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水仙
刘庆平第一次走进刘家桥村,眼睛就看不过来了。这里青山环绕,古木参天,和他退休之前的林场环境十分相似。他来到此,有一种虎归山林的感觉。61岁的他,退休以后在儿子媳妇家里如坐针毡,怎么都不自在,就想重新找个老伴,热汤热水地欢度余生。
这会,还没有看到相亲对像冯四妹,他已经爱上了刘家桥。刘家桥属咸宁十大最美乡村之一,在咸安区桂花镇,村民基本是汉皇刘邦的弟弟刘交之后,已聚居四个世纪,有“楚天民俗第一村”之称。古木和民俗,恰是刘庆平最爱研究的事物。冯四妹是一个知名果园的主人,丈夫去世五年了,她也需要找一个老伴,一起打理果园。
过了两个月,刘庆平就向冯四妹求婚了。他喜欢刘家桥这个环境,冯四妹不是他心中最理想的对象,但他也愿意娶她了。她是他通向刘家桥村的一座独木桥。刘庆平多情地想,刘家桥的古树太多了,我来了,正好保护它们呀!
这种保护欲打哪儿涌出来的,是打他心坎儿里,骨头缝里,完全是无法抑制地涌出来的!
一张结婚证,让刘庆平来到了刘家桥村,和冯四妹过上了你挑水来我浇园的幸福生活。在对周边环境熟悉以后,刘庆平开始管起闲事来,那就是护树,他在村里宣布过他的职业:护林员!
听到这个职业,村里人都对他露出赞赏的表情,有点明白了这个退休老头愿意入住农村的理由。
刘庆平护的第一棵树,是一棵榆树,长在隔壁邻居门口的拐角处,长大了,越发挡了道,树主刘培权懒得砍,就往榆树洞里放上枯树叶,浇上汽油,让它焚烧起来,想等树烧断一截,就拿水浇熄火,再把树身放倒。
树洞里喷出的熊熊火焰,很快吸引了人们的注意,三三两两地围观不走了。挑着一担橘子路过的刘庆平,心里腾地冒出一股火气,他大声地嚷:“刘培权,你今年少说也有四十岁了,有生活经验没有啊?你打算烧断它,再砍掉当柴火烧?恐怕火还没有熄,树一倒,就会砸伤几个人呢!”
人们听了,哄的一下散开去。刘培权听了劝,拿沙灭了火,再去砍树。刘庆平看到榆树确实挡了道,知道树必砍,觉得使命完成,走开了。
对于他的护树行为,刘培权并不领情,背后说他多管闲事,在城里待不住,却到我们村里来多管闲事。
过了一个多月,有几个小孩子在一棵酸枣树洞里放火,想熏出一只松鼠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怪的腥味,循着这股腥味,刘庆平带着冯四妹一起找来了。一来到树跟前,冯四妹就告诉他,这棵酸枣树至少活了四百年,都有了灵性,不可伤害。
刘庆平就朝孩子们嚷开了:“你们下来,我要灭火啦。树也是有生命的,把它烧疼了,就会枯死,它可是比你太奶奶的命还长啊!”
小孩子看到有大人来管,虽然顽皮,但还是离开了树,看着刘庆平拎水去灭火,可是树洞和周边还是留下了一些烧伤的疤痕。
当天晚上,几个烧树洞的孩子都发生了皮肤过敏,皮肤干燥瘙痒,稍微接触到热的空气,就会更加痒,严重的人,折腾得一夜没有睡成。
这里面有一个小孩子,是冯四妹的亲孙子。她按照老一辈的做法,去给酸枣树上三支贡香,摆上瓜果,给树神赔罪,还跪在地上,虔诚地磕了三个响头。风吹过树叶,沙沙有声,仿佛在回应她的祈求。
当她爬起来,拍完灰,去河塘边洗手时,发现一条蛇正在喝水,蛇尾还在酸枣树洞里呢,被烧糊了尾巴。她吓得魂都掉了,但还是极冷静地悄悄回家了。
难怪昨天烧树洞,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腥味,再烧几秒,那条蛇就会蹿出来咬人啦。
刘庆平听到这个事,说:“那还了得?我得去把树洞堵上,今后孩子们还会去树洞里躲猫猫,被蛇咬了可不行。”
他买来一包水泥,就去把酸枣树洞糊了起来,虽然难看,但却让他感到安心。
可是,出怪事了。接下来的两天,刘庆平肠胃出现了消化不良,简单地说,就是便秘了。如果说是水土不服,他都在这个村里生活了近两个月了,解释不过去。冯四妹说:“赶紧把糊树洞的水泥挖掉,也许是你的做法,让树神不高兴了,这是它在警示你呀。”
他们合力出手,敲敲打打,终于把酸枣树洞恢复了原样。回到家里,刘庆平的病,一下就好了!
