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 荷
“像从高山剥下的棉絮似的果皮。”
披挂绿色之光。 白鹭, 修长的脖子, 使灌木丛蓄满了力。 惺惺相惜的默许, 让人羡慕。
白鹭是中心, 在真实与虚幻的湖泊之上, 喃喃私语。
明亮的元音, 古典的晨雾, 轻微的爱情闪电。 静寂处, 升起持续的愉悦感。
雷声突然而至。 白鹭震动, 扑扇, 喘息, 颤抖, 直至消失在远方。 命运的硬币, 瞬间翻了个面。
“死亡对它们毫无影响。” 它们橙色的双脚, 依然在记忆的目光里滑翔, 保持清澈和平衡。 春天昂首阔步, 它们银白的身体也披挂乐曲, 天使般美丽。
一遍遍读沃尔科特的诗句, 沧桑、 宏亮。
心变成雪松一样, 那些钻石般的光芒在闪烁。
静立或阔步, 不屈或缅怀。 很乐意接受白鹭的教导和友谊。
雨落下来。 我们的白鹭悄然回来了。
带来云和瀑布。
“上面是雨水, 下面是花园。” 思想在其间散步。
一种剔透的安适感在指尖跑马。 耳边古筝响起, 描摹寂寥的平沙, 也道出泡沫时代穿墙术的真相。
遒劲多姿, 或畸形虚妄。 有声有色的句点, 拨开隐喻之渊。
落叶飘零, 宿命已定。 救赎, 疗愈。 拔掉生锈的钉子, 镶嵌月下的花影, 再用清泉浇灌。
大知, 大觉。 披衣, 推门。 我辈岂是蓬蒿人。
身上带着李渔的闲情, 波德莱尔的气息, 和曼德尔施塔姆的悲悯。
一支笔认得阳春白雪, 也知晓下里巴人。
赊一个月夜, 也好。 喝酒, 在钟声背面, 沉重地擦拭孤独,也好。 捣碎疼痛的自己, 涅槃出大我的丰盈。
精神版图, 吐气如兰, 继续伸出善良的手指。
我们的诗人最后一句是: “我归来。 你开门。”
人群狂热, 古希腊的黄金时代。
向酒神狄奥尼修斯祭酒。 而后, 越过一条又一条河流, 一只坛子被诗人置于田纳西的山顶。 贫瘠的荒野, 向坛子涌起。
岁月漫长, 尝试让枯萎的一切, 涅槃, 重生。
现在, 旷野宁静, 仿佛梦回江南。 初升的月亮下, 酒坊的女子喝下一碗药引, 内有黄莲三钱、 决明一味。
现在, 蝴蝶追赶着书童, 眼里不再是落魄。
现在, 形式、 秩序和意义回归到生活, 让破碎完整, 神话一个个诞生。
现在, 持续的雨水, 发霉的日历, 悄然翻过一页, 时间的坛子, 逶迤出秋水长天。
现在, 你相信黄昏一直就活着, 暗香自天边铺展。
缓缓攀升的, 是烟霞, 是细草, 或花影。
合上古罗马皇帝的《沉思录》, 窗外, 是冬天斜飞的细雨。
哲学的火焰, 炽热而亘古。 而现实灰蒙蒙的, 像盖上了一层黯淡的纱布。 窗外, 时不时传来车子的尖叫。
只有我的露台花园是寂静的。
九里香和芦荟湿漉漉的, 在昨夜雨水的喂养之后。
矮墙边, 掉落着绣球的枯叶, 还有茶梅的粉红色花瓣。 鸟叫声, 许久没听见了。
“马睡着时
腿全都上了锁”
我坐在阳台里, 读简·赫斯菲尔德, 读她雪松的香味, 和两茶匙的寂静——
寂静也在我心底, 潮水般铺开, 却是无声无息。 愿在虚无的时间里, 像一粒尘埃, 把脸迎向太阳。
只要少许, 只要寂静代替糖和潮湿, 像诗人说的。
所有的悲痛, 都被挪移。
“再深挖一点儿, 就触碰到大秦帝国了。”
诗人路也写的《考古现场》, 扑面, 第一句就足够惊艳。
仿佛语言的帝国在春天突然复活。
瓦砾与雨水, 古朴与野趣。 这么说来, 我们已无数次返回到新石器时代。 像是天外来客, 我们刷抖音, 发微博, 点赞, 留言, 实在令祖先们有些恍惚。
