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病态特质对大学生道德判断的影响:基于CNI模型的分析

2023-08-17 01:51:51云祥
心理技术与应用 2023年8期

摘 要 为考察精神病态特质对道德困境判断的影响及其内在机制,基于道德困境判断CNI(consequence, norm, inaction)模型,采用系列道德困境判断情境、Levenson精神病态自评量表、人际指标反应指数量表(IRI)中的观点采摘(PT)和共情关怀(EC)分量表对381名大学生进行研究。结果显示:精神病态特质促进个体做出功利主义道德判断,情绪共情发挥部分中介作用。进一步使用CNI模型分析表明,精神病态特质通过降低个体对道德规则的敏感性(N参数)和自身的行动倾向(I参数),促进功利主义道德判断。其中,情绪共情在精神病态特质降低对道德规则的敏感性(N参数)中存在部分中介作用。

關键词 精神病态特质;道德困境判断;情感共情;CNI模型

分类号 B842

DOI:10.16842/j.cnki.issn2095-5588.2023.08.003

1 引言

精神病态是一种以缺乏同情、冷酷无情和反社会行为为主要特征的人格障碍(Blair et al., 2013; Gao & Tang, 2013; Hare & Neumann, 2008; Luke & Gawronski, 2021a)。精神病态个体对自己的行为缺乏悔恨或内疚,对他人很少表现出同情或关心,并且病态地对周围人撒谎和操纵,普遍地表现出各种不道德行为(Hare & Neumann, 2008)。长期以来,精神病态个体是否具备正常的道德判断能力这一问题一直吸引着研究者的关注。早在20世纪40年代,Cleckley(1941)已将明显缺乏道德感视为精神病态的标志。尽管人们对这一话题的兴趣由来已久,但涉及精神病态个体的道德判断倾向及其相关过程的研究仍相对有限。然而,明晰精神病态与道德判断之间的关系具有重要意义。一方面,对于临床心理学家来说,道德判断力的差异能够帮助解释精神病态的其他核心特征,如反社会行为倾向的增加(Leistico et al., 2008)。另一方面,与精神病态相关的特定缺陷对道德心理学家也具有参考价值,因为它们可以为道德判断的心理基础提供更深入的见解(Conway et al., 2018)。近年来,随着精神病态研究从临床或变态心理学领域逐渐拓展到人格心理学领域,研究者开始用人格特质框架来描述精神病态,认为精神病态是一种在广泛人群中连续分布的人格特质,可以通过自陈量表测量普通人群的个体在精神病态特质上的水平(Hare & Neumann, 2008)。研究显示即使那些在临床上未被认定为精神病态但具有较高的精神病态特质的个体也可能表现出缺乏同情、冒险、病态撒谎等典型的精神病态的心理和行为特征(Brennan et al., 2018; Djeriouat & Trémolière, 2014; Seara-Cardoso et al., 2012)。在这种新的视角下,研究者开始关注精神病态特质对道德困境判断的影响。已有多项研究显示,精神病态特质导致个体在牺牲性道德困境中更偏好功利主义道德判断(Bartels & Pizarro, 2011; Kahane et al., 2015; Koenigs et al., 2012; Patil, 2015; Pletti et al., 2017)。本研究旨在探讨精神病态特质影响个体做出功利主义道德判断的心理机制。具体来说,我们将使用道德困境判断的CNI模型来分析精神病态特质是通过影响个体在道德困境中对结果的敏感性、对道德规范的敏感性、自身的行动偏好还是通过三者的某种组合来影响道德困境判断。同时,我们还将考察个体情绪共情和认知共情在其中的作用。

1.1 精神病态特质与道德困境判断

研究者通常采用牺牲性道德困境来研究道德判断。在Greene及其同事的开创性研究中,他们使用虚构的牺牲性道德情境,将功利主义和义务论对立起来,以评估人们在各种情况下的道德偏好(Greene et al., 2001)。在这些情境中,功利主义的道德判断表面上反映了理性的决定(即拯救更多生命),因为行动选择严格基于行动后果。相反,义务论的决定不关注结果,而是重视遵守道德责任或义务(即不应杀人)。常见牺牲性道德困境包括经典电车困境和天桥困境。在经典电车困境中,被试必须选择是否扳动扳手使列车改道碾过一个人以拯救躺在前方铁轨上的五个人。天桥困境要求被试决定是否将一名身材肥胖的男子推下天桥以使列车停下来以免前方铁轨上五个人被撞死亡。由于这两种情况下的被试都必须做出可能导致一人死亡而拯救数人的决定,因此,无论哪种情况下,认可或采取行动都表明个人偏好功利主义判断,而不认可或拒绝行动则代表个人偏好义务论判断。研究发现,尽管两类困境成本-收益相同,但多数人认为电车困境中扳动扳手比天桥困境中推人下桥在道德上更容易接受(林蓝菲, 高华, 2020; Cushman et al., 2006)。一种解释认为,面对天桥困境等“个人困境”时,大多数人拒绝做出功利主义选择是因为直接的身体伤害会诱发消极情绪反应,导致人们在道德上不赞成(Cushman et al., 2010)。这种解释促使人们思考精神病态特质是如何影响个体对牺牲性道德困境的反应的。

