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债母还那10 年，丛慧玉，一个母亲的善良与坚守

●文/飞扬

2023 年5 月的一天，江苏省如皋市的一所重点中学门前，白发苍苍的丛慧玉拿着温热的饭盒，一边往孙子彬彬的手里放，一边细心地叮嘱着什么。彬彬频频点头，同时有些心痛地擦拭着奶奶额头上的汗水。

极其普通的一幕亲情，背后却有着一段让人唏嘘不已的故事。10 年前，一场变故几乎摧垮了丛慧玉，但她却在古稀之年，完成了对善良与诚信的最后坚守……

巨债来临，无法倾诉的人生之痛

在丛慧玉的记忆中，最让她刻骨铭心的，是2011 年4 月的那个黄昏，当她得知儿子顾宏东因为一场意外身亡，当场就昏了过去……要知道，顾宏东可是她唯一的孩子啊！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如同潮水般环绕四周，然而，一场更大的风暴却令丛慧玉几乎没有时间去悲伤。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丛慧玉在整理顾宏东的遗物时，一个边角有些破损的黑色日记本从柜子里掉落出来，上面密密麻麻记载的，竟然是儿子顾宏东生前的一笔笔欠款，粗粗地统计下来，这些欠款的数额高达60 余万元。

原来，顾宏东一直经营着建筑装潢公司，在他去世前，曾接到一笔很大的生意，为一幢在建的宾馆进行内部装饰。为了做好这一单，顾宏东在20 多家熟悉的供货商那里赊取了大量装修材料。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当装饰工程基本结束，即将要结算这笔数额很大的工程款时，宾馆的老板突然连夜卷走了所有资金，消失得无影无踪。

拿着一纸合同，无处讨要工程款的顾宏东欲哭

来自心底的坦坦荡荡，才是人生中最大的幸福。无泪，就这样，几乎在一夜之间，生活殷实的他掉入了深渊。被拖垮的他负债累累，每天都被债主包围，更为要命的是，妻子再也受不了那不分白天黑夜令人窒息的敲门声，选择与他分手……

面对着沉甸甸的黑色账本，丛慧玉的心在滴血。顾宏东去世之前，面对家里家外的汹涌暗流，该承受了多么大的压力啊！

大约1 个月后，丛慧玉年仅6 岁的小孙子彬彬，竟然成了讨债官司当中的被告。因为顾宏东欠了一名债主9 万元的债款，这名债主讨要无门，情急之下只好将幼小的彬彬告上了法庭。而当地的法院审理后，最后判定在继承的范围之内，彬彬是需要偿还顾宏东生前所欠下的债务的。

令人欣慰的是，具体执行的时候，善良成了最后的走向。当执行的工作人员将丛慧玉一家的现状告诉了这名债主，债主经过一番思量，并不富裕的他做出了大义的决定，向法官表示，同意对这笔款项终结执行。

虽然彬彬的这场官司，在某种程度上算是解脱了，丛慧玉和丈夫却总感到有一块巨大的石头结结实实地压在了胸口。

无眠的夜里，一个大胆的想法逐渐在丛慧玉脑海里形成。她十分认真地同丈夫商议：“人不能依靠别人的怜悯与宽容活着，更重要的是，这9 万元的欠款只是所有债务的一小部分，要是其他债主找上门来又该怎么办？咱俩辛苦点，将这些钱全部偿还了吧……”

丈夫非常了解丛慧玉的性格，夫妇俩常年务农为生，并没有太多收入，可是，勤快质朴的丛慧玉一向自尊心很强。丈夫点了点头，说：“即使不为我们自己考虑，也要为我们的孙子彬彬考虑，这笔钱要是不还，彬彬今后的成长路途上，又会受到多少人的指指点点呀！”

夫妇俩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儿子的婚房卖掉。20 万元的卖房款，很快将一部分零散的欠款还清了。可是，剩下的40 万元欠款又该怎么办？毕竟两人的年纪都很大了，文化程度也不高，赚钱的渠道非常有限。

