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层跨越能够改善老年人的主观健康水平吗?
——来自中国健康与养老追踪调查的微观证据

2023-08-23 05:32蕾,胡
人口学刊 2023年4期
关键词:户口代际阶层

张 蕾,胡 星

(北京大学 人口研究所,北京 100871)

一、引言

人口健康是社会经济可持续发展的重要基石。“健康中国2030”规划纲要中提出的“大健康观”以及党的二十大报告中将推进健康中国建设纳入国家整体发展战略的决策,为满足人民普遍的健康需求提供了强大理论和实践支撑。

近年来相当数量的研究检验了社会经济地位与健康之间的关系,对社会经济地位的健康分层现象进行了探讨;[1-2]阶层固化现象日益受到关注,其中对社会与经济地位的代际流动性与传递机制研究逐渐深入,如关于社会资本代际流动与健康水平之间的关系的讨论以及代际阶层流动与健康水平之间关系的研究等。[3-5]然而,较少有文献将社会阶层和收入阶层的代际流动相结合,共同探讨两者与健康水平之间的关系。

第七次人口普查数据显示我国60 岁及以上人口占比为18.70%,人口老龄化程度进一步加深。伴随人口老龄化进程的加速和老年人预期寿命的延长,追求晚年生活质量、努力保持健康体魄已成为老年群体最迫切的需求。老年期健康水平与个体社会经济地位之间呈正相关关系也进一步得到了验证且有一致性的结论。[6-8]对老年人健康问题的诸多研究中,除通过临床诊断获得的医学客观健康指标之外,主观健康状况与评价得到日益关注,并作为判断老年人健康水平的重要维度和生命质量评价的重要参考依据。[9-10]其中,自评健康(Self-rated Health)作为主观健康的代表性指标以及作为客观健康指标的重要补充和反映健康状态的一个可靠指标已经得到广泛研究,如欧洲生存质量量表(EQ-5D)调查和中国卫生服务利用调查使用的自感健康状况。[11]自评健康具有客观健康指标所不具备的优势,能够反映客观健康变量无法观测的健康信息,反映健康资源的拥有情况,影响与健康状况关系密切的健康行为等,对社会经济状况影响下老年人的健康水平具有更为重要的研究意义。[12-14]除此之外,在中国传统儒家文化的影响下,能否实现代际阶层跨越对于老年人的主观健康自评有着重要的影响。当前尚缺乏中国传统文化背景下代际社会与收入阶层流动对老年人健康评价的相关研究。

厘清代际社会与收入阶层流动对老年人健康评价的影响是制定兼顾代际公平、提高居民健康水平等多重目标政策的前提和基础。其所隐含的重要的政策含义包括:利用扩大中等收入群体比重等措施实现促进代际阶层向上流动与改善老年期健康评价的双重效应;在实施促进代际阶层流动的政策过程中,配以其他措施,防止代际阶层的向下流动对居民健康的损害。

本文的主要工作和边际贡献在于:融合社会学、经济学、心理学和医学的相关理论,将代际社会阶层和收入阶层流动与健康纳入同一个框架,综合社会心理学理论系统地分析代际阶层流动对健康的影响及其作用机制,为制定更加科学有效的政策提供理论依据和经验支撑;对中国健康与养老追踪调查数据进行了细致处理,构建了中国老年人以“户口性质”为标识的社会阶层指标,并利用调查的横断面信息和回顾性信息构建了亲代和子代的收入阶层指标,以此为基础分析当前中国老年人社会阶层和收入阶层的代际流动状况;利用对角线参照模型计算流动效应区分起点阶层和目的地阶层对老年人主观健康水平影响的作用。

二、文献综述

(一)自评健康及其影响因素

度量健康的指标有很多,大致可以分为客观指标、主观指标和综合指标。[15]在实证研究中,客观指标能真实地衡量健康状况,但是这类指标往往对数据内容和质量要求比较高。主观健康水平是人们对于自身健康水平的主观判断,虽然主观上的赋值具有不确定性和误差,但是与客观指标相比,主观健康水平能较综合地反映个体的健康状况,同时数据本身也易获得,因此被越来越多的研究者接纳和采用。自评健康被视作理解社会因素对健康影响的关键,[16-17]成为死亡、功能下降、卫生服务利用、心理健康水平的预测性指标。[18-20]在老年人健康测量与评价的研究中,自评健康指标也得到了广泛的使用,其与老年人客观健康状况的高度一致性得到了学者们的验证,如Maddox认为健康自评指标综合了健康个体的主客观健康状态。[21]

