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藏语言说动词skad的语法化*

2023-08-29 08:04格日杰布
西藏研究 2023年3期
关键词:藏文物化言说

格日杰布

一、引言

跨语言类型学研究证明言说动词普遍语法化为引用标记(quotative)、传信标记(evidential)、标句词(complementizer)、原因标记(cause)、条件标记(conditional)、目的格(purpose)、比拟格(simile)和从属连词(subordinator)等语法词。(1)Willett,Thomas.“A Cross-Linguistics Survey of the Grammaticalization of Evidentiality”.Studies in Language,1988,12.1:pp.51-97;Aikhenvald,Alexandra Y.The Grammar of Knowledge:A Cross-Linguistic View of Evidentials and the Expression of Information Source.In Alexandra Y.Aikhenvald &R.M.W.Dixon.(Eds.).The Grammar of Knowledge:A Cross-Linguistic Typology.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4,pp.1-51;Hsien,Fuhui.On the Grammaticalization of the Kavalan SAY Verb zin.Oceanic Linguistics,2012,51.2:pp.468-489.基于这种理论,近些年国内外学界围绕“藏缅语语法形式的起源和发展”这一课题积累了丰富的研究成果。(2)Aikhenvald,Alexandra Y.& Randy J.LaPolla.New Perspectives on Evidentials:A View from Tibeto-Burman.Linguistics of the Tibeto-Burman Area,2007,30.2:pp.1-16;DeLancey,Scott.Evidentiality in Tibetic.In Alexandra Y.Aikhenvald(Eds.),The Oxford Handbook of Evidentiality,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8,pp.580-594.藏语系动词、存在动词、趋向动词和行为动词演化为多种形式的现象已有一些研究,(3)邵明园:《藏语示证范畴研究综述》,《藏学学刊》第11辑,2014年第12期,第249—264页;Nathan W.Hill.and Lauren Gawne.The Contribution of Tibetan Languages to the study of Evidentiality.Lauren Gawne &Nathan W.Hill.(Eds.) Evidential Systems of Tibetan Languages.Berlin/Boston:Walter de Gruyter GmbH,2017,pp.1-38.但言说动词的语法化研究并不多,主要有以下成果。Sun提出安多若尔盖话(mdzo.dge)有单引述式标记se和双引述式标记dzo,分别源自古藏语言说动词zer和zlo。(4)Sun,Jackson T.-S.Evidentials in Amdo Tibetan.Bulletin of the Institute of History and Philology Academia Sinica,1993,63.4:pp.945-1001.Bartee认为古藏语言说动词grag和zer在藏语东旺话(gter.ma.rung)中发展成引述和传闻标记。(5)Bartee,Ellen L.A Grammar of Dongwang Tibetan.Ph.D.Dissertation,University of California,2007,p.373.Hongladarom同样在嘉塘话(rgyal.thang)中找到了这种语法化途径。(6)Hongladarom,Krisadawan.Evidentiality in Rgyalthang Tibetan,Linguistics of the Tibeto-Burman Area,2007,30.2:pp.17-44.Zeisler认为拉达克列城话的示证标记rak可能语法化自古藏语的言说动词grag。(7)Zeisler,B.Evidentiality and Inferentiality Overlapping and Contradictory Functions of the so-called Evidential Markers in Ladakhi.Paper presented at the TNE 12:The Nature of Evidentiality,Leiden,2012,pp.1-31.才吉文毛认为称多话中的示证标记ɒ2同样源自该动词。(8)才吉文毛:《藏语康方言称多话的示证范畴》,《民族语文》2020年第1期,第27—37页。邵明园分析了安多阿柔话的言说动词zer和bzlas的语法化,认为zer由言说动词演化为传闻和引述标记,而bzlas则语法化为引述标记、话题标记和条件从句标记。(9)邵明园:《安多藏语言说动词zer和bzlas的语法化》,《语言科学》2015年第1期,第72—88页。曲世锋认为拉萨话中的示证标记za由古藏语言说动词zer演化而来。(10)曲世锋:《论藏语动词的示证系统》,《民族语文》2015年第4期,第74—81页。这些研究集中讨论了藏语动词zer、zlo、grag和bzlas在现代方言中的演变,对研究藏语言说动词的语法化现象提供了重要参考。

在历代藏文文献中,skad是一个高频词汇。据考察,在8—12世纪的藏文文献中,skad呈现了多种功能,可充当实义动词、引语标记、比拟格和传信标记。从语法化理论视角分析,这些不同的用法呈现了该词从实词逐步演变为虚词的完整阶段。目前笔者仅见格桑居冕、格桑央京扼要介绍了skad的传信功能,写到该词用在句末,带有非真实和质疑的语气,(11)格桑居冕、格桑央京:《实用藏文文法教程》,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2004年,第289页。但未交代其他功能,也没有涉及其演变问题。因此,本文将以语法化为理论指导,全面梳理和分析skad的功能演变过程。

