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容

文化学者房龙写过许多好书，如《人类的故事》《〈圣经〉的故事》，但是我反复念并受益良多的是他的《宽容》一书。

“宽容”源于清楚认知人心对真理的渴望，以及允许每一个人对真理的不同体悟。苏格拉底指出：“世界上谁也无权命令别人信仰什么，或剥夺别人随心所欲思考的权利。”如果放弃思考，人将无异于动物；如果思考受人摆布，那么人又与机器有何差异？可惜的是，这种观点少有共鸣。苏氏自己就是为了追求真理而受人诬告，并且死于非命。

公元4世纪前后，当罗马帝国的基督徒由受迫害者的角色，逆转为统治阶层时，群起要求迁走前人所奉的胜利女神像。对于这种“以怨报怨”的要求，希马古斯说：“我们仰面看到同样的星辰，并肩走在同一块土地上，住在同一苍天覆盖之下，那么每一个人自己选择寻求最终真理的道路，又有什么关系？生命的奥妙玄机莫测，通向答案的道路也不是只有一条。”

然而，西方历史却是由一连串的“不宽容”写成的。姑且不谈国与国之间、宗教与宗教之间的世代仇恨，就连同样是信仰基督的新旧教派之间、各派新教之间，也在近代西方掀起重重争端，其中多少是为了真理？多少是为了私利？细究其因，皆为不能宽容。

房龙归纳现代的不宽容，可以分为三种类型：

一是出于“懒惰”。安于故习，对一切改变都抱着敌对态度。即使父母看待子女，有时也会摇头叹息，好像真的“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而事实上呢？父母是否过于懒惰，不愿学习了解子女的想法？

二是出于“无知”。譬如，认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无法明白别人的存在理由。深信自己代表正统或道统，甚至代表上帝，因此無法想象自己可能犯错，对于别人的不同作为又怎能宽容？

三是出于“自私自利”。为了争权夺利而嫉妒、厌恶、伤害别人。这种情形十分普遍。我们听过“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说法，好像这是出于人性之恶，难以避免似的。事实上，所有的教化与修养，都提醒人“互相尊重”，寻求群体的共利与和谐。道理很简单，就是：自私自利根本违背了人类社会的生存法则。

宽容是双向的。我对别人宽容，同时也希望别人对我宽容，因为没有人永远站在得势、顺利的一方。弥尔顿说：“最高形式的自由，是按照自己的良心，自由地了解、阐述、辩论。”由此可知，宽容不但是一种生活态度，也是人类文化创造发展的必要条件。

（来源：傅佩荣《不同季节的读书方法》，江西教育出版社，2007年3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