影响老年人自评健康的因素是复杂的。相关研究提示老年人自评健康的影响因素包括人口学因素、社会经济因素、健康相关行为因素、精神与心理健康因素和基础病患病情况以及代际支持等。在人口统计学因素方面,研究发现年龄、性别和婚姻状况均对老年人自评健康状况有不同程度的影响。[22-24]社会经济因素方面主要从收入、职业、教育三个角度来研究对老年人自评健康的影响。[2][25-26]在健康行为因素方面,有研究发现饮酒是中老年人自评健康的保护因素,而睡眠时间短和吸烟则是危险因素。[27-28]同时,有研究发现随着时间的推移,抑郁症与自评健康状况之间存在相互作用的关系。[29]也有研究认为社会经济结构特征、生活习惯、患病或损伤状况、心理状况等因素会综合影响自评健康。[30]此外,代际支持同样是影响老年人自评健康的重要因素,已有研究对子女提供的家庭照料、社会支持、经济支持等因素进行了广泛的探讨。[31-33]

(二)社会阶层和健康

社会经济地位与健康状况之间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研究者发现社会分层和健康不平等高度相关。收入、职业和受教育程度是社会经济地位的代表性变量,三者均被发现存在健康分层的明显证据。有研究利用2008年中国健康与养老追踪调查数据探讨中国老年人健康结果与社会经济状况之间的关系,结果表明更高的社会经济状况与更好的健康结果相关。[25]在收入方面,有研究通过区县数据测算收入相关不平等,最终发现低收入水平人群健康状况较差,与之相对的是高收入人群健康状况较好,提示改善低收入人群的经济状况特别是收入状况可能有助于改善其健康。[34]在职业方面,大量实证研究表明失业、职业环境不安全和工作不稳定会导致不良的健康状况。在比较英国和芬兰两国人口健康状况时发现从事白领工作的人群报告的慢性病最少。[35]也有研究探讨中国社会中不同职业群体之间的健康不平等问题,结果发现不同职业群体在自评健康、工伤、职业病等方面均存在显著差异。[2]在受教育程度方面,有的研究指出教育和健康之间存在着紧密而持久的联系,25-64 岁高中生按年龄调整后的死亡率是大学生死亡率的2倍多。[26]

(三)社会流动和健康

除了上述从静态的角度来进行与健康相关的研究外,越来越多的学者开始从动态社会阶层跨越的视角进行研究。社会流动指个人或群体社会地位的变化,即从某一社会阶层到另一社会阶层的变化。社会流动与社会经济地位因素密切相关,因此人们也多从职业、教育和收入等方面衡量代际社会地位的客观变化。国外有研究发现那些在50岁时社会地位低于父亲的人的主观健康状况较差。[36]有研究表明与原本处于同一社会阶层的人们相比,向下流动更有可能报告长期疾病,而向上流动的男性报告长期疾病的可能性更小。然而与现在处于同一社会阶层的人相比,那些下移的人报告的患病率较低,而上移的人报告的患病率较高。[3]也有文献在研究美国移民群体时发现经历社会向下流动的移民患抑郁症的风险较高。[4]此外,还有研究发现代际社会流动与健康结果之间有密切的联系,向上的社会流动感知与心理健康更一致,向下的社会流动感知与身体健康更一致。[37]国内对于社会流动和健康之间关系的研究相对较少。有研究认为社会流动的方向和距离会影响人们的健康水平。长距离的向上流动能够提升人们的健康水平,而长距离的向下流动会降低人们的健康水平。[38]有研究从代内和代际的视角研究社会流动与居民健康之间的关系,结果表明社会流动与居民健康的关系在代内和代际是相反的。代内向上流动不利于居民健康,而代际向上流动能促进居民健康。[39]也有研究认为阶层地位较低的人发生精神抑郁的风险更高,向下的社会流动会增加精神抑郁发生的风险。[5]