二、言说动词skad的语法化路径

在8—10世纪的敦煌古藏文文献中,(12)本文藏文转写采用威利罗马字母转写方案(Wylie Romanization System),其中’改用v来表示。本文选用的吐蕃碑文和敦煌藏文文献原文均引自OTDO在线数据库。数据来源:https://otdo.aa-ken.jp/.skad可作实义动词、引语标记和比拟格,而在11世纪之后的文献中才有传信标记的用法,这种现象说明传信功能形成时间最晚。由于敦煌文献的具体写作年代不易确定,所以前三个功能的演变顺序很难从文献考证。针对这一现象,我们可以借助历史类型学理论,将这些共时平面上功能的变异解读为历时平面上演变的不同阶段。共时类型学的动态化观念表明,类型学的研究可根据某个语法参量建立若干语言类型,如果有证据显示这些类型之间是直接关联的,就可以将他们所代表的语言状态串联起来,解读为一个历时的过程,其中不同的类型代表不同的发展阶段。(13)Coft,William,Typology and Universals.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0,pp.203-245;吴福祥:《汉语伴随介词语法化的类型学研究》,《中国语文》2003年第1期,第43—58页。结合这种原理分析,skad最初由言说动词向引语标记和比拟格发展,最终成为传信标记。下面将具体分析各个阶段的演变情况。

(一)实义动词

skad兼作名词和动词,名词的用法古今一致,普遍表示语言、言语和声音等意义。在现代书面藏语中,skad除可充当名词外,普遍用作比拟格和传信标记,动词和引语标记的用法已不复存在。仅在敦煌藏文文献PT0126和PT1287的部分例句中,skad可单独充当谓语,表达具体的言说行为,具有独立的句法地位。本文认为这种用法是该词语法化的最初阶段,引语标记、比拟格和传信标记均由此逐步产生,这种演变规律也正好符合语法化途径,具体如下所示。

1.dmu=vI yul= ni shar lho= vi tshams= na yin= ba= s/

穆=属格地方= 话题 东 南=属格 界限= 位格 是= 名物化= 原因

de.ltar/ song skad= nas shul bstan= te/

那样 去 说= 连词 痕迹 指明= 连词

“穆域在东南处,(继续)那样走”,说完(给他)指明了路。(PT0126,第121行,OTDO数据库)

2.nyIn chig= la dags.po myi brgyav bsad= ches vung skad= do//

天 一= 位格 达布 人 百 杀死= 引语标记 后面 说= 终结词

(后人说)一天之内杀死达布百人。(PT1287,第218行)(14)黄布凡、马德译:《敦煌藏文吐蕃史文献译注》,兰州:甘肃教育出版社,2000年,第194、147页。

例1中,skad充当谓语,带一个从句作内容宾语,具有明确的言说行为意义。skad后加连词nas,表示前后从句间存在连贯关系。例2中,skad带一个引语作内容宾语,前置副词vung和引语标记ches,后加陈述语气助词do,具有明显的言说动词的功能。这种用法在《娘氏宗教源流》中也有些许记载。(15)娘尼玛韦色:《娘氏宗教源流》,拉萨:西藏藏文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44页。该词充当动词时,常带内容宾语,这种结构为该动词向引语标记的虚化奠定了语义和句法条件。有研究证实这种句法特征同样在汉语言说动词“道”的语法化过程中产生了影响。(16)刘丹青:《汉语里的一个内容宾语标句词》,《庆祝〈中国语文〉创刊50周年学术论文集》,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年,第110—119页。为了衔接多个内容宾语,突出说话方式,skad与另一个与言说行为有关的动词构成较为松散的并列或连动关系。在敦煌古藏文文献PT0981、PT0983、PT1083、PT1283、PT1285和ITJ0151中,skad与zer、gsol、thos、gsung和snyad.btag等组合构成“skad+言语动词”的连用形式。方梅写到,汉语中为了突出说话方式,有大量以“说”构成的连动形式,并认为这种格局是“说”的词汇意义进一步衰减的动因。(17)方梅:《北京话里“说”的语法化——从言说动词到从句标记》,《中国方言学报》2006年第1期,第107—121页。本文接受这种观点,认为skad同样存在这种过渡阶段,如下所示。

