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面条要坨了

Harps

孩子们在饭桌上的阴影，除了考试没考好之后就着大人的数落吃饭，还有就是面条要坨了。一碗热汤面搁在桌上，等待饥肠辘辘的人大口吞入。如果吃面条的人漫不经心、左顾右盼，半天也不去挑一筷子，热汤面就会静静地自暴自弃，汤汁在变冷的同时渗入面条中，令面凝结在一起。等人终于想起来举筷要吃，一筷子可以把一碗面都挑起来。

“坨”是一个缓慢的、不可逆的过程，汤冷了还可以重热，米饭变硬了还能回软，炒菜凉了面上凝起一层油，回锅也能恢复个七分；独有面条，坨了就是坨了，不能通过加热把水从面条中逼出来，只会得到一碗更为黏稠、油水不分的灰色浆糊，裹着几星菜肉，望之令人作呕。“坨”也是一个违反物理定律的现象：面条明明连汤带水是一平碗，坨了以后却能高出碗沿，好像平地长出了火山。不知道有没有人研究过面条在变坨过程中的力学，在面碗上压一块石板，膨胀的面条会不会把石板掀开？

小孩吃饭常常会走神，坐在凳子上也要扭几扭。热汤面本来就难以入口，思绪天马行空没几分钟，大人的呵斥就劈开想象世界从天而降——“快吃不然面条要坨了！”面条还没凉下来，已经开始膨胀了。用一双筷子在面碗里挖呀挖呀挖，越挖面条山越高，肚子越吃越饱，面条越吃越多。这是怎样的困局，小小的脑袋解不出来。其实大人也解不出来，不过他们的肚子比较大，总能把面条吃完，顺带吃完小孩剩下的，当然一顿训免不了。这样的情景几乎每家每户的饭桌上都发生过，“面条坨了”就成了许多人一生的阴影。他们做了爸妈以后，继续在饭桌上传递“面条坨了”的严重警告，神秘的面条自带的定时炸弹压力感代代相传。

所以连汤带水的面不该叫外卖。外卖到手的面跟店里当场吃到的面，完全是两种东西。店家也考虑到面条会坨，所以把汤和面分开装。即使如此，等送到时，面条也免不了粘连成饼，再浸入微温的汤里，勉强拌开，吃到嘴的只是面条的回忆和影射。即使是比较不容易坨的米粉也禁不住长时间浸泡，会变成绵软稀碎的粉汤。因此，纽约的一家面馆出了一份言语恳切的严正声明，向不了解扯面特征的顾客解释：外卖扯面吃起来跟新鲜刚出锅的完全不一样，如果有可能，请尽量来店里用餐，不要叫外卖。如果上门自取外卖，在打包带走之前，请至少尝一口，了解新鮮扯面是什么味道。可以想象，“你的面条要坨了”这片乌云，迟早会蔓延到纽约的上空，甚至全世界。

（郭宏博荐自《三联生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