目前学术界对于社会阶层跨越与健康之间的关系以及作用机制尚未达成共识,代际阶层流动对老年期健康,尤其是健康评价的影响仍有许多问题尚待找到更多的证据来回答。现有关注中国老年人健康评价的研究理论分析相对不足,对于社会经济阶层的流动所使用的评价指标大多为收入、教育和职业,忽视了在中国城乡二元结构体制背景下,户籍壁垒带来的社会身份及其代际流动模式对老年人(亲代)健康评价产生的影响。本文尝试使用收入阶层的代际流动这一指标,结合中国特有户籍制度的流动,分析社会阶层代际变化对于老年自评健康的影响机制。

三、理论分析与研究假设

(一)社会因果论

社会因果论认为人们社会经济地位的不同导致健康状况的不同。[40]社会经济地位是因,健康状况是果。身处不同经济地位的人们所能获得的生活资源和医疗卫生服务以及工作环境、健康风险等都存在差异,这些方面的差异最终会影响人们的健康水平,并且这个影响具有累积效应,使长期处于优势地位的人拥有更好的健康状况。因此社会因果论认为社会经济地位在先,不同的健康状况在后。

(二)研究假设

在中国,户口类型的变动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理解为社会阶层的变动。当人们户口类型由农村转为城镇时,户口类型的转变意味着人们可以享有更多的教育、医疗和就业等方面的机会和资源,根据社会因果论,这些资源的差异最终会反映在人们的健康上。同理,当人们户口类型由城镇转为农村时,人们享受到的资源就会相对减少,健康状况会下降。因此,本文做出如下假设:

假设1a:当起点户口类型一致时,户口类型由农村转为城镇的老年人自评健康水平高于户口类型没有变动的农村老年人。

假设1b:当起点户口类型一致时,户口类型由城镇转为农村的老年人自评健康水平低于户口类型没有变动的城镇老年人。

相比教育与职业,收入水平的高低更能直接影响人们卫生资源的占有和利用情况。[41]根据社会因果论,与低收入阶层老年人相比,处于较高收入阶层的老年人拥有的生活资源和医疗资源会更多,而这些与较好的健康状况相关。同时,比较老年人的收入阶层与子女的收入阶层本质上反映了代际社会阶层的跨越。当子女的收入阶层高于自身时,在代际上实现了阶层的向上跨越。一方面,子女会回馈父母,老年人可能获得更多的家庭支持。另一方面,在中国传统的家庭养育模式下,当子女实现了代际阶层的向上跨越时,父母会感到骄傲、幸福,而这最终会使老年人更倾向于做出积极的自评健康结论。同理,当子女的收入阶层低于父母时,物质上子女可能难以回馈父母,老年人获得较少的支持甚至有可能要继续支持子女。同时老年人也会对子女的生活感到焦虑。这些最终会使老年人更倾向于做出消极的自评健康结论。综上,本文做出如下假设:

假设2a:与低收入阶层老年人相比,处于较高收入阶层的老年人报告自评健康状况更好。

假设2b:与同阶层代际收入阶层没有变动的老年人相比,子女实现代际收入阶层向上变动的老年人报告自评健康状况更好,子女实现代际收入阶层向下变动的老年人报告自评健康状况更差。