3.khri.bu= vi mchid.shags= las/ bran.mo vdi= vi mying.rus rma= ru

倚布= 属格 诉词= 从格 女奴 这= 属格 族名 说= 致使

gsol= zhes= myi vbyung/ dpang.rgya ma mchis= pa= la skad= du

说= 引语标记 不 出现 文契 没 有= 名物化= 连词 说= 连词

snyegs= pa vdra= ste/

追赶= 名物化 正如= 连词

只有倚布诉词,要求文契上有女奴族名,又托谓他无文契。(PT1077,第94行)(18)王尧、陈践:《敦煌吐蕃文书论文集》,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1988年,第54—63页。

4.blon mtsho.bzher= la/ dpang btshugs= pa skad= du gsol= pa vdi/

论 措热= 与格 证明 建立= 名物化 说= 连词 说= 名物化 这

myi= vi chos.lugs dang/ bkav.grims= su vbyor= ba ma lags/

人= 属格 习俗 和 律令= 位格 符合= 名物化 不 是

彼对论措热上诉谓:“请中人不符民俗和律令”。(PT1077,第59行)(19)王尧、陈践:《敦煌吐蕃文书论文集》,第54—63页。

5.bdag= I mchid.shags= las/ dgos.bu vdi mchis.brang= las

我= 属格 诉词= 从格 管布 这 妻室= 从格

bu.lon= gyi vog= tu phul= ba skad= kyang mchi/

抵债= 属格 下= 位格 赐予= 名物化 说/引语标记 也 说/有

我之诉词中有:这管布虽为其“妻室”,用她抵债之话语彼亦说过。(PT1077,第40行)(20)王尧、陈践:《敦煌吐蕃文书论文集》,第54—63页。

上例中,skad组成了V+V+V的连动结构。例3中,skad作为第二个动词,前后分别出现助词la和du组合较为松散的连动结构,此时skad有明显的言说义,但这种结构在如同例4的结构中逐步发生了变化。例4中,前两项动词之间未出现la类助词,skad和内容宾语的关系由松散的结构变成较为紧密的构式。这种结构为skad的虚化提供了句法条件。例4中,skad既有言说的意义,也可理解为“如同”义,同时也具有引介谓词性成分“dpang btshugs.pa”的功能,表明这种语境表达的过渡性状态。语法化理论中的渐变(gradualness)原则强调演变过程中的过渡阶段,若能在共时平面找到两个功能之间的过渡性状态,就能证实二者之间的内在关联。(21)Hopper,Paul J.On some principles of grammaticalization.In Elizabeth Traugott &Bernd Heine (Eds.),Approaches to Grammaticalization 1.Amsterdam:John Benjamins Publishing Company,1991,pp.17-35.当两个言说动词以连动形式出现时,言说义上出现重复现象,第二个言说动词gsol承担主要的言说义,导致skad的言说义开始排斥。在这种句法因素的促使下,skad根据语境从表示具体言说内容开始引述话语内容。如例5中,skad的引述色彩更强。在这些结构中,skad前面的内容宾语普遍由名词性成分充当,这种现象表明skad和内容宾语之间有边界。随着句子中言说义向第二个动词转移,skad的语法功能逐渐增强,这种边界也随之消失。充当引语标记时,skad可直接后置于动词性成分。在上述过渡性例句中,例4代表了语法化过程中的一个分水岭,因为在这一例句中,skad可以由副词ltar(正如)和引语标记zhes代替,说明在这种用法中skad不仅从指向具体言说行为中获得了引用功能,同时也开始向比拟格发展。

(二)引语标记

本文认为skad从指向具体言说行为发展为可指向所说的具体内容的过程中获得了引用功能,这种演变模式具有语言类型学蕴涵。(22)Bernd Heine &Tania Kuteva:《语法化的世界词库》,龙海平等译,北京:世界图书出版社,2012年,第358—368页;乐耀:《汉语引语的传信功能及相关问题》,《语言教学与研究》2013年第2期,104—112页。作引语标记时,skad已经失去实际意义。这种演变在句法和语义层面都有体现。在结构上,skad直接出现在引语和谓语之间,提示谓语前面的内容为引语。在语义上,skad的意义更加抽象,只作为语法词标记具有明确信息来源的引语,而不再表达具体言说行为,如下所示。

6.pha.yab= gyi snyan= du gsol= lo/ mav.yum= gyi

父亲= 属格 耳朵= 位格 上报= 终结词 母亲= 属格

snyan= du gsol= lo/skadgsungs/

耳朵= 位格 上报= 终结词 引语标记 说

说道:“要上报父亲,上报母亲。”(PT1285,第r129行)