有研究者推测,由于高精神病态特质个体在共情方面存在缺陷,他们可能表现出较少的情感卷入,更偏好功利道德推理(Berg et al., 2013)。相关研究结果在一定程度上支持了上述推测。众多研究显示高精神病态特质个体表现出更强的功利主义偏好(Bartels & Pizarro, 2011; Kahane et al., 2015; Koenigs et al., 2012; Patil, 2015; Pletti et al., 2017)。Marshall等(2018)通过对23项相关研究的元分析发现精神病态特质与功利主义倾向存在一定正相关(r=0.26),即高精神病态特质导致个体倾向于做出有利于多数人但违反道德规范的行为。

那么,如何解释精神病态特质导致个体做出功利主义的道德判断呢?在牺牲性道德困境中支持或做出功利主义的选择,并不意味着这种选择全是由功利主义驱动的(Conway & Gawronski, 2013)。事实上,有四条路径可能导致功利主义决策。第一条由功利主义驱动,即以拯救最多生命为原则来驱动行动。历史上,人们认为这条路径是功利主义决策背后的主要驱动力。第二条由减弱的伤害厌恶驱动,即对伤害他人行为的厌恶感降低(Bartels & Pizarro, 2011; Blair et al., 2013; Glenn et al., 2009; Kahane et al., 2015; Patil, 2015)。相关研究证实了这一观点。这些研究发现,功利主义决策与反社会特质(Conway & Gawronski, 2013; Gao & Tang, 2013)和低共情(Kahane et al., 2015)有關。但这些特征与关注更大利益和最大限度地挽救生命并不一致。这些研究结果表明,对于具有较高精神病态特质的个体来说,减弱的伤害厌恶可能是牺牲性道德困境中功利主义决策增加的一个更合理的潜在因素。第三条由对道德规则的忽视驱动(Gawronski et al., 2017)。精神病态特质导致个体在牺牲性道德困境中更可能忽视道德规则,因此更少做出义务论决策。根据传统的道德困境判断分析方法,义务论偏好减少意味着功利主义偏好增加。第四条可能由个体的行动偏好驱动(Gawronski et al., 2017)。高精神病态特质个体具有冲动倾向,在道德困境中更可能采取行动。这条路径可能与第二条路径交织在一起,即减弱的伤害厌恶和自身的冲动倾向结合起来,在道德判断中共同导致偏好行动。基于上述分析,驱动高精神病态特质个体偏好功利主义道德判断可能的原因包括:一是减弱的伤害厌恶、自身冲动或两者结合所导致的更强行动偏好;二是对道德规则的忽视。而对结果的关注与精神病态的固有负面特质相冲突,因此我们将其排除。

1.2 道德困境判断的CNI模型

由于方法上的缺陷,传统牺牲性道德困境范式的分析方法无法确定到底是哪条路径或哪些路径的结合导致精神病态个体的功利主义偏好。传统的道德困境研究范式的反应混淆了多种因素的影响(Gawronski et al., 2017)。一方面,传统道德困境范式将义务论倾向和功利主义倾向视为连续体的两端,即接受一种选择意味着拒绝另一种选择,而相关研究认为两种倾向的基本心理过程是独立的(Conway & Gawronski,2013; Greene, 2007);另一方面,在传统道德困境范式中,功利主义判断中混淆了行动偏好,而义务论判断混淆了不行动倾向(Gawronski et al., 2017)。因此,传统范式难以区分高精神病态特质个体是因潜在的情绪缺陷或对道德规则的忽视而导致功利主义道德选择,还是出于对他人福祉的真正关注而认可功利主义。