丛慧玉为老伴打气：“一下赚不到太多钱，我们可以一点点去赚，只要一路坚持着去积攒，日久天长，数额同样会非常可观。”

执着前行，倔强的灵魂无惧泥泞

话虽然这样说，可是没有一技之长的两个老人，又能做些什么呢？家里倒是有两亩菜地，但每次赶集卖菜得到的钱，实在是少得可怜。想来想去，丛慧玉的丈夫只好去工地上做临时工，而丛慧玉则在一家饭店里为人洗碗……他们如同两只不知疲倦的蚂蚁一般，倔强又执着，一点点地搬运着这笔如山般的巨债。

每前进一步都是那样辛苦，可是，相依相伴的日子里，总是让人觉得苦里有甜。然而，丛慧玉如此卑微的幸福与满足，受到命运的再一次残酷捉弄。

2016 年上半年，丛慧玉的丈夫在骑电瓶车回家途中，前车胎突然严重爆胎，失去平衡的他连人带车摔倒，头部狠狠地砸在了坚硬的水泥地面上。踉踉跄跄地回家后，丈夫一边捂着头顶，一边急促地对丛慧玉说：“我的头怎么会这么痛啊，里面像有把小刀在乱搅一样。”虽然没有任何划伤或血痕，丛慧玉反倒更不放心：“你赶快去医院看看！”

果不其然，不久，丛慧玉就接到了医院的电话：“颅内出现了严重充血，人不中用了，你把人接回家吧……”

仅仅6 年的时间里，丛慧玉接连失去了两位亲人，她不止一次哭成了泪人。丈夫是为偿还债务倒下的，如果自己放弃了，岂不是辜负了他？擦干泪水的丛慧玉整理好衣襟，再次打起精神重新上路。

2017 年5 月，丛慧玉一位远在外地的亲戚来探望她。亲戚十分惊讶，因为数年未曾谋面，丛慧玉那一头曾经浓密的黑发，竟然全白了。了解情况后，这位亲戚情不自禁地抱怨丛慧玉太傻了。

丛慧玉却淡淡地说：“没有人追讨，并不意味着再也不用偿还，做人清白才能心安，对我来说，逃避永远也换不来心安……”

还清债务的信念，支撑着丛慧玉瘦弱的身躯。她每天凌晨3 点多便起床，在天亮之前开始打理菜地。汗流浃背地忙碌到9 点，匆匆吃一口早点，她便会赶到离家不远的饭馆上班。下午2 点，饭馆会有短暂的打烊时间，趁着这一空隙，丛慧玉继续回到菜地忙碌。5 点后，她再次回到饭馆，一直忙到晚上10 点下班。

有一次，饭馆里的客人太多，下班时已快到12点。披着一身星光，丛慧玉路过一处街角时，有些头晕目眩的她不小心踏上了下水道的漏水口，上面的盖子没有封紧，加上体力本来就有些不支，只听“扑通”一声，她的右腿一下子插到了里面。

一阵阵钻心的剧痛迅速从小腿处传来，丛慧玉连忙用手撑住地面，将陷进去的腿拔了出来。借着四周昏暗的光亮，丛慧玉发现那条划破了的裤角，已经渗出了丝丝血渍……

这年底，丛慧玉得知了一名债主的地址，便将当初欠下的款项亲自送到他的面前。当债主了解到，信封里面的钱竟是眼前这位憔悴清瘦的老奶奶通过在饭店里洗刷盘子，一分一角地积攒下来时，他脸上原本带着的一丝兴奋，渐渐凝固了。

债主将信封塞回到丛慧玉的手里，十分坦率地说：“您已经这么大年纪了，我真的很不忍心。更重要的是，欠债的人是您的儿子，与您并没有关系，这笔钱还是拿回去吧！”

丛慧玉却语气坚定地说：“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事，你收下这笔钱，对已经逝去的人，其实也是一种莫大的安慰。”在她的坚持之下，债主最终收下了欠款。

