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燕 李洋洋
摘 要:马克思的精神生产概念有着深远的经济及哲学渊源。马克思提出精神生产之前,古典经济学家初步从物的视角探究了精神生产,并将其视作财富增长的手段之一。而德国古典哲学家则不同,他们主要从人的视角做出探讨,认为精神生产是人展现主体性的依据。虽然他们的观点存在片面性,但却为马克思的精神生产发展奠定了基础。
关键词:马克思;精神生产概念;思想来源
中图分类号:F091.9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7164(2023)18-0054-04
精神生产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重要范畴以及社会生产的重要形式之一。马克思的精神生产并非凭空创立,这一概念的提出有其经济和哲学的思想渊源。精神生产在资产阶级经济学家和德国古典哲学家的思想中萌芽,前者从物的视角探究精神生产,后者从人的视角进行探讨。马克思正是在他们精神生产观点的基础上,结合社会历史的发展,批判继承了他们的相关论点,前人的研究为马克思系统把握精神生产的概念奠定了基础。
一、古典经济学家的精神生产观点
当资本主义开始萌芽,资产阶级经济学家开始探讨社会财富的来源问题,正是在这些问题的探讨中,古典经济学家开始关注精神生产的问题。他们对此问题的讨论,建立在批判重农主义与重商主义的基础之上,持前立场者认为只有在农业上的劳动才是财富的来源,后者则坚持财富源于工业的生产。而重农与重商主义均存在缺陷,古典经济学家便站在各自的立场上表达自己的见地,相关众多的观点中蕴含着精神生产的相关问题。
(一)亚当·斯密的精神生产观念
亚当·斯密认为精神生产是非生产性劳动。针对重农与重商主义的局限性,他在《国富论》中表达了对重农主义者观点的否定。他指出劳动是衡量价值的尺度,是财富的来源,但财富并不只是源于农业的劳动,或者仅仅是制造业、工商业的劳动。劳动具有广义性,而不是局限于某一个方面。为此,在亚当·斯密的理念中,劳动可分为两种,一种是能“投入劳动对象上并能增加其价值的劳动”[1],即生产性劳动;另一种劳动则相反,称其为非生产性劳动。前者亦可理解为物质生产,譬如在工厂中工人所进行的劳动。正是因为物质生产能够创造直接的价值,斯密便理所當然的产生后者不能创造财富的观点。其实,非生产性劳动具有不稳定性,其劳动结果不固定于物品或商品之上,例如君主、官吏、海陆军、家仆等。由于社会发展条件的限制,当时精神生产者的劳动绝大部分尚未固定于可交换的商品中。可见,亚当·斯密将精神生产归结为非生产性劳动。虽然他的生产性劳动比重农主义者多承认了制造业等劳动,但是并没有真正地克服重农主义者财富论的局限性。
(二)部分经济学家对亚当·斯密精神生产观的批驳
首先,萨伊的精神生产观与亚当·斯密的截然不同,他认为精神生产属于生产性劳动。萨伊指出在社会生产活动中,每一个产业部门都存在产品研究、投资、产品生产的劳动。在这些劳动形式中,精神生产发挥其作用推动着生产的发展。如果按照亚当·斯密的观点,人的精神劳动是非生产性劳动,便无法确切地解释这个生产的过程了。此外,萨伊认为“当人们承认某东西有价值时,所根据的总是它的有用性”[2]59,所以只要“创造了具有任何效用的物品,就等于创造财富”[2]59。其中,这个“效用”就是能满足人的某种需要,当某种劳动创造了效用,这种劳动就属于生产性劳动。虽然精神生产的效用不像物质生产的效用那样直接,但它对具体的生产具有协助作用。同时,在抽象的生产中也能满足人的精神需要,如歌唱家给人带来欢乐,医生、护士予人带来健康等等。萨伊的观点也存在缺陷,即他把一些庸俗化的劳动:赌博、赛马等也纳入了生产性劳动之中,这就在大程度上扩大它的范畴。表面上看,他比亚当·斯密认识的生产性劳动更加广义,而实质上,却是把生产性劳动的内容庸俗化了。
其次,李斯特建立在反驳亚当·斯密精神生产观点之上,强调精神生产在国民财富增长中的重要作用。他认为如果将创造财富的根源只归因于体力劳动的话,人们便无法解释现如今为何比古代更富足、更繁荣。从相对的总人口比例来看,古代参与体力劳动的数量更多,个人的体力劳动时间更长,可他们的生活质量与现在相比却天差地别。李斯特指出:“为了解释这些现象,我们有必要涉及近一千年来在科学和艺术、国家和公共管理、对智力和生产能力的培育等方面取得的进步。”[3]可见,他强调精神劳动是国民财富增长的重要因素,对社会生产力具有推动作用,如从事教育、艺术、法律、科技等行业者拥有较高的生产能力。
李斯特以能否提高生产力为标准来判断生产性劳动,生产性劳动与生产出来的物品是否有形或是否具有效用不存在直接的关系。但他的精神生产观点受所处阶级以及社会发展的限定,使其认为精神生产只创造财富与推动生产力发展,没有意识到在不同的历史条件下产生的意义不同,也忽略了其对人的精神需要的作用。
