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失眠之夜

刘丙绪

儿子上班五年了，没回过一趟家。

老胡的老婆很想儿子，想去看看儿子吃住情况，看看儿子胖了还是瘦了。可是，要坐很长时间汽车和火车才能到儿子那儿，她晕车。那年，老胡领她去县城，坐了没多长时间汽车，她就晕得厉害，想吐。无奈，两人半道下了车。吐了一通后，她还觉得天旋地转。老胡搀她到道旁树荫下，休息了好一会儿，脸色才没那么蜡黄。

老胡也想去看看儿子，可是，他不愿意请假脱工。这些年，老胡一直在县城一个建筑工地打工，就是过年也要在工地看管东西，干些零活。如今，农村的小伙子要想娶个媳妇，太难了！女方要求男方有小轿车，在城里有房，还要大笔的彩礼……儿子还没成家，当父母的不节省、不抓紧挣钱行吗？

终于有一天，老胡决定去看儿子了。

这天晚上，老胡本想好好休息一下，可就是睡不着。他想到，本村有几个大学毕业后在城里工作的孩子，几乎都不欢迎父母去看望他们，因为父母是农村人，穿得土，不会说话，生怕父母给他们丢人。老赵的儿子找了个城里姑娘，结婚时，只在家里住了一晚，儿媳就非要走，嫌吃饭不讲究，嫌没有卫生间。后来，老赵和老伴去看了他们一趟，儿媳却让他们老两口在饭店吃饭，在宾馆住宿。老胡想，如果自己的儿子也变成了白眼狼，他就和儿子断绝父子关系……

第二天，儿子见到父亲，很高兴，挽起父亲的胳膊说：“爹，走，门外就是大饭店。”

老胡说：“下了车，俺想你早吃过饭了，就在小吃店吃了碗拉面。”

儿子给父亲倒上水，问起家里人的情况，老胡一一回答后说：“都好着呢，就是你娘整天惦记着你的婚事。你都三十岁了，在从前，就是半辈子……”

儿子笑著说：“我不是打电话让你们别操心吗？爹，你已经有准儿媳了。”

老胡问了一些那姑娘的情况。

“爹，你洗个澡，早点休息吧。”儿子放好铺盖，看看表，“我今晚还有个会议，就不陪你了，刚好有个同事出差了，我到他那里睡。”

这时，儿子的电话响了。儿子讲着讲着，把手机递到父亲面前：“爹，你准儿媳要跟你说话。”

“伯父，今晚我值夜班，就不去看望您老人家了，明天上午在饭店为您接风洗尘……”老胡不知道说啥好，只是嗯了两声。

这天晚上，老胡又失眠了。老胡想，虽然儿子年纪轻轻就被提拔为技术科科长，可准儿媳比儿子的学历还高，是大医院的医生，爹娘又都是国家干部。她为啥看中了土生土长的儿子呢？莫非她长得丑？莫非有什么残疾？她会不会是个花钱像流水的姑娘？儿子的经济是否让她控制住了？明天她要是狮子大开口，提出结婚的条件，那该怎么办呢？……

第二天早晨，老胡把自己的所想说给儿子听，儿子笑道：“爹，你想那么多干啥。我挣钱的第一年，往你的手机里转过两次钱，可你就是不收，说以后花钱的地方还多着呢，让我自己攒着，再转，你还是不收……”

在饭店吃饭时，准儿媳说：“伯父，您上了岁数，您儿子给您打电话让您别去打工了，花钱他管，可您为啥不听呢？”

老胡说：“如今，种地、收庄稼主要靠机器，一年忙不了多少天。庄稼人，不干活就浑身不自在。”

吃罢饭，儿子和准儿媳领老胡到了一个大商场，要给爹娘、哥嫂和哥嫂的孩子买东西，老胡不让，两人非要买。吃饭和买东西，准儿媳和儿子都争着让服务员扫自己的手机。准儿媳临走时说：“伯父，我爸明天下午就从省城开会回来了，说让您晚上到我家做客。”

儿子长得俊，准儿媳更俊，而且一口一个伯父地喊，喊得老胡心里暖洋洋的。

这天晚上，儿子加班，又没有陪老胡睡。老胡反反复复地想，那姑娘的爹是个大官，到了她家里，跟人家说些啥呢？要是她爹娘看不起农民，该怎么办呢？……

要动身去姑娘家时，儿子说：“爹，你换上新买的衣服和鞋吧。”

“不换！”老胡态度坚决地说，“她爹娘要是看不上爹，这门亲事爹还不同意呢！”

儿子知道爹的脾气犟，笑笑，没再说什么。

门虚掩着，听到脚步声，老史和老婆慌忙出门相迎。

系着围裙的老史老婆说：“你哥俩先说会儿话，饭菜很快就好了。”

儿子放下刚买来的一兜水果，和准媳妇到厨房帮忙去了。

老胡突然忘了晚上想好的客套话，张口就说：“婚姻是人生大事，自古以来就讲究‘门当户对，俺是农民，没房没车。”

“大哥呀，往上查，谁家不是农民？没有伟大的农民，我们靠喝西北风活？没有农民工，我们能住上楼房吗？至于以后买房买车，那是他们自己的事，咱们不用去管。”老史将水杯端给老胡，“大哥，你是个好人哪！听你儿子说，你邻居陈老师退休后，要把老家的房产卖掉。你东借西凑，还偷偷到医院卖血，才买下了陈老师那全院。”

老胡说：“可不是，那时俺想，二小子要是考不上大学，就要和他哥一样，在家种地。买下陈老师的房产，以后弟兄俩分家，一人一个院。这样，俺二小子也好找对象。”

“可是，你儿子考上大学那年，”老史也喝了一口水，“陈老师和老伴却从城里儿子那儿回来了，说把卖房款给了儿子，把孙子孙女带大后，儿子和媳妇就开始嫌弃他俩。陈老师到你家，请求你把房产还给他们，以后用他的退休金慢慢还账。你二话不说，答应他们就住你家，把钱留着治病养老。”

“这小子，给你说这些干啥！”老胡的脸有些红。

老史老婆端着两盘菜走进屋，说：“有其父必有其子，大哥，你培养出了一个好儿子呀！”

这天晚上，儿子和爹睡一块儿，想好好说说话，可是，老胡头一沾上枕头，就呼噜噜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