四、数据、测量与方法

(一)数据

本文使用的数据来自中国健康与养老追踪调查(China Health and Retirement Longitudinal Study,CHARLS)。CHARLS 旨在收集中国45 岁及以上中老年人家庭和个人的高质量微观数据,分析我国人口老龄化问题,推动老龄化问题的跨学科研究。CHARLS全国基线调查于2011 年开展,覆盖150 个县级单位,450 个村级单位,约1 万户家庭中的1.7 万人。这些样本以后每2-3 年追踪一次。本文主要使用了CHARLS2018年数据,同时使用了2014 年和2015 年数据对户口类型变化和原因以及收入数据进行了插补。本文主要选取了CHARLS 数据中的“基本信息”“家庭”“健康状况和功能”以及“收入支出与资产”模块。本文在实证分析之前对数据进行了处理。第一步,将数据的个体样本根据基本信息进行匹配整合。第二步,本文的研究对象是60岁及以上的中国农村和城镇老年人,因此删除了年龄小于60 周岁和户籍为统一居民户的样本。第三步,由于收入是本文的重要数据,因此对子女收入部分缺失值进行了系统插补。最后本文删除了其余重要变量的缺失值。经过数据清理,最终得到9 890 个样本。本文对样本核心变量结构进行了比较,筛选后的样本在老年人户口类型、所处收入阶层分布、子女收入阶层分布、年龄、性别、婚姻状况、受教育程度、饮酒、吸烟以及慢性病等变量的结构上与原样本基本保持一致。

(二)研究变量界定

自评健康作为主观健康的代表性指标,能较为综合地反映人们自身的健康状况。本文采用自评健康作为因变量,通过问卷调查中“您认为您的健康状况怎样?是很好,好,一般,不好,还是很不好?”这个问题来进行测量。

本文自变量“阶层跨越”主要从社会阶层和收入阶层两个角度考虑。社会阶层变动通过户籍的变动测量。收入阶层的变动通过比较老年人自身所处收入阶层与子代所处收入阶层测量。

此外,参考已有文献,本文也纳入其他可能会对老年人自评健康结果产生影响的因素作为控制变量,主要是年龄、性别、婚姻状况、受教育程度、吸烟、饮酒、睡眠和慢性病等。具体变量定义和描述性统计见表1,研究框架见图1。

图1 研究框架图

表1 变量定义及描述性统计

(三)研究方法

第一步,本文将使用对角线参照模型计算对角线效应和流动效应研究起点阶层和目的地阶层分别对老年人自评健康的影响,以便更好地理解社会阶层变动条件下老年人主观健康水平的变化。

对角线参照模型(Diagonal Reference Model,简称DRM),由Sobel在1981年分析社会流动对妇女生育率的影响时提出,[42]该模型将研究对象置于两个阶层变量的交叉列联表中,以对角线单元格上具有相同阶层的群体为参照,并以此群体的效应作为阶层的主效应,即对角线效应。当两者阶层不一致时,用行效应和列效应的权重衡量各自阶层的作用。其一般表达式为:

Yij是本文的因变量,代表起点阶层为i、目的地阶层为j的老年人自评健康状况,或者代表自身所处阶层为i、子女所处收入阶层为j的老年人自评健康状况。μii和μjj分别是行效应和列效应,即起点阶层和目的地阶层的影响。p和q为行(起点)效应和列(目的地)效应权重,分别表示起点阶层和目的地阶层在因变量解释上的相对权重,取值范围为0 到1 且两者之和为1。Xijm为一系列控制变量。βm为相应变量的影响系数,εij为误差项。

第二步,由于因变量自评健康为有序离散类型。因此,本文使用有序多分类Logistic 回归模型具体探讨户口类型变动和代际收入阶层流动与老年人主观健康水平之间的关系。具体回归模型如下:

Pj=P(Y≤j|Xi),表示Y取前j个值的累计概率,j=1、2、3、4,即老年人自评健康状况不高于某一水平的概率,Y为本文因变量,即老年人的自评健康水平。β0为截距项,Xi为纳入模型的各变量,主要包括自变量户口类型变动、自身所处收入阶层、代际收入阶层流动以及控制变量性别、年龄、婚姻状况、受教育程度、饮酒、吸烟、慢性病数量等。βi为相应变量的回归系数。

五、阶层跨越和老年人主观健康水平的回归分析

(一)流动效应分析

本文使用对角线参照模型计算流动效应权重,即起点效应和目的地效应权重研究起点阶层和目的地阶层分别对老年人自评健康的影响。

表2 展示了起点、目的地户口类型和老年人自评健康水平交叉表分析结果。表3 展示了老年人、子女所处收入阶层和老年人自评健康水平交叉表分析结果。表4 展示了户口类型对角线参照模型回归结果。首先,就对角线效应而言,对于户口类型没有发生变动的老年人,农村户口类型与老年人自评健康结果显著负相关(P<0.001),城镇户口类型与老年人自评健康结果显著正相关(P<0.001),且两者对于老年人自评健康结果的影响程度一致,均为0.1。对于发生了户口类型变动的老年人,起点效应权重为0.19,目的地效应权重为0.81,结果显著(P<0.001),表明与起点户口类型相比,老年人当前的户口类型对自评健康状况影响更大,达到81%。

