灵之中。所以,人只有在敬畏自然、仰视自然的时候才能完全体会“崇高感”。自然美的地位被康德有所抬高,但是,康德的倾向是将对自然美的欣赏纳入主体的先天范畴中。后来阿多诺批判了康德过度关注主体的美学观。黑格尔的美学观与康德截然相反。德国古典哲学发展到黑格尔达到了顶峰,他美学体系建立在其包罗万象的哲学体系上。首先,黑格尔将美学限定在艺术美,他给美学下的定义是:美是理念的感性显现。这里的“美”特指艺术美,“我们的这门科学的正当名称却是‘艺术哲学,或则更确切一点,‘美的艺术的哲学”[5]3。黑格尔的《美学》第一卷,以“美的概念”为起点,经过否定之否定,辩证统一达到“美的理念”;而“美的理念”最初取材于自然物质形成了自然美;自然美又在理念运动的辩证否定中转化为艺术美。其次,黑格尔对自然的看法是“自然界是自我异化的精神”[6],他从根本上将自然定义为辩证发展所经历的环节。“自然美只是属于心灵的那种美的反映,他所反映的只是一种不完全不完善的形态,而按照它的实体,这种形态原已包含在心灵。”[5]4可以看出,自然美只是一个绝对精神演化过程中低级的形态,在绝对精神的运动过程中被扬弃。
(三)“后蒙昧”(后黑格尔时期)
由上述可以看出黑格尔和康德的美学观是对立的,康德重视主体(主观的情感、趣味)而黑格尔重视客体(客观的观念、精神)。而且,黑格尔将理性主义的倾向彻底化,通过其绝对精神的体系证明了整个世界的历史进程都是以精神的自由本性为基础的。“凡是现实存在的都是合乎理性的,凡是合乎理性的都是现实存在的”,这一豪迈的宣言宣告了理性主义达到顶峰。至此,根据阿多诺的启蒙辩证逻辑,“驱魅”的阶段已经完成:人的理性不断张扬,并成功地宰制自然。理性可以为一切现象提供解释,对于人类来说,已经没有什么是不可知的。在乐观主义的驱使下,人们欢欣鼓舞迎接新纪元的到来。但是,如同《圣经》所言:我们受到祝福的同时也受到诅咒。现代的世界所蕴含奇迹之多绝非远古先知的梦境所能构想,所拥有的灾祸之恐怖也非天启所能描绘。
身处动荡不安的20世纪,阿多诺面临着两个问题:最直接的问题是如何调整主客体的关系,最根本的问题是如何看待理性的自我反噬。这两个问题不是割裂的,第一个问题很大程度上决定了第二个问题。阿多诺敏锐地注意到,德国古典哲学预设了绝对能动的思维主体和绝对必然的思维对象。在德国古典哲学体系的影响下,主体和客体已经严重分裂了:主体直接认识的不是自在的对象,而是经过一系列抽象的概念。首先,康德提出“理性只洞察它自己根据自己的规划产生的东西,它必须以自己按照不变的规律进行判断的原则走在前面,强迫自然回答自己的问题”[7],但是,康德还是区分了可认识的现象界和不可认识的本体界,这就严格限定人的认识范围。如果说康德的先验哲学尚且有所保留,那么后来的费希特则毫无保留地进一步将先验唯心论发展成绝对唯心论:不仅思维主体是精神性的,而且思维对象也是精神所设定的。黑格尔更是直接宣称,在绝对精神的辩证运动过程中,没有不可认识之物,只有尚未被认识之物。但是,如果一切都由理性进行解释,那么,理性与当年的“神话”有什么根本区别?只是不同术语和体系罢了,“这不过意味着,它按照自身的一致性,把认识的个别材料建构成一种体系”[8]90。同样是一种独断的解释,同样预设思想和存在的同一,同样压抑着人的解放。
对于以上的问题,阿多诺都有从政治学和伦理学等角度进行批判。此外,还有另一条解决理性悖论的出路——自然美。阿多诺的自然美渗透着其哲学思想,通过对其美学思想的分析和整合,我们可以得出介入和改变现实的方法:对自然保持敬畏,承认自然的神秘和理性的有限。从而,人与自然回到亲密的状态,获得审美的解放,而非被逻辑法则所压制,被工业文化商品控制。阿多诺的自然美不仅落实到抵抗资本社会的异化,而且是对人的生存境况的关怀。
二、作为客体的优先性
地位:自然美的本体论基础
(一)自然美的本体论