他们屏息, 把骨哨扔进深谷。
双鸟朝阳, 干栏式的冥想和历险, 就在眼前。
时间是魔术师, 我的故土河姆渡, 橡子、 芡实、 菱角, 比秦始皇还早几千年。
诗性的野花, 从埠头冒出来, 打量着穿汉服的少女。
此刻, 考古现场分出数条岔路, 戴眼镜的博士站在阳光下。
此刻, 渡口的芦苇灌满风声, 江水流着流着, 仿佛看见了自己的未来。
考古现场, 时光悠远, 稻粒有金色的羽毛。
“毛毛虫的脚消失, 翅膀打开。” 被特朗斯特罗姆句子里的气息吸引。
想象他的伦马尔岛, 想象他途中的秘密。
读的一首诗是《树和天空》, 诗里的一棵树, 树根稠密, 树冠茂盛, 它在雨中走动。 多么神奇啊, 一棵树仿佛是去赶集, 是去约会。
那急急的脚步充满喜悦。
那灰色的雨, 斜斜地织在头顶。
橡树、 椴树或是花楸, 一棵树, 像一只鸟一样, 时时想着飞翔, 要把自己的翅膀打开。
风雨停了, 一棵树安静下来, 它收紧狂野的心思。
晴朗之夜, 一棵树在果园里静默, 等待。
“和我们一样, 它在等待
空中雪花绽放的一瞬。”
也等待善, 等待美, 诗人借树传达出心声。
那么, 你我就做一棵苍翠的树吧, 把翅膀打开。
把思想运往天空。
在牧场, 两匹印第安马, 安静而喜悦地走出柳树林。
走进一首诗里。 瞧, 此刻, 诗人詹姆斯·赖特正抚摸着一头用鼻子拱他左手的马。
微风吹来, 鬃毛散乱地披在马的前额, 它那么瘦小, 修长的耳朵那么柔软, 它垂下头来, 好像一只潮湿的天鹅。
马, 在暮色来临之前已早早等候。 它俏皮的嘴, 在一片草地上咀嚼着, 春天也快要到来了。
起先, 它既孤独又紧张, 既害羞又开心。
此刻, 诗人微笑着, 友好地抚爱着它, 像抚爱心仪的姑娘。
“在这时我明白了/如果我一步跨出我的身体, 我将会/开成一朵花。”
夜幕慢慢降临, 星子徐徐升上天空, 诗人赖特一下子顿悟,一匹马如同他的小爱人。
幸福的感觉犹如花开一般。
在他离开明尼苏达州, 去往未来的途中。
继续喷墨, 浣砚。
当华灯初上, 炉上的茶水, 向外冒着热气。
凉风的来信, 已在黄昏抵达。
是关于高山和流水, 关于白色的雾和红色的旅馆, 还有琴瑟相和, 如切如磋。
“而诗句落入灵魂, 就像露水落入牧场……” 聂鲁达在一个夜晚动情写下的诗句。
女诗人瓦伦汀喜欢, 我也喜欢。
明亮, 哀伤, 悲欣交集。
夜空镶满群星, 发出隐秘的光亮; 月光赋予万物以柔软, 以簇新的姿态。
浮世三千, 细水长流。
今晚, 听得见秒针在钟面上匀速地走动, 像一记记心跳。 看得见水仙静静守候, 散发出灵魂的香气。 今晚, 我也可以写出:爱情长久, 怎能遗忘。
江南以南, 流水, 正缝合一颗坚贞的心。
牵出沉淀在岁月深处的日子。
回忆像一根扯不断的绳。 那都是些遥远的事了, 画面却很清晰, 仿佛是在昨天。
像米勒的油画《拾穗者》 一样。
年少时, 挎一只竹篮。 去收割后的田地里寻找, 拾那些农人遗留在地里田里的番薯、 土豆、 花生、 麦穗, 稻穗等。 拾来可以填肚子, 充饥。
“拾”, 是一个弯腰的动作, 也是一颗饥饿的词, 在那个贫穷的年代。
裤脚沾满泥土的孩子, 惊喜于有一小篮的收获。
“拾”, 这个动作, 有缺憾之感, 亦有饱满之美。
我是在午后, 坐在敞亮的阳台喝茶读诗的时候, 想起这些的。
诗里写道: 最好的阳光, 完好地待在我们童年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