表2 起点、目的地户口类型和老年人自评健康水平交叉表

表3 老年人、子女所处收入阶层和老年人自评健康水平交叉表

表5 展示了代际收入阶层流动对角线参照模型回归结果。当老年人自身所处收入阶层与子女所处收入阶层一致时,低收入和中等偏下收入阶层与老年人自评健康水平显著负相关(P<0.001),中等收入阶层对老年人自评健康的影响不显著,中等偏上和高收入阶层与老年人自评健康水平显著正相关(P<0.001)。从系数数值大小来看,收入阶层越高,系数值越大,表明自身所处收入阶层越高,老年人自评健康状况越好。同时子女所处收入阶层越高,老年人自评健康状况越好。低收入与中等偏下收入阶层影响系数相差较小,表明低收入与中等偏下收入阶层对老年人自评健康水平的影响差异比较小。起点效应权重为0.68,结果显著(P<0.001),说明当发生代际收入阶层流动时,老年人的自评健康状况受自身所处收入阶层影响更大,达到68%,子女所处收入阶层对老年人自评健康状况的影响为32%,这一影响同样不容忽视。

(二)户口类型变动和老年人主观健康水平的回归分析

表6 中的模型(1)汇报了户口类型变动和老年人自评健康状况的有序多分类Logistic回归结果,户口类型变动参照组为农村无变动。回归结果显示:城镇无变动和户口类型由农村转为城镇回归显著,OR值分别 为1.56(P<0.001)和1.44(P<0.001),表明城镇无变动和户口类型由农村转为城镇的老年人自评健康较好的发生比分别是农村无变动老年人的1.56 倍和1.44 倍,即报告自评健康较好的可能性更高。户口类型由城镇转为农村的老年人自评健康状况则与农村无变动老年人没有显著差异。

表6 阶层跨越和老年人主观健康水平的回归分析结果

此外本文将户口类型变动参照组变为城镇无变动,回归结果显示农村无变动和户口类型由城镇转为农村回归显著,OR值分别为0.64(P<0.001)和0.68(P<0.001),表明农村无变动和户口类型由城镇转为农村的老年人自评健康较好的发生比分别是城镇无变动老年人的64%和68%,即报告自评健康较好的可能性更低。户口类型由农村转为城镇的老年人自评健康状况则与城镇无变动老年人没有显著差异。

(三)代际收入阶层流动和老年人主观健康水平的回归分析

表6中的模型(2)汇报了代际收入阶层流动和老年人主观健康状况的有序多分类Logistic回归结果。回归结果显示:对于自身所处收入阶层,与低收入老年人相比,中等偏下老年人自评健康状况不存在显著差异,中等收入、中等偏上和高收入老年人回归结果显著,OR值分别为1.42(P<0.001)、1.76(P<0.001)和2.32(P<0.001),表明中等收入、中等偏上和高收入老年人自评健康较好的发生比分别是低收入老年人的1.42 倍、1.76 倍以及2.32 倍,且所处收入阶层越高,发生比越大。对于代际收入阶层流动,与代际收入阶层无变动老年人相比,向下隔层流动和向上隔层流动老年人自评健康状况均没有显著差异,只有向下跨层流动和向上跨层流动的OR值分别为0.87(P<0.05)和1.16(P<0.05)显著,表明向下跨层流动和向上跨层流动老年人自评健康较好的发生比分别是代际收入阶层无变动老年人的87%和1.16倍。这说明当发生代际收入阶层近距离流动时,与无变动老年人相比,老年人的自评健康状况没有显著差异。只有发生代际收入阶层远距离流动时,老年人自评健康状况存在差异,并且当发生远距离向上代际收入阶层流动时,老年人自评健康状况要优于无变动老年人。当发生远距离向下代际收入阶层流动时,老年人自评健康状况要低于无变动老年人。