那天午后，当双手空空的丛慧玉从对方那里告辞，她感到全身上下涌动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惬意与轻松……

10 年还款，善良与诚信的高贵坚守

丛慧玉依靠在饭馆洗碗，不遗余力地清还儿子留下的债务，这一大义的举动，很快在如皋的大街小巷传开。许多债主听闻，无不为之动容。

渐渐地，一些好心的债主主动联系丛慧玉，表示当初的债务不必偿还了，她只要静静地安享晚年，过好自己的生活，将孙子抚养好就行了。可是，遇到这样好心的举动，丛慧玉总是摇摇头。

有一次，丛慧玉将厚厚的一沓钱当场还给一位供货商时，对方似乎一下子想起了什么，连忙将里面的钱抽出来大半，塞还到丛慧玉的手里，并表示，当时纸上写的数额确实不假，但是，他还与顾宏东有另外的口头协议，那就是，还款时碰到材料降价，那么就按照降价后的数额结算，没想到，后来这种材料果然出现了大幅降价，因此，他只能收取一半的钱。

对方这一带着善意的“伎俩”，丛慧玉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呢？她也故意“冥思苦想”了一番，然后带着一丝欣慰说：“儿子生前曾告诉我，凡是他记下来的东西，都已经舍掉了所有‘水分’，你这样的做法，让我一下回忆起，他是个多么实在的好孩子啊！”

看破却并未点破，丛慧玉那一语双关的真切话语，让这位供货商只好将那些钱又拿了回去……

丛慧玉的行为，悄悄影响着身边的朋友，也深深地影响了她的亲人。孙子彬彬经历了这场变故后，从小就非常善解人意，每天完成作业后，他都会在窗前久久地凝望，为奶奶守护着回家的灯光。学习上，他从来不用丛慧玉费心，成绩在全年级名列前茅。

2022 年9 月，品学兼优的彬彬被当地一所重点中学录取。由于住校的缘故，他只能利用节假日探望奶奶。有一次，回到家里的彬彬发现，由于粉刷墙壁的缘故，各种物品摆放了一地，他的卧室几乎连个插脚的地方都没有。晚上，丛慧玉忙活着，想要尽快收拾一处空闲地方。不希望奶奶受累的彬彬，抱起一席铺盖卷，飞快地跑到厨房里铺好睡下。

彬彬掀开被子的一角，露出顽皮的笑脸，故意轻松地说：“奶奶，还是这个地方好，您看，要是半夜我饿了，随时随地都可以加夜宵！”

2022 年12 月，步步都浸满了汗水的还债之路，终于看到了前方的终点线，丛慧玉只剩下最后一笔欠款了。不过，这笔款项让她有些为难，因为账本上没有对方的名字与联系方式，只有一个绰号“大雨”。具体的数额也含糊不清，从字迹潦草的材料清单里，只能勉强估算出这笔钱大约在1 万元左右。

怀里揣着1 万元钱，丛慧玉在多家材料市场打听。功夫不负有心人，大半个月后，她在如皋市郊的一处门店找到了当年的“大雨”。

了解到丛慧玉的来意，“大雨”万分惊讶，他做梦也想不到，10 年前的材料款，如今竟然有人亲自上门偿还。找出当年的单据，“大雨”仔细地进行了核算，这一次，小小的意外出现了，由于丛慧玉手里的数据不全，这笔钱款重新累计后，比原有的数字多出来1 万元。

丛慧玉的脸上露出些许的尴尬与惋惜，却没有哪怕一丁点儿的气馁。将准备好的钱款放下后，她非常坦率地表示，自己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攒足这笔钱，一切都准备妥当后，她会第一时间在这里出现……

2023 年5 月，荣获“中国好人”的丛慧玉接受了采访，她透露，通过洗碗打工，她目前已经还清了所有的债务，而且没有接受任何人一分钱的捐款。丛慧玉说：“命运其实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我用10 年的时间想明白了一件事，来自心底的坦坦荡荡，才是人生中最大的幸福……”

（应主人公要求，除主人公外，其余人物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