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民间传说对女官形象的借鉴与想象

张正刚

明清时期，广东方志、文集、族谱、碑刻中有许多关于明初广东女官的记载，民间社会中也有种种与女官相关的传说，这为我们探讨女官制度运行的一些状况，并以此深入探讨明清广东地方社会如何认识、书写、建构女官形象，提供了新的视角。

明太祖规定后宫均从民间良家女中挑选。明初，女官有时也与选妃同时从民间进行挑选，只是在年龄段上有所区别。明中叶以后，朝廷频繁地在江南地区挑选良家女入宫，经过培养后，或为嫔妃，或为女官，或为宫女。这些在民间进行的选秀女活动通过南来北往的商旅而不断传到广东，强化了广东民间社会对明初女官的历史记忆。人们在口口相传中，将选妃、选女官混为一谈，并统称为选妃。

今广州市白云区人和镇南田村“栏马房”遗址，传说与明代选妃有关。明朝宫中一个广东籍皇妃病死，皇帝又命太师梁储回广东补选。梁储为了改变皇帝沉迷酒色的习惯，遂在番禺罗汉塘乡物色了一位放鸭的丑女李阿妹。但李阿妹在赴京途中突然变漂亮，梁太师很恼火，故意叫她入宫时踩门槛，结果被皇帝以村姑不懂礼节打发回乡，并允许她从祖地跑马三天，所到之处即封为御地收租。李妃在跑马中不慎摔死。又传说，村民听说李妃要跑马圈地，计议拦阻，李妃同情乡民，让父亲牵马在村前绕了一圈，计九亩九分地。乡民因她仁慈，在她去世后遂建“栏马房”祭奠。

这些至今仍在广东民间流传的选妃故事说明，地方社会将朝廷在民间选拔后宫人员的事件，根据时空和境遇的变化而不断添加新元素，但一些关键元素不会改变，如上述传说都与梁储有关。这一传说，与士大夫建构的女官黄惟德与梁储的关系非常相像，说明士大夫建构的女官形象对民间也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传说之所以把梁储与广东选妃连在一起，与其身居要职时不断劝阻正德帝停止游猎有关。根据《郁洲遗稿》收录的50篇奏疏统计，梁储明确要求正德帝回銮、停止巡幸共计18篇。民间传说肯定有部分内容来自于士人书写的文献，并在传说过程中发生变化，而士人书写的文献反过来也会受民间传说的影响，如道光《广东通志》卷一八七《前事略七》记载：“永乐元年七月，诏求民间识字妇女充六尚内职。先是，京城既定，用兵以清京禁，建文中六尚等局女官俱诛死，故求补之。”但事实上仍在宫中的黄惟德安然无恙，陈二妹却在家乡省亲。所谓的“女官俱诛死”，应是士人在民间传说基础上的加工。

明初女官享受官品级别待遇，给家庭带来经济利益，“现授职者，家给与禄”，即便陈二妹在家休养，也“仍給禄养其家”。女官的本家还享受免除杂泛差役的规定，其亲人甚至因此而受到皇帝赐宴封官，譬如，叶女官入宫，皇帝“因召其父叶碧山、弟叶祖道诣阙赐宴，俱授锦衣卫镇抚，赉以衣绦表里，与免子孙永远差役”。女官屈氏入宫后，“上恩宠甚厚，召其父母兄弟诣阙，赐宴锡赉有加，复遣官送还岭表”。可见，女官可以为家庭乃至家族带来巨大荣光。陈二妹家族人丁兴旺，并对祖姑建祠祭拜，也是对其为家族所做贡献的回报。嘉靖年间，陈氏三房共祭的先祖分别为始祖和陈二妹，属各房私祭；嘉靖末，三房联合在西洲房陈二妹故居建祖姑专祠；万历年间，又将西洲祖姑祠迁到广州甜水里其父以言公祠后寝附祭，祭祀规格尽管有所降低，但陈家借助她的女官符号逐渐发展成为地方望族。

值得注意的是，明初广东文献着墨最多的两位女官——司宝黄惟德、司彩陈二妹，两人的婚姻情况都有明确说明。屈大均《女官传》记载黄惟德30岁时入宫，老年归乡“犹处女也”，咸丰《顺德县志》则直接说她“未许聘”，表明她一直未婚。陈二妹20岁入宫，24岁归家省亲达十余年之久，按女官制度规定，她完全可以在家乡婚嫁，但永乐帝即位后她又被征召入宫，直到39岁病逝，说明她也一直未婚。这一现象，应该与珠三角地区流行“自梳女”“不落夫家”的特殊婚俗较为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