苇虹
跟随福克纳到
《大森林》里去宿营、打猎,是狩猎,也是追寻,一种向大自然朝拜的庆典和仪式。
脚下肥沃、绵延的冲积平原向前伸展,就像大海從山岩脚下平铺、延展开去。捕猎队开着大卡车,满载枪支、弹药、被褥、猎狗、食物、威士忌,牵引马匹浮水过河。在雨地里搭起帐篷,打桩,在周围挖水沟,支起炉灶,生火做饭。在潮湿寒冷的傍晚喝上一杯兑水稀释了的威士忌,铁炉子里的火烧得旺旺的,晚上只用湿毯子裹着在锈蚀的小铁床上睡觉。帐篷外面一直在下着初冬的冷雨,帆布帐篷顶渐渐鼓出肚子,炉火红光摇曳,不断有伙计起来添柴拨火。翌日凌晨早早爬起来,黑暗里马灯亮了,老黑人用勺子敲打着平底铁锅催人起床:“起来喝四点钟的咖啡喽!起来喝四点钟的咖啡喽!”一行人用完凌晨四点钟的咖啡、早点,就去森林寻找猎物。
打猎主要打野火鸡、鹿还有熊。猎捕大熊最需要与之斗智斗勇,最勇敢的猎手、最勇猛迅捷的猎狗,合力之下才能最终放倒一只笨重而顽强的大熊,简直是一场雄壮的殊死搏斗。和公鹿角逐也需要一番周旋,公鹿在林间奔跑如烟色的一抹淡痕,突然闯入猎手的视野,像从虚无中现身,迅如风雷。
加西亚·马尔克斯说:“我崇拜的两位极为不同的北美洲小说家,当年他们的作品只要出版过的我一律没有放过,但我不是把他们当做互补性的读物,而是两种南辕北辙截然不同的文学创作形式。一位是威廉·福克纳,一位是海明威。”
福克纳和海明威,他们属于同时代的美国作家,同样都在作品里缅怀和盛赞一份昔日的荣耀、一种传统的美德,他们的许多作品里同样贯穿着生态主题和硬汉主题,对于工业文明摧毁自然文明的深沉叹惋,对于硬汉精神、英雄主义情结的无可释怀,然而两位作家的创作基调和价值取向还是有着明显的不同。
与海明威相比,福克纳将人与现实的关系处理得趋于缓解、温和。如果说海明威的特点是过刚易折、宁折不屈,那么福克纳则更倾向于长期主义的不懈韧性。
海明威的《老人与海》里有个金句传达了尼采的哲学观:“一个人并不是生来要被人打败的,你尽可以把他消灭掉,可就是打不败他。”真实生活中,海明威在度过传奇色彩的生涯之后,最终竞用一种不可调和的极端的惨烈方式消灭了自己的肉身:用自己的猎枪爆头而自尽。
而福克纳则坚信:人类通过与自身命运的极力搏斗,可以获得终极幸福。福克纳安心地呆在他自称邮票大小的故乡奥克斯福,把对故乡的全部爱憎幻化为创作的灵感之源。
某种意义上,写作是一个人的战争,一场作家与现实、自身与心灵之间的斗争,因此作家与现实之间的关系总是不同程度地保持一定的张力,似乎总是紧张而暧昧,一言难尽,恰似狩猎——猎奇、猎艳、猎心、猎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