最后,施托尔希对精神生产的探讨又出现了与他们不同的观点。他批判亚当·斯密对劳动的划分以及非体力劳动不能生成财富的理念。施托尔希把精神生产理解为一种“内在财富”,指出“人在没有内在财富之前,即相应的智力体力等都没有得到开放之前,财富是绝对不可能产生的……国民愈文明,这个国家所拥有的财富就愈多”[4]295。这种文明就是一种精神文明,没有精神文明为基础,社会就不会产生物质财富。他指出精神生产与物质生产都是人类历史发展中不可或缺的生产性劳动。施托尔希还区分了精神生产与物质生产的特征,认为前者的精神产品是无形的,它不会因为使用次数频繁而消耗自身,反而会增加自身的价值。而后者的物质产品则相反,它有形且易磨损,价值会随着使用频率的增加而变小。当然,施托尔希对精神生产的考察也存在局限性,他主要从抽象的视角出发,没有结合实际的、具体的社会历史进行探究,相对缺乏社会性。
二、德国古典哲学家的精神生产观点
在德国古典哲学之前的西方哲学史中,众多哲学家基本认为精神生产不具有自我意识,不属于主体本身,其趋向神性。到了德国古典哲学时期,一些哲学家逐渐对精神生产产生新的解释,开始将其理解为有意识的主体实践活动。其中,康德就把精神活动归结为一种实践活动,但他理解的实践并不是人本真意义上的实践,而是一种抽象的能动活动——意识实践。此外,费希特进一步把康德的意识实践发展成“绝对自我”的彻底唯心主义,将精神生产领会为“自我”展开的独立创造。这时,谢林在费希特的基础上提出:“一切知识都以客观东西和主观东西的一致为基础。”[5]他认为精神生产是主客观的绝对统一,即有意识与无意识都能创造精神产品,这夸大了无意识对精神生产的作用。总体上看,康德、费希特、谢林的精神生产观念大都停留于抽象层面。对此,黑格尔批评继承了他们的理论,费尔哈巴也批驳了黑格尔存在缺陷的精神生产观点。他们对精神生产的理解,都成为为马克思精神生产概念发展的理论奠基。
(一)黑格尔的精神生产理论
黑格尔扬弃了康德、费希特与谢林的精神生产观点,他认识到“理论的东西本质上包含于实践的东西之中”[6]13。精神生产的内容依赖于实践活动,但他的精神生产理论也是从唯心主义的立场出发,并提出“依照思想,建筑现实”的理念[7]。黑格尔意识到精神生产的主体是人、人类社会,精神生产与实践活动不可分割,这肯定了人具有自觉能动性,以及主体与客体的统一是展开实践活动的前提条件。然而,由于黑格尔认为世界的本质是人的意识,事物自身及其产生与发展就是“绝对精神”,实践活动只不过是“绝对精神”通过人、人类社会等媒介外化的一种呈现。因此,他也理所當然地以为精神生产的相关活动也是“绝对精神”确证其存在的一种外化方式。也就是人、精神产品等都是“绝对精神”自我运动的产物,客观实在的东西变成了“绝对精神”的外化对象或工具。人所要追求或表达的东西,也无非只是它的外化后呈现的形式而已。以此得知,黑格尔所理解的精神生产以“绝对精神”为主体,显然,这种主体是非现实的,其本质是“绝对精神”自我复归的整体过程。而且,精神生产的主体在自我复归的过程中,目的是展现“绝对精神”的真善美。因此,“绝对精神”也就成了精神生产的动力,此时的客观世界陷入了循环思辨的世界。黑格尔的精神生产理论过于注重“绝对精神”,忽视了人自身,以及社会实践活动对自然界、社会发展、个体发展的影响。
此外,黑格尔还认识到精神生产中物化的精神产品是哲学、艺术、宗教、文学等相关产品,“精神产品的独特性,依其表现的方式和方法,可以直接转变为物的外在性,于是别人现在也能同样生产”[6]86。他从中肯定了精神生产的价值所在,当然,非物化性的精神产品也有不可否认的价值,它体现着精神生产的内在价值。尽管这些物化与非物化的精神产品都是来自现实世界并反映着现实世界,但黑格尔更看重精神产品内在展现的东西。因为注重追求内在的价值能进一步提高精神生产力,使追求的精神产品更自由。
黑格尔提出的精神生产概念及其理论得到了马克思的高度评价,并对其在思想上进行了深刻地批判与继承。黑格尔明确和肯定了精神生产的地位与作用,在马克思这里得到沿用;对精神生产与物质生产的关系分析,是马克思展开准确分析二者关系的基础;以及其意识决定物质的彻底唯心主义思想等理念,在马克思这得到了很大的改进。马克思的精神生产概念及理论不仅受到了黑格尔精神生产思想的启发,在费尔巴哈的理论中同样受益匪浅。
(二)费尔巴哈的精神生产理论