例6中,skad作为引语标记出现在连动式V1+V2中V1的位置,引述了两个并列的内容宾语。在此结构中,内容宾语的谓语gsol和skad之间出现了陈述语气助词lo,这也提示了二者之间的边界。读者可以根据上下文获取明确的信息来源,因此这种用法与传信标记有明显区别。skad作引语标记时,句法上是自足的,可删可不删,不影响语句的可接受性。跨语言类型学研究表明引语标记往往语法化为传信标记,上述研究成果也证实了藏语言说动词同样存在这种演变共性,但在本文考察的古藏文文献中,引语标记的用法仅此一例,所以目前尚未找到skad从引语标记向其他功能演变的过渡性状态。

(三)比拟格

语言类型学研究表明言说动词通常演化为比拟格,(23)Bernd Heine &Tania Kuteva:《语法化的世界词库》,龙海平等译,第358—368页。skad证实了藏语同样存在这种语法化链。作比拟格时,skad表示“如同、仿佛、好像”类字面意义。这几个义项虽属于同一个范畴,但代表不同的虚化程度,其主要体现在言说行为意义的衰弱程度不同。具体如下:

7.cI.phyir yang rung= ste/ myI gzhig= go/ myI spang= ngo//

为何 也 允许= 连词 不 毁= 终结词 不 放弃= 终结词

de. skad ces/ che.chung su= s gsold= kyIs-kyang/

那 说/如同 引语标记 大小 谁= 作格 说= 连词

勿论上下人等,勿论何人,以此等言词陈请,决不听信之而行。(噶迥寺建寺碑文)(24)恰嘎旦正:《藏文碑文研究》,拉萨:西藏人民出版社,2019年,第41页。

8.sngon.chad/ bod sum dang/ zhang.lon ya.ya= nas// mchis.brang= du

此前 吐蕃 孙波 和 尚论 个别= 从格 婚配= 位格

vtshal= ba skad= du/ snyad bthags= nas

赐予= 名物化 类似/好像= 结果 推故 附加=连词

此前,沙洲汉户怒自每为吐蕃、孙波及个别尚论以婚配为名。(PT1083,第r3行)(25)郑炳林、黄维忠主编:《敦煌吐蕃文献选辑·社会经济卷》,北京:民族出版社,2013年,第95页。

9.gom.pa lnga drug tsam bor= ba= dang vgyel=

步 五 六 大概 行走= 名物化= 伴随格 扑倒=

ba skad bya= vo//

名物化 如同 说= 终结词

“据说……往前走了五六步才倒地而死。”(PT1287,第093行)(26)黄布凡、马德译:《敦煌藏文吐蕃史文献译注》,第194、147页。

10.de skad bstan= pa= vi tshig thos= nas//

那 如同 指示= 名物化= 属格 话 听闻= 连词

听闻那样指示的话。(ITJ0151,第r1-03行)

11.btsun.mo= vi zhal vdI skad mchI= vo//

王妃= 属格 脸 这 正如 说= 终结词

王妃说道(或王妃如是说)。(PT0983,第v4-3行)

例7中,skad既有言说意义,也可分析为“如同”义,这种比拟语气传达一种说者对命题的确信情态,用法与言说行为关系最近。例8和例9中skad作为十足的比拟格,言说意义进一步抽象,但二者虚化程度不同。例8中,谓语snyad.bthags表示推故,与skad形成V+du+V的结构,连动结构较为松动,例9中,skad和言说动词bya形成V+V的格局,说明skad在句法上的黏着性更强。此时,skad既有比拟格的功能,也附带一种不确信的语气,因为说话者在讲述一位不同时代的人物史,自然带有某种非亲见的色彩。这种用法为比拟格向传信标记的发展提供了语义基础。作比拟格时,skad不仅可以出现在名词性短语和从句后面,也可作为语法性成分,如例10和11中形成de.skad (那样)、vdi.skad (这样)、ci.skad(如是说)、dzi.skad(如是说)等紧凑的构式,这些结构中skad具有明显的比拟意义。

(四)传信标记

传信标记往往表示信息来源不明,强调表述内容非本人观点或态度。(27)Aikhenvald,Alexandra Y.Evidentiality:the basics.In Alexandra Y.Aikhenvald.(e.d.).The Oxford handbook of evidentiality,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8,Spp.1-55.下列用法证实了skad存在这种功能。在此阶段,skad直接出现在谓语后面,传达信息源的不明确性,不再表达任何具体言说行为。在本文考察的吐蕃碑文和敦煌藏文文献中,尚未发现这种用法,而在《柱间史》和《米拉日巴传》中,skad普遍用作传信标记。由此推理,这种功能开始形成于11世纪左右,如下所示。