中等偏下收入与低收入老年人自评健康状况不存在显著差异。其余收入阶层与低收入老年人相比,所处收入阶层越高,老年人自评健康状况越好。与代际收入阶层无变动老年人相比,代际收入阶层近距离流动老年人的自评健康状况不存在显著差异。与无变动老年人相比,当发生代际收入阶层远距离向上流动时,老年人自评健康状况更好。当发生代际收入阶层远距离向下流动时,老年人自评健康状况更差。

(四)异质性分析

考虑中国户口类型为农村和城镇老年人在收入构成、生活方式以及环境等方面存在差异,因此本文将根据当前户口类型的不同进行分样本回归。主要回归结果如表7 和表8 所示。表7 展示了农村和城镇老年人代际收入阶层流动对角线参照模型回归结果,农村老年人起点效应权重为0.64,表明当发生代际收入阶层流动时,农村老年人自身所处收入阶层对老年人自评健康影响占比64%。城镇老年人起点效应权重为0.76,表明当发生代际收入阶层流动时,城镇老年人自身所处收入阶层对老年人自评健康影响占比76%。城镇老年人起点效应权重大于农村老年人。

表7 农村和城镇老年人代际收入阶层流动对角线参照模型回归结果

在表8 中户口类型变动均不显著,在老年人自身所处收入阶层上,与低收入老年人相比,农村老年人在中等收入、中等偏上和高收入阶层均显著,而城镇老年人在中等偏上和高收入显著。在代际收入阶层流动方面,与未发生变动的老年人相比,农村老年人在向下隔层流动和向上跨层流动上显著,而城镇老年人均不显著。

六、结论与讨论

(一)本文结论

本文基于社会因果论,运用有序多分类Logistic 回归模型和对角线参照模型等工具,探讨户口类型变动和代际收入阶层流动与老年人主观健康水平之间的关系,并试图根据本文的结论给出政策性建议,以期对不断提高老年人健康、幸福感和获得感有所帮助。

1.户口迁移视角下的社会阶层变动和老年人主观健康水平的关系

本文基于基准回归结果和描述分析,发现当前户口类型为城镇的老年人自评健康状况要显著高于农村老年人。从户口类型变动的视角来看,当起点户口类型一致时,户口类型由农村转为城镇的老年人自评健康状况高于户口类型没有变动的农村老年人,户口类型由城镇转为农村的老年人自评健康状况低于户口类型没有变动的城镇老年人。假设1a和假设1b 成立。当前户口类型一致时,户口类型由农村转为城镇的老年人自评健康状况与城镇老年人之间不存在显著差异,户口类型由城镇转为农村的老年人自评健康状况与农村老年人之间同样不存在明显差异。当进一步区分起点户口类型和当前户口类型的影响时,本文发现当前户口类型对老年人自评健康的影响更大,占比81%。

中国的户籍制度是城乡关系演进的时代产物,居民身份的管理背后是公共资源的享有问题。[43]中国农村和城市经济发展差距较大,相比于农村,城市拥有更为集中和丰富的教育医疗条件、更多的工作就业机会、更高的收入、更优美的生活环境、更加完善的基础设施等,而这些资源的差异最终会影响人们的健康水平。

户口类型的变动不仅仅意味着状态的变更,还意味着资源分配、生活方式、社会地位等方面的变化。当老年人户口类型由农村转为城镇时,这意味着他们实现了阶层的变动,他们也能享受更多的资源,根据社会因果论,这有助于他们健康水平的提高。因此户口类型由农村转为城镇的老年人自评健康状况高于户口类型没有变动的农村老年人。同理,当老年人户口类型由城镇转为农村时,农村各方面生活条件要低于城镇,而这些最终也会作用于健康,因此户口类型由城镇转为农村的老年人自评健康状况低于户口类型没有变动的城镇老年人。