费尔巴哈主张“我怎样存在,我也就怎样思维”[8],以此否定黑格尔唯心主义的精神生产思想。他从唯物主义视角出发,指出思维的表现形式取决于客观存在,而黑格尔以“绝对精神”决定社会生产活动的观点颠倒了思维与存在的关系。在费尔巴哈看来,精神生产活动并不是仅仅具备精神、思维就能展开,精神、思维不属于天赋观念。其实,精神与人共在,只有形成一种理论之后,才能暂时与人体相分离。由此,他极力反对黑格尔将“绝对精神”作为精神生产的主体,使精神与人相割裂,他主张精神生产活动以人为主体。此外,人的精神获得需要借助来自客观世界的物质基础,而不是单独产生或先天存在。这些物质基础源于自然界和人,精神生产若离开了物质基础,就犹如机器生产在运作的过程中缺失了原材料,将无法生产任何产品。但精神生产具有主体性与自由性,与固定、重复、连续的机器生产不同。精神生产需要精神生产者的主观思维作为内在动力与客观世界相碰撞,进而产生创造性思维,以展开新的精神生产。费尔巴哈将精神与人、物质世界相联系。
费尔巴哈对精神生产的阐释虽然从唯物主义的视角出发,但显然以人本主义色彩为主。他指出精神生产需要以人为主体,物质世界为基础,理论与实际相结合的观点,这也是马克思继承费尔巴哈的重要思想之一。然而,首先,他所理解的人不是融于社会关系中的人,而只是自然界中的生物个体。这些生物个体的存在不具有社会性,它们是一个个单独的、孤立的人,相互之间没有关联在一起,人只能认识人自身以及自然界。费尔巴哈认为精神生产中的人,本质上是“类”的一种展现方式,也就是“一种内在的、无声的、把许多个人纯粹自然地联系起来的共同性”[9]。其次,他观点中精神生产的基础——物质世界,同样也不是处于社会关系中的世界,而是纯粹的自然界。精神生产的主体正是处于这样纯粹的世界中,以致费尔巴哈没有考察人们周遭的实际生活,仅仅将人看作自然界的个体对象,人与自然也都是脱离了现实社会的感性对象。最后,从整体上来看,费尔巴哈不足以理解实践的真正本质和意义。他把实践活动理解成人们的生理活动,而不是人们在社会中的生产劳动。马克思曾提出关于费尔巴哈对实践本质的误解:“从前的唯物主义(包括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的主要缺点是:对对象、现实、感性,只是从客观的或者直观的形式去理解,而不是把它们当做感性的人的活动、当做实践去理解、不是从主体方面去理解。”[10]
三、结语
括而言之,在马克思精神生产的思想渊源中,古典经济学家初步从物的视角探究了精神生产,并将其视作财富增长的手段之一。德国古典哲学家则不同,他们主要从人的视角做出探讨,认为精神生产是人展现主体性的依据。其中,在精神生产的经济渊源里,古典经济学家在不同的程度对精神生产展开探究,并取得了一定有益的成果。然而,他们的精神生产观点具有片面性。虽然大都承认精神生产属于生产性劳动,也能够创造财富,但只是从“能够创造财富”这一单维视角来理解精神生产,这就对精神生产的相关问题理解简单化了。他们忽略了精神生产的无限丰富性与复杂性,当然也就不能准确地理解精神生产与人的关系。另外,黑格尔和费尔巴哈等德国古典哲学家的精神生产观点是马克思最主要的思想来源。虽然由于他们受到阶级以及社会条件的局限,没能对精神生产作出科学的界定,但马克思正是通过批判与继承他们的这些思想,并结合当时工人阶级的生存与发展状况,提出精神生产这一概念。总之,不可否认的是,前人的思想精华,为马克思精神生产概念及理论的生成与深化发展提供了不可或缺的基础。
参考文献:
[1] 亚当·斯密. 国富论[M]. 高格,译. 北京:中国华侨出版社,2013:173.
[2] 萨伊. 政治经济学概论[M]. 陈福生,陈振骏,译. 北京:商务印书馆,2009:59.
[3] 李斯特. 政治经济学的国民体系[M]. 邱伟立,译. 北京:华夏出版社,2009:104.
[4]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6卷[M]. 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295.
[5] 谢林. 先验唯心论体系[M]. 梁志学,石泉,译. 北京:商务印书馆,1976:6.
[6] 黑格尔. 法哲学原理[M]. 范扬,张企泰,译. 北京:商务印书馆,2017:13+86.
[7] 黑格尔. 历史哲学[M]. 王造时,译. 北京:商务印书馆,1963:493.
[8] 费尔巴哈. 费尔巴哈哲学著作选集(上卷)[M]. 北京:商务印书馆,1984:334.
[9] 许俊达. 超越人本主义:青年马克思与人本主义哲学[M]. 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0:220.
[10]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M]. 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499.
(荐稿人:胡育,江苏联合职业技术学院镇江分院副教授)
(责任编辑:陈华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