12.khongmya.ngan=las vdas= pa= vi dus= su zhal.thoms= ni// legs.pa ci

他 涅槃= 从格 过世= 名物化= 属格 时间= 位格 遗嘱= 话题 好 任何

vdod kyang gsol thob= dang vgrub= pa= r vgyur= ro gsung= skad

想 也 祈祷 播种= 命令 实现= 名物化= 结果 变成=终结词 说= 说/传信

据说他涅槃时的遗嘱是:“若是想要祈福求善,尽管向它祷祝,定会随心如愿。”(《柱间史:松赞干布的遗训》)(28)觉沃阿底峡:《柱间史:松赞干布的遗训》,卢亚军译注,北京:中国藏学出版社,2010年,第26、29页。

13.khyung.po.jo.sras byung= nas srog= la bab= pa= vi sdug btang/

琼波觉色 出现= 连词 生命= 位格 降低= 名物化=属格 苦 派送

mnav shor zer= song= skad

誓 丢失 说= 完成体= 说/传信

(据说)答道:“琼波觉色来了,害得我几乎丢了命,逼着我起了誓。(《米拉日巴传》)(29)瑞白敬坚:《米拉日巴传》,刘立千译,北京:民族出版社,2000年,第9页。

14.dus.phyis kyang de.bzhin.du byung= pa- yin= skad/

后来 也 那样 发生= 名物化 是= 传信标记

据说后来果真如此。(《柱间史:松赞干布的遗训》)(30)觉沃阿底峡:《柱间史:松赞干布的遗训》,卢亚军译注,第26、29页。

上文讲到古藏语存在两个言说动词连用的形式,这种结构为skad进一步虚化提供了语用和句法条件。如例12引述了一位赞普的遗嘱,句子前半部分明确提供了引语的来源。skad作为第二个动词,既有言说的意义,又带有一种间接引述的色彩。从语境中可知,作者在讲述这段历史时,除了表示这件事是非亲见外,并不附带任何质疑或不确信的态度,而是根据以往史书讲述这段历史的。在结构上,此句中两个言说动词是连用的,作为第二个动词,skad自然带有一定的言说行为意义,但随着连动结构进一步松散,skad的言说意义也随之虚化,因而在原结构上重新分析。例13中,zer后面出现了完成体助词song,说明skad与谓语动词的关系进一步松散,skad可以单独出现在句末,表达非亲见的色彩。在这种用法的促使下,skad的言说行为进一步虚化,语境制约也随之开放,最终成为传信标记。如例14中,skad直接出现在谓语yin后面,强调内容出处不明,说明说话者不能保证内容的真实性。此时,谓语由系动词充当,在谓语的选用方面体现了更为开放的状态。

三、结语

综上所述,古藏语动词skad是从言说动词逐步虚化为引语标记、比拟格和传信标记三个功能。结合Heine &Kuteva和方梅绘制的言说动词语法化路径,(31)Bernd Heine &Tania Kuteva:《语法化的世界词库》,龙海平等译,第358—368页;方梅:《北京话里“说”的语法化——从言说动词到从句标记》,第107—121页。藏语言说动词skad的功能演化图大致如下所示:

当skad作实义动词时,表示说话者直接执行或参与的言说行为。自从开始发生语法化,这种直接的言说行为逐步发展为直接引用他人话语,从而发展成为引语标记。在说话者转述他人话语的语境中,skad引申两个行为相融或相近的概念,由此产生比拟格的用法。随着语法化程度变高,skad作为连动结构中的第二个动词,其言说意义进一步虚化,而且引语标记和比拟格的用法使这一动词在不同的语境中进一步提升不确定性概念,从而最终发展为传信标记。受古藏文文献资料的限制,本文尚未找到从引语标记和比拟格发展为传信标记的过渡性状态,因此用虚线标记这一演变方向。在本文考察的吐蕃碑文和敦煌藏文文献中,实义动词、引语标记和比拟格的用法都有对应的例句。其中,本文只发现5例实义动词和1例引语标记的用法,本文认为这种现象表明8—10世纪这两种用法已经接近消失。而在11世纪之后的文献中,skad普遍用作传信标记。可知11世纪左右这类词已经基本完成了语法化。据上述文献记载,这一词在语法化的过程中,语音并没有发生变化,历代文献一致沿用了这种形式。藏语言说动词skad的语法化不仅能丰富藏语动词语法化词库,对其他藏缅语族语言动词语法化途径研究也有积极的参考价值。同时,通过界定功能演化顺序,有望为古藏文文献写作年代的确定提供更多语言学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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