与前辈不同,在本体方面,阿多诺将唯心颠倒为唯物。阿多诺式的自然美重视自然的物质性的客观地位,这种无法撼动的实在性,即使是人的意识也不能越俎代庖的,任何强加于自然美之上的东西都无法完全地宰制自然美。阿多诺的自然美的本体论是由其认识论作为进路的。接下来我将从思维形式和思维内容进行分析。
首先,从思维形式来说,阿多诺认为,不仅概念必须完全依赖对象,而且概念还无法完全将对象统摄进去。我们知道,人的思维活动的进行以概念的抽象性为前提,如果概念无法对对象进行抽象,那么我们怎么进行思维活动呢?为此,阿多诺突出了非概念的重要性,概念不过“现实的组成环节,现实未来控制自然需要他们形成”[9]11,概念只是借助非概念表达事物的名称而已。但是,人类却试图通过理性将对象完全纳入自己的解释体系中,非得为一切存在设定存在的理由,试图达到支配自然的目的,阿多诺斥之为“唯心论的傲慢”。
其次,从思维内容的关系说,黑格尔的基本预设是:能够解释一切的最高原则,必定达到了思维和存在的同一,并且演化过程遵循其辩证法。黑格尔的体系就由其辩证法建构出来的,但是封闭的体系预示着它的解体。阿多诺批判地继承了黑格尔的辩证法,他对正反合的辩证逻辑形式表示怀疑,因为对立的范畴的解决也有可能是否定性的。“阿多诺坚持着黑格尔的‘精神和意图,将黑格尔体系爆裂开的时候,其经验内涵便喷涌出来,一种唯物主义的辩证法就产生了”[10],黑格尔封闭的体系封存所有经验内涵,当体系破裂后,经验内容被释放出来,包括异质性的经验——自然美。
阿多诺的认识论从思维形式的“对象优先”和思维内容的“不可界说”出发,对包括黑格尔在内的西方传统美学体系进行了全面审视和批判,凸显前人忽视的自然美的本体论。
(二)自然美的特性
1.“对象优先”:自然在逻辑上先于理性
关于西方的发展历程,阿多诺就曾借艺术指出:“……尤其从将艺术概念化为一种精神现象的角度来看,曾使诸多巨大的进步发展成为可能。”[2]110阿多诺对艺术发展的论述也适用于时代发展。值得肯定的是,张扬主体的地位曾给人类社会带来极大的进步。自然是探索、征服的客体,人类在与自然的较量中让自己的认识能力、认识手段得到发展。现代西方科学发展高度繁荣,与主客二分的觀念密切相关。但是,以主体为主的“主客二分”关系逐渐暴露出问题。联系阿多诺和霍克海默的另一部著作《启蒙辩证法》,他们认为,启蒙理性将人类从神话的幻想中解放出来,但是启蒙理性本身有将自然对象简化为单一属性的倾向。同样是独断的解释原则,只是之前称之为“神话”,现在称之为“理性”罢了。这会直接导致两个问题:自然最终会被肢解为空洞的载体;未被同一性的特质将被忽视。一切都可以被化约,从而导致根本没有特殊事物,都是只受主体统摄的对象,“人类为其权力的膨胀付出了他们在行使权力过程中不断异化的代价”[8]7。
启蒙理性误判了人与自然的关系,从而导致自然美的不在场,“自然美之所以从美学消失是由于人类自由与尊严观念至上的不断拓展所致”[2]110。启蒙思维在审美活动的表现就是:以往的美学都隐含着以人类为主体的前提,以人类审美感知为出发点的预设。在康德那里表现得十分明显,康德的先天认识范畴为审美鉴赏设定了规则,后来的黑格尔为了纠正康德美学的主观性,将理性从主体转移到客体,认为客体在辩证中显现“美是什么”。阿多诺既不赞同前者的形式主义,又不同意后者的独断傲慢,认为他们都有失偏颇,并试图克服他们的对立:主体和客体是相互依存的,当然,只有主体才能抵达纯粹客观的对象。但是,与其说对象完全依赖理性,不如说是理性完全依赖对象。从中我们可以得出一个结论:理性与自然,或者说技术与自然的对立是“何等虚假和庸俗”,对立的思维只是理性的幻象。自然首先是自在自为地存在的,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自然和人都是作为主体而存在的,人和自然的关系是“主体间性”,并不只是认识和改造的关系。