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平
“停电了!停电了!”院子里孩子们的喊叫,仿佛暗夜里燃放的礼花一样。在窗前笔耕的我,放下手中钢笔,享受这喧嚣后难得的静谧。无意中抬头,一线银光悄悄从窗帘缝隙中溜了进来,漏下一地闪闪烁烁的碎玉。我怔了一下,迅速拉开窗帘,那轮久违的圆月像一匹银色的柔纱,从窗口垂落下来,把大地照得一片雪青,树木、房屋、街道都像镀上了一层水银。微风偶尔捎来小虫子“啾啾”的鸣叫声与树叶的“沙沙”声,若有若无的花香也像缠在祖母扇子上的微风一样,有一下没一下地飘进来。
心中涌起一团欣喜。有多久没有见到月亮了?“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忙忙碌碌的生活,让我几乎忘了月亮的样子。有好一阵子,我立在窗前,静静望月,那些如水般的往事在清辉的朗照下流淌出来。
“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上午霁儿在微信上发了个笑脸,笑脸后贴着一条信息:“姑,寄一盒月饼您。”这孩子,自小跟着我,眼看她读完小学,读完高中,几年工夫,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飞进大学。又单枪匹马,去了广州,几经奋斗,终于立下脚来。然后逢年过节,总会捎上几句问候,寄回一些礼物。杜甫的孩子或许真的太小,不懂什么叫思念。但我是幸运的,霁儿寄回的月饼甜津津,情切切,我分明从圆圆的月饼中品到了亲情。
月亮渐渐上移,给大地笼罩上一层薄纱。几朵云彩悄悄地跟上了圆月,这些小精灵最喜欢黏着月亮,好叫月华给她们的礼服上镶上闪耀的银边。又想起小时候的事了:八十年代,一个月圆的日子,一位高高瘦瘦的长者走进了我家,他满头银发,一脸慈祥。奶奶告诉我,这是我的三爷爷,他年轻时响应国家号召去了东北,在那娶妻生子,落地生根,华发满头时,却想起了故乡。那时,曾祖父母已逝多年,我祖父也已魂归西天,三爷爷日思夜想的故乡里仅剩下我祖母拉扯着的一家人。“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远离家乡几十年,三爷爷的东北话里依然顽强地夹杂着乡音。他的双眼一直晶亮,如同相机般,将故乡的风物一帧帧摄下,留存。那以后,三爷爷每年必寄回一卷挂历,每卷挂历上都印有月亮的模样。很多年以后,我终于领会了挂历里藏著的内涵。是啊,“隔千里兮共明月。”不能相聚的一家人,总有明月可以安抚贫瘠的心灵。
月亮不动声色地移至中天,像一个含羞的少女,一会儿躲进云间,一会儿又撩开面纱,露出娇容,整个世界都被月色浸成了梦幻般的银灰色。清朗的光辉中,我再次吟起“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今夜,儿子也会在窗前望月吗?儿子大学毕业后,去了上海。他本就木讷少言,都市的快节奏生活,让儿子忙碌得像根绷紧了的弹簧。有多久没见到儿子了?突起的怅惘像病毒一样,攻陷了我的内心城池。有一次儿子问我,你会担心我吗?怎么不担心?为人父母,总是有担不完的心,着不完的急。手机荧屏突然闪了一下,一行字跳了出来,如月般晶莹:“妈,睡了吗?起来看看月亮吧。”这内敛的孩子,也终于领会到圆月的意蕴了。喜悦如花儿一般,从脚底开始生长,逐渐绽放至全身。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时代的风将亲人们吹散各地,团圆似乎总是遥遥无期。但幸有一轮明月,光照四海;幸有一轮明月,千里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