2.代际收入阶层流动和老年人主观健康水平的关系

对于老年人自身所处收入阶层,本文的回归结果表明老年人自评健康状况在不同收入阶层存在明显分层的现象。老年人自身所处收入阶层越高,老年人自评健康水平越高,但是低收入阶层和中等偏下收入阶层之间没有显著差异。假设2a成立。这是因为本研究将收入进行了五等分来划分阶层,有其自身的优点,但同时也忽略了数值的影响。低收入阶层和中等偏下收入阶层在收入的绝对数额上差距较小,因此可能会造成在回归结果上不存在显著差异,这也是本文的一个不足之处。对于子女所处收入阶层,本文的结果表明子女所处收入阶层越高,老年人自评健康水平越高。这些结论同样符合社会因果论。社会经济地位是影响人们健康的重要因素,而收入则是社会经济地位最为直观的体现。收入越高,经济实力越强,生活水平越高,健康水平越高。

从代际收入阶层流动的视角来看,本文基准回归的结果表明:与未发生代际收入阶层变动的老年人相比,发生代际收入阶层向下跨层流动的老年人自评健康状况更差,发生代际收入阶层向上跨层流动的老年人自评健康状况更好,而发生代际收入阶层向下和向上隔层流动的老年人自评健康状况则不存在显著差异。这与王甫勤得出的结论一致,即远距离向上社会流动有助于提高自评健康水平,远距离向下社会流动会降低自评健康水平。[38]假设2b部分成立。当子女所处收入阶层高于老年人自身所处收入阶层时,即发生代际收入阶层向上跨层流动,一方面,从社会因果论的角度,与同阶层未发生代际收入阶层流动的老年人相比,发生代际收入阶层向上跨层流动的老年人能从子女处获得相对更多的经济支持和养老保障,这些有助于提高老年人的生活水平从而有助于提高老年人的健康水平。在社会养老制度体系尚不完善的当下,靠子女养老依然是最为重要的养老方式。另一方面,受中国传统家庭观念和亲情的影响,对于多数父母而言,养育子女长大直至成家立业是一生中最重要的责任之一,希望子女过得比自己好是很多父母的希望。当子女收入比自己高,生活比自己更好时,老年人会得到很大的满足和获得感,这些通过心理机制同样会作用于老年人的自评健康。同理,当发生代际收入阶层向下跨层流动时,从社会因果论的角度,与同阶层未发生代际收入阶层变动的老年人相比,发生代际收入阶层向下跨层流动的老年人只能从子女处获得相对较少的经济支持和养老保障,出于父母亲情责任,甚至有可能需要继续在经济上支持子女。这些会影响老年人自身的生活水平,从而导致老年人自评健康降低。从传统家庭观念的角度,当子女收入相对低于自己时,老年人可能会焦虑担忧子女未来的发展,负面的情绪进而会影响老年人的自评健康。当进一步区分起点效应和目的地效应时,本文发现老年人自评健康水平受其自身所处收入阶层影响更大,占比68%。

本文还对农村和城镇进行分样本回归,结果发现农村和城镇老年人在收入阶层分布上差异较明显,农村老年人分布在低收入、中等偏下收入和中等收入人群相对较多,而城镇老年人则主要分布在中等偏上收入和高收入人群。这可能是导致二者自身所处收入阶层回归结果不一致的重要原因。农村和城镇老年人的代际收入阶层流动回归结果也存在较大差异,与未发生代际收入阶层变动相比,农村老年人代际收入阶层向下隔层流动和向上跨层流动显著,而城镇老年人四种代际收入阶层变动类型均不显著。本文认为这一差异可能与我国的国情有关。在我国过去和当下实行的社会保障制度下,农村老年人和城镇老年人在收入构成上存在较大差异。一般情况下,农村老年人养老收入主要来源是农业收入、子女经济支持以及相对较低的养老金。随着老年人年龄增大,农村老年人养老会越来越依赖子女。而城镇老年人养老收入的主要来源是退休金、子女经济支持和养老金。退休金相对比较稳定且数额可观,城镇老年人在养老方面对于子女的依赖性不如农村老年人。因此,当发生代际收入阶层流动时,农村老年人可能会比城镇老年人更加敏感。在进行分样本对角线参照模型回归时,农村老年人起点效应权重为0.64,城镇老年人起点效应权重为0.76,这表明城镇老年人自评健康水平受自身影响更大。与城镇老年人相比,农村老年人子女所处的收入阶层对老年人自评健康的影响相对更大。这在一定程度上印证了上述结论。当然,这一问题还有待进一步去探讨。