所以说,自然不可能被人完全抽象为概念体系,人对于自然的认识要通过无数的、独特的“星丛式”的历史关系,“没有否定之否定,统一的要素也可以生存下来,但它用不着委身于那种作为至上原则的抽象。统一的要素之所以生存下来,不是靠概念到一般的总括性概念的一步步递进,而是因为概念进入了一个星丛”[9]160。我们不能忽略每一个具体的经验的存在,由于一个个具体的经验的连接才形成了认识。“主体与客体、概念与非概念物只有走进‘星丛才能呈现一种平等关系,在‘星丛中,病态的理性得以治愈。”[11]当以往理性逻辑的思维出现危机的时候,“星丛式”的思维是对经验现象的救赎,也是对人的救赎。
总地来说,阿多诺驳斥了意识优先的观点,肯定了自然的客观性:自然在逻辑上先于理性,自然并不全是理性所能统摄的对象
2.“不可界说”:直观而非言说
上文论述了自然在逻辑上是优先的,我们只能通过“星丛式”理解自然,这就意味着自然存在着不可抽象的特质,因而自然是不可界说的。
不可界说性来源于自然美不会受到理性的规训,理性的一切解释都是在接近自然,却无法穷尽自然,也无法使得自然美向理性屈服,这使得自然美在现代社会中保有了自身存在的纯洁性。笔者认为,自然美的“不可界说”包括认识方式和欣赏方式。一方面,从认识方式上说,普遍性以外还存在非同一的要素,而非同一要素显然不是主体的理性可以把握的,自然也是难以完全为人所把握。所以,对于自然,我们可以说它“不是”什么,却很难说它“是”什么。“自然美是由其不可界说性得以界说,这种不可界说性正是对象及其概念的一个方面。”[2]129对于自然美,可以试图用概念术语进行描述,但是永远无法完全抵达。另一方面,从欣赏方式来说,阿多诺认为万物皆美,而对自然顶礼膜拜的和断言自然美是有等级差异的,两者都不是对自然美真正的欣赏,都没有理解自然美是不可界说的。对比内涵外延较为明确的艺术美,阿多诺姑且给自然美下了个定义:“作为一种显现特质的自然美自身就是形象。”形象是直观的,因而对自然美的欣赏只能是直观地欣赏。而且自然美是不可复制的,因为复制就意味着限制,限制就导致自然的自由自在的丧失,自由自在的丧失就意味着自然美就不成其为自然美了。阿多诺接着分析了欣赏自然美需要“无意识的统觉”,而非凝神关注。只有直觉才能把握住自然美的某些方面,但是阿多诺又认为审美感知同时又需要意志和专心。阿多诺也明确承认两者的矛盾,我认为,这种矛盾是深刻的,恰恰说明了自然美的“不可界说”。
综上所述,“对象优先”侧重于肯定人的认识必须从客体出发;“不可界说”则侧重于人是无法达到完全认识的。由此,阿多诺的自然美本体论建立起来了。
三、审美现代性:自然美的价值及其问题
阿多诺理解的自然美具有历史性,“自然美”的所指不是一成不变的。在生产力不发达的人类早期社会,自然是采集、劳作的对象,原始人身处多变、陌生和危险的自然界,人们更多的是恐惧、敬畏,而不太可能产生欣赏自然的美感。没有主体的审美参与,自然界并没有成为对象,其特性也不会被挖掘和欣赏。随着人类认识能力和改造能力的提高,人与自然的关系发生变化,人类抽离出危机四伏的自然界,产生了审美距离。于是,人们得以将其感情投射到外在的自然景物,也开始有了对自然进行欣赏的审美活动。启蒙运动极大张扬了人的主体性,主体性集中表现在理性能力。所以,启蒙运动带来科技进步的同时,也造成了人与自然的关系根本性的改变:自然成为征服的对象,自然美被边缘化。启蒙思想家乐观地认为,人的理性足以解决所有问题,人类身处所谓的“进步时代”“黄金时代”。如果有人提倡回归自然。显然是不合时宜的,甚至会被当作厌世者、抑郁者。自然美虽然长期不在场,但是人们始终有从自然得到慰藉的倾向,于是我们可以观察到有些艺术家将一些艺术品转为第二自然,“以便与自然达到和谐一致”。