这个风波过后,冯四妹劝他说:“你看,多管闲事,不讨人喜欢,还给自己惹麻烦。现在年纪大了,咱们管好自己的事就行了。”
刘庆平说,我不相信什么神灵,像几个小孩子得皮肤病,肯定是爬到树上惹到了什么虫子,我也是凑巧,我原来也有过便秘的老毛病。
由于两人生活时间不长,彼此还需要讲客气。刘庆平就是嘴上答应不管闲事了,但离开冯四妹,他的眼睛就长在各种古树上。他是真的爱它们,不希望它们受到一丁点儿伤害。
怕什么,来什么。这一天卖完橘子回村,刘庆平又看到了有人在烧树洞,这一次不是浇油,不是点树叶子烧,而是拿着燃烧火焰喷枪在烧,把树洞里都烤得焦炭一般。树是梧桐树,这一次,烤得树都冒青烟了。
刘庆平赶紧去阻止,心痛地说:“你烧它干什么?看你就像出来野营的,想在树洞里过夜找浪漫?你这个行为,就是损公肥私,这是受国家保护的古树啊!”
他亲眼看到,烧树洞的人,开来了一辆皮卡车,车上面有一种号称两分钟就能打开的露营帐篷。
烧树洞的人忙完手里的活,抹了一把脸上的灰,才来答理他:“你的口音,不像本地人,这儿的人,基本知道这是炭化灭虫,你看,飞着的鼓牛角,就是专门蛀树木的害虫。”
刘庆平说,你说的是天牛?
他说,是啊,它们就藏在树洞里。我们手里有分寸,不会把树烧死的。像你这种爱护古树的老百姓,值得我敬佩,都像你这样,咱们的古树,就不愁没有人保护啦。
他的一句话,让刘庆平有点汗颜,又有点不服,他说:“我是林场退休的工人,爱护树木是骨子里的事了,才不是一般老百姓。”
等他回到家,冯四妹已经知道他今天护树的事了,取笑了他几句,又问道:“你在林场,到底干什么的?说你是护林员吧,却又并不专业,连一个炭化灭虫都看不懂。”
刘庆平说:“我在东北深山老林里,是一个伐木工,并不是护林员。我不想说是伐木工人,显得没有爱心似的。我有一个心病,就是我们这一行,有一句话是‘十木一伤,百木一死。就是当一个人砍掉十棵树,家里就会有人受伤或者遇到一些麻烦事。砍掉一百棵树,家里或自己就会出人命。我的前妻,就是我砍到第99棵树时,她突然出车祸死了!從此,我就想着护树积德,让心里好受一些……”
冯四妹快言快语地说:“你砍树不是为了自己,是工作行为,于私德并不亏。天生万物,都讲究一个物尽其用,有的树,就需要用在基建上,用在家具制造上,只要是合法合理的砍伐,并不违背自然规律。你的前妻遇到车祸,只是一场意外。你工作三十年,何止砍掉一百棵树呢?起码砍了一千棵。”
听到这席话,刘庆平暗想,我真是钻进了牛角尖,冯四妹算是我的知音了,自此,我应当真诚地和她过日子,而不是为了在刘家桥生活,勉强自己和她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