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归

肖婷

“老陈，早上好啊！买年夜饭菜啊？”

“早！是啊，儿子回来过年！多买点！”

今天是除夕，巷子里显得格外有烟火气。人们站在凳子上张贴红底金字的对联，会写字的则被大家拥着挥墨纸面。巷子口附近停着好几辆车，是回来过年的年轻人开回来的。他们挎着大包小包的年货，孩子在身后咚咚咚地踩着石板路，融进家人欣喜的问候。几个月前就腌制上的咸鱼和香肠被一挂一挂地从架子上取下来。几家阿姨和媳妇坐在门口一边唠嗑一边择菜……

“老伴啊，菜我放桌上了啊。”老陈把菜一样一样放在餐桌上，然后从柜子里找出胶水，喜洋洋地张罗着贴春联。

“老头子，你瞧见隔壁小张带回来的女朋友没？那叫一个俊啊！”妻子向老陈说着，一边系起围裙开始为年夜饭做准备。“成！”老陈贴好一个“福”字，扶着墙从凳子上下来，又铺开另一张，“看着了，怎么瞅也是咱儿媳妇俊！”

“你别说，那倒是。哎，老头子，你和儿子说好了没啊？他们什么时候到啊？”妻子收拾鱼的手滞了一下，望向老陈。“晚着呢，儿子说手头还有个项目要收尾什么的。”

“没事没事，晚就晚着吧，你叮嘱他们晚上开车小心点啊。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都三四年没回家过年了……”妻子把鱼放在盆里，在围裙上查擦了手，“我去喊隔壁家魏老太帮忙择菜啊！”

老陈探头看看隔壁，问道：“她儿子今年不回来啊？”

“可不，一个人住不容易哟！”妻子叹了口气，端着一盆青菜出了门。

老陈贴好最后一张“开门大吉”，满意地拍拍手，站远一点欣赏了一下自己的成果。瞥见一旁买来的两大瓶饮料，老陈拍了一下脑袋，急忙拿起饮料查看生产日期。饮料是买给孙女的，是他顶喜欢喝的橙汁。几年前儿子一家回来过年，孙女一下就发现老陈从小卖部买回来的饮料过期了，给了老陈一通“教育”，老陈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心里却美滋滋的骄傲着孙女懂事。

如今这橙汁是老陈在对面的超市买的，买前看了好几遍保质期。开超市的小王很会说话，一见老陈拿了两瓶橙汁便知他是为孙女买的：“哟，陈叔，儿子今年回来过年啊？”“对咯！”“要我说啊，陈叔，您是真有福气，儿子儿媳妇都在大企业上班，孙女去年还考上了重点高中。羡慕啊！”“哎哟，有什么好羡慕的，两口子忙得很，整年整年的不回家！”老陈嘴上这么说，却早已掩不住笑眼里的得意。

“恭喜你发财，我恭喜你精彩……”手機铃声打断了老陈的思绪，老陈一看是儿子打来的，他一脸笑意地接通了电话：“喂，儿子啊，你们出发了没有啊？啊……忙啊？不能回来了啊……好，好，工作最重要……哎呀，我和你妈好着呢，没事，不用担心啊，好好工作就成，别累着了啊……”

不久，妻子端着一盆择好的青菜回来了，看到沉默的老陈，她立马明白了：“又忙？”“嗯。”老陈叹了口气，接过老伴手里的盆，“菜又买多了。”妻子默默地打开炖锅的盖子，里面是一只整鸡。一阵裹着香气的热气扑上了脸庞，妻子往里加了两勺盐，正要盖上盖子时，被老陈止住了：“等下，放点当归进去。”也许是热气液化了，妻子的脸庞湿湿的。

华灯初上。

墨蓝的天边不时炸开几朵烟花，檐下的灯笼映着门上红红的对联，氤氲出点点暖意。巷子里已经燃起几尊斗香，几缕缥缈的烟气掺着团圆饭的温热，携着主人家的欢声，打着旋儿迎接新的一年……（指导教师：李仁甫）

【简评】本文展现了多样的春节民俗，散发着浓浓的烟火气。老陈儿子当归而未归的故事，既让本文内容增进了一层，又在揭示问题的同时予以了人文关怀。文章语言简练流利、有表现力，老陈一开始的满心欢喜、后来的满怀失落，均得到了淋漓的展示。

【他山之玉】

倏忽之间，兵已做了十四个春秋，每遇了过年，就念着回家。急慌慌写一封家信，告母亲说，我要回家过年，仿佛超常的喜事。母亲这时候，便拿着那信，去找人念了，回来路上，逢人就说，连科要回来过年了，仿佛超常的喜事。接着，过年的计划全都变了，肉要多割些，馍要多蒸些，扁食的馅儿要多剁些。

做这些事情时，母亲的陈病就犯了，眼又涩又疼，各骨关节被刀碎了一样。可她脸上总是笑意充盈着，挖空儿到镇上的车站，一辆一辆望那从洛阳开来的长途客车。车很多，一辆又一辆地开来；人也很多，一涌一涌地挤下。她终于没有找到她的儿子，低着头回家，夕阳如烧红的铁板烤压着她的后背。熟人问说哪儿去了？她说年过到头上了，却忘了买一包味精。那人又说味精不是肉，少了也就少了。母亲说，我孩娃回来过年，怎能没了味精呢。

回到家，母亲草草准备了一顿夜饭，让人吃着，身上又酸又疼，舀了饭，又将碗推下，上床早早睡了。却一夜没有合眼，在床上翻着等那天亮。天又迟迟不亮，就索性起来，到灶房把菜刀小心地剁出一串烦乱的响音。剁着剁着，案板上就铺了光色，母亲就又往镇上车站去了，以为我是昨晚住了洛阳，今早儿会坐头班车回家……

——阎连科《一个人的三条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