人类进入现代之后,人们逐渐意识到启蒙的悖论:现代社会并没有像人们想象的那么十全十美,启蒙异化成新的“神话”,启蒙的进步性丧失了,失去了其本来应有的价值,异化为现代社会对人压制的逻辑法则。“被彻底启蒙的世界却笼罩在一片因胜利而招致的灾难之中。”[8]1直到人类为现代化的负面效应付出惨重代价后,包括世界战争、社会变革、消费狂欢和生态危机等等现代性的问题,人们才幡然醒悟:理性不是万能的。所谓的进步,让我们得到更多还是失去更多?梭罗不禁感叹到:“我不愿生活在这躁動不安的、神经兮兮的、热闹喧嚣的、鸡零狗碎的19世纪,我宁可站着或者坐着思考,任由它悄然流逝。”[12]更有甚者,罗马俱乐部发表的《增长的极限》敲醒了人类生存的警钟,提倡人们回到田园牧歌的时代。
所以,自然美不仅是一个美学范畴,更是对现代的反思和对人的精神关怀。在现在的语境讨论自然美,可谓是切中肯綮。自然美在现代的审美价值分为两方面:否定资本异化,促使人们反思自身生存处境;肯定生态和谐,激起人们对生态实践的关注。
(一)否定价值:促使人们反思自身生存处境
阿多诺在思考现代问题时,其批判的眼光始终不离资本:资本的扩张性胁迫着全世界进入现代社会。无论愿意与否,所有人都不得不与资本社会发生关系,无一例外。资本的逐利性本质是人类的工具理性,一切的算计都为了达到自身利益最大化。马克思就曾指出:“私有财产使我们变得如此愚蠢而片面,以致任何一个对象,只有当我们拥有它,也就是说,当它对我们说来作为资本而存在时,或者我们直接享有它,吃它,喝它,穿戴它,住它等等时,总之,当我们消费它时,它才是我们的。”[13]马克思的一番话点明了资本的特征,资本在当代社会更是显现出新形态:文化走向工业化,艺术堕落为商品,人们传统的无功利的审美方式受到冲击,人的审美需求是要通过“占有”“消费”文化产品才得以满足。
现代商业资本的触角遍及全球,为了满足日益增长的精神需求,人们的文化需求被视为潜在市场。于是,在原子式的个人社会中,每个人的精神需求通过文化产品,就这样被简单粗暴地满足了。阿多诺强烈地指出,商品化的文化纯粹是消费品,消费者的反应都被设计好的,长久以往,人会丧失思考能力和审美能力,只有笑声,没有思考。不仅上现代性使得人们失去精神家园,而且使人们其他各种方面深受其害。犯罪、婚姻、信任等等方面出现了各种危机,当代中国同样出现了社会发展——道德问题——社会性问题——伦理断裂的恶性循环[14]。
立足于当代资本社会的语境,自然美的再度提出具有深刻的救赎意义,自然美的重视源于启蒙理性的失落现代文明的异化,艺术堕落为资本的产品。具体来说,联系之前的阿多诺自然美本体论,人们认识到自然美的否定特性后,在欣赏自然美的时候,审美主体会自觉进入超历史的反思状态,其审美经验将会得到升华,从而审美主体摆脱了文化产品的控制,得到了解放,进而人类得到了救赎。
(二)肯定价值:激起人们对生态实践的关注
阿多诺是当时少数发现自然美的价值的学者,他根据否定辩证的逻辑思维,预言自然会再度显现其价值:“大自然那最为古老的维度之形象,通过一种辩证的转折变化,成为崭新的、尚未人化的和可能的事物的密码。”[2]131当人的理性反噬自身的时候,人对一切事物都会进行功利性的考量,而自然美本身具有无利害性,因此自然可以让理性进入“调试状态”,异化的现代人在自然美中可以回归到本然的生存状态。
阿多诺似乎能够未卜先知:社会的发展导致生态的急剧恶化,人们赖以生存的环境遭受严重的威胁。现象背后的原因是人的观念发生了变化,人类中心主义大行其道。于是乎,肯定自然美、肯定环境美,将自然纳入审美范围中,无疑对生态和谐、环境伦理大有裨益。事实也证明了阿多诺的看法:环境美学、生态美学已经成为当代美学新兴的研究领域,对自然美的讨论也成为热门的话题。