(二)政策建议

上述得出的结论对于政策制定具有一定的启示意义,本文试图提出一些政策建议,希望能够对不断提高老年人健康水平,提升老年人幸福感获得感有所帮助。

一是进一步推动城乡协调发展,打破城乡藩篱。本文发现城乡老年人在收入分配、自评健康水平方面均存在较大差异,城镇老年人收入高于农村老年人,城镇老年人自评健康状况要优于农村老年人。基于我国城乡发展不均衡的现状,政策应适当向农村倾斜,推动乡村振兴发展。一方面,要继续深化户籍制度改革,推进居住证制度落地与实施,进一步减小户籍在教育、医疗以及住房等方面的限制,让农村和城镇老年人都能平等地享有较好的生活资源。同时要探索研究新型的居民管理方式,适时取消户籍制度。另一方面,要不断缩小城乡差距,加大农村地区的基础服务设施建设,特别是交通、医疗、养老服务等方面的配套设施,不断缩小城乡差距。

二是完善社会保障体系,提高老年人的养老收入。本文的结论发现社会经济地位与老年人的主观健康水平密切相关,老年人的收入直接关系他们的生活质量和健康状况。在未来,随着老龄化程度不断提高,老年人口不断增加。老年人养老问题将越来越重要。要进一步探索新的养老模式,增加老年人的养老收入,让老年人养老没有后顾之忧。社区养老模式在大城市正在有序开展。近期个人养老金试点工作也已经启动。要在不断的探索试验中完善养老制度。如今正在逐步实施渐进式延迟退休,未来男性和女性退休年龄将稳步推迟至65 周岁。要在新政策实施中不断总结经验并完善、保障老年人的收入。此外,应重点关注生活困难老年人的养老问题,进一步提高救助力度,完善生活救助措施,为老年人送去生活的关心与温暖。

三是重视子女在提高老年人健康水平之中的作用。老年人的子女在养老过程中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子女可以给老年人提供物质生活上的保障,同时也能给予老年人精神上的关怀与照顾,而这直接关系老年人的身心健康。一个和谐友爱稳定的家庭以及孝顺的子女是大多数老年人的心愿。可以加强中华传统美德的宣传教育,强化家风家庭教育,在全社会营造尊老爱老的良好风尚。未来,当我国进入较高老龄化水平时,子女赡养双亲的压力较大,而本文结论提示子女的收入与老年人的主观健康水平密切相关。因此要稳步提高居民收入,不断缩小收入差距。要出台完善政策措施鼓励支持子女赡养老人,在工作休假上更加人性化方便子女照顾老人,也可以通过税收进行针对性减免以缓解子女赡养压力。

四是鼓励引导人们养成良好的生活习惯。本文的结论提示健康的生活方式有助于提高人们的健康水平,如运动健身、保持良好的生活作息、戒烟等。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人们的生活条件越来越好,人均寿命也随之不断提高,然而人们的亚健康问题也越来越突出。良好的生活习惯和生活方式对于保持健康及提高生活质量具有重要作用。同时,要加大对医疗资源的投入。老年人口增多,医疗卫生需求也会不断增大。要重视老年人慢性病问题,及早预防,及时治疗,满足人们的就医需求。

(三)研究不足

本文也存在一些不足之处。第一,本文通过比较老年人起点户口类型和当前户口类型测量户口类型变动,这种方法比较便捷易操作,但是当老年人存在多次户口类型变动的情况时,这种方法就无法测量。第二,针对子女收入问题,限于数据的原因,本文使用的是老年人对子女收入的主观认知,与实际情况可能存在误差。同时,本文选取了所有子女中收入最高的进行研究,没有考虑其他子女对老年人主观健康的影响。这些都有可能对最终结果产生影响。以后当测量方法得到改进,数据进一步翔实时,可以进行进一步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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