首先,自然美不同于艺术美,后者有着明确的审美对象,自然美不可界说的特性导致其内容相对朦胧、宽泛和难以完全表述。因此,当代研究者如卡尔松、伯林特等人纷纷提出欣赏自然美的模式,在讨论中也修正了当代美学理论,这些讨论表明了人们越来越重视自然。比如说,卡尔松的肯定美学主张“自然全美”,持相同观点的哈格若夫也说过:“自然中的丑是不可能的”。其次,自然美的审美经验不同于艺术审美经验,因为人是身处自然之中,无法完全抽离出环境。对于自然美的欣赏,环境美学家普遍主张“介入式”而非“分离式”,如同卡尔松所言:“简言之,审美欣赏一定是由诉诸欣赏的环境对象的经验塑造而成的,这一经验最初是亲密的、总体的和覆盖性的。”[15]而这种独特的审美方式,遥相呼应了阿多诺对客体材料的主体地位的肯定。欣赏者必须直观地面对自然事物与环境,调动自己的所有感官,全方位地进行欣赏。从实证科学的角度说,自然美对人的影响还有定量的数据支持,比如有利于身体健康、有助于疾病恢复和缓解压力和精神疲劳[16]等。不仅如此,从阿多诺的自然美出发,还可以与方兴未艾的环境伦理学建立联系:“既然从道德上讲,自然环境值得保留与保护是因为它们的工具价值,即为有内在价值的人类提供审美体验,那么阐释人类审美欣赏的标准则有助于在环境美学与环境伦理学之间建立联系。”[17]由于阿多诺调整了传统的主客地位,那么“我”与“自然”都是伦理主体,双方都有伦理责任:如果“我”将“自然”作为手段或工具,“自然”就会报复“我”;如果“我”与“自然”平等和谐共处,双方都可以共生共长。理论上的重视,必然导致实践上的重视,对自然美的研究也会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人们的思想观念,从而有利于环境保护。联系新时代中国生态建设,在生态破坏严重的背景下,习近平总书记调整了经济发展和生态保护的关系,“我们既要绿水青山,也要金山银山。宁要绿水青山,不要金山银山,而且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18]。从习近平的生态观中就很明显看出发展理念的先进性,转变了之前“先发展,后治理”的主客对立的理念,将生态尊为独立的主体,将生态作为不可逾越的红线。不仅如此,习近平更一步提出“人类命运共同体”,将生态伦理提高到全人类的高度。中国承诺2030年前实现碳达峰、2060年前实现碳中和,将保护生态的理念贯彻落实到实践中。
自然美的再次回归,不仅给身处病态社会的现代人带来了身体和精神上的解放的出路,更深层地说,有利于调整人与自然的历史关系,重塑环境伦理,为未来的人类发展可能性拓展了空间。
四、结语
阿多诺对自然美地位的肯定,极大地启发了后来者将自然美纳入审美范围。彭锋深刻指出:“自然美的现代意义,正在于它能诱导人们回归人与自然本原性的和谐状态。事实上这种本原性的和谐状态正是所有审美经验所追求的目标。”[19]人们在讨论自然美的现代价值时,不应该忽略阿多诺的贡献。虽然阿多诺并没有明确提出介入和改变异化现实的方法,但是为后来人提供思考的空间。
综上,阿多诺的自然美具有深刻的现代价值:一方面,对拜物主义的资本社会的批判,从而为审美主体摆脱文化工业控制而获得解放提供了道路;另一方面,对生态自然,即客体对象的绝对重视,则开启环境美学的濫觞,使得自然美成为中心议题,从而使得人们关注生态环境的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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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林卓荣,湘潭大学碧泉书院哲学专业宗教学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