Gawronski等(2017)提出的道德困境判断的CNI模型(见图1)则能够有效弥补传统道德困境范式的不足。CNI模型是一个多项式模型(Hütter & Klauer, 2016),在模型中,研究者认为道德困境判断由三个潜在的心理过程共同驱动:功利主义倾向、义务论倾向和个体自身的反应倾向,并分别用对结果的敏感性、对道德规范的敏感性和个体自身的不行动/行动倾向来表征。对结果和对道德规范的敏感性是决定道德判断是功利主义倾向还是义务论倾向的关键因素(Gawronski et al., 2017),而对不作为的一般偏好与遗漏偏见相关 (Cushman et al., 2006)。CNI模型通过多项式建模量化上述三个参数,以解决传统范式反应中的混淆。具体来说,CNI模型依赖对四种类型道德困境的反应,这些困境在成本收益比和道德规范方面存在差异。通过多项式建模,CNI模型量化了被试在一系列道德困境中做出判断的情况,反映出对结果敏感的反应模式(图1中第一行),对道德规范敏感的反应模式(图1中第二行),和忽视结果和规范的一般不行动/行动的反应模式(图1中第三和第四行)。CNI模型用C参数来表征对结果的敏感,N参数表征对道德规范的敏感,I参数表征在不考虑结果和规范时,自身的不行动偏好。研究表明,CNI模型能较好地拟合个体在道德困境判断过程中的心理过程,并为深入分析道德困境判断的心理机制提供了良好的模型框架(Gawronski et al., 2020)。目前,基于CNI模型的相关研究,在探讨认知(Gawronski et al., 2017)、情绪(Gawronski et al., 2018)、权力(云祥, 2020; Gawronski & Brannon, 2020)、政治取向(Luke & Gawronski, 2021b)、人格特质(Luke & Gawronski, 2022)、睾酮(Brannon et al., 2019)以及酒精(Paruzel-Czachura et al., 2023)等因素对道德困境判断的影响上提供了有价值的参考。

1.3 精神病态特质、共情和道德困境判断

正如上文(1.1)所述,精神病态特质可能通过两条路径影响个体的功利主义道德判断。但无论哪条路径,高精神病态特质个体的共情缺乏可能都在其中起着重要作用。共情是指个体感知和理解他人情绪并做出适当反应的能力(Decety & Svetlova, 2012; Decety et al., 2016)。研究者普遍认为,个体所表现出的共情能力包括两种形式:自下而上的情绪共情和自上而下的认知共情(颜志强, 苏彦捷, 2021)。前者指个体能够对他人的情绪感受产生自发性的替代性情绪体验,而后者则强调个体能够识别他人情绪并理解他人观点(Decety & Meyer, 2008; Heyes, 2018)。根据定义,缺乏共情是精神病态特质的核心特征,也是区分精神病态与其他反社会人格类型的关键(Blair et al., 2013)。无论是临床上的精神病态个体还是具有精神病态特质的一般个体,共情方面的缺陷都体现在情绪共情和认知共情上(Patil, 2015),相关研究显示,精神病态特质与情绪共情和认知共情都存在显著的负相关(Campos et al., 2022; Litten et al., 2020; Takamatsu, 2019)。而有关共情与道德困境判断的研究发现,只有情绪共情与功利主义道德判断存在显著负相关(Gleichgerrcht & Young, 2013; Patil & Silani, 2014; Takamatsu & Takai, 2019; K?rner et al., 2020)。有研究者认为,高精神病态特质个体偏好功利主义是由于情感加工上存在缺陷。在对道德困境作出判断时,他们不会像正常人那样对处于情境中的受害者产生情绪共情,因此难以对功利主义选择引发的伤害行为产生道德上的厌恶(Bartels & Pizarro, 2011; Glenn et al., 2009; Patil, 2015)。因此,这里我们假设精神病态特质通过情感共情影响道德判断。

在本研究中,我们将使用CNI模型分析具有精神病态特质的个体在道德困境中偏好功利主义判断的内在驱动因素,并探讨共情在其中的作用。为了将研究结果与以前的研究进行比较,我们首先采用传统道德困境范式分析精神病态特质和功利主义道德判断的相关性以及共情在两者关系间的中介效应,然后采用基于48个道德两难情境的CNI模型,分解每个被试在道德困境判断中的C参数、N参数和I参数,并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分析精神病态特质与三个参数之间的关系及共情在其中的作用,以阐明精神病态特质导致个体偏好功利主义道德判断心理路径。

2 方法

2.1 被试

在选修心理学课程的本科生中,总共招募被试462人,主要为大一和大二学生。所有被试在此之前均未参加过类似研究。由于研究所使用的材料阅读量较大,为保障数据质量,我们在问卷中设置了一个注意检查项目,以确认被试在完成测试的过程中是否认真阅读了材料。最终有71名被试未通过注意检查任务,另外还有10名被试未完成测试,导致最终被试人数为381人(女生74人),年龄范围在17~23岁之间,平均年龄19.11岁(SD=1.12)。

2.2 研究材料

(1)道德困境判断材料

道德两难情境材料以K?rner等(2020)研究采用的实验材料为基础做出适当修改,由12种基本的道德两难困境构成,分别是绑架困境、酷刑困境、疫苗困境、器官移植困境、协助自杀困境、免疫缺陷困境、透析困境、建筑工地困境、暴君困境、种族冲突困境、怜悯杀人困境和纳粹困境。每种困境都包括四个不同变式,分别是禁止性规则下行动的收益大于成本、禁止性规则下行动的收益小于成本、倡导性规则下行动的收益大于成本、倡导性规则下行动的收益小于成本。实验共有48个道德两难情境,以固定的随机顺序排列。每种道德困境都要求被试判断困境中道德主体的行为是否可以接受(不可接受 vs. 可以接受)。

(2)注意检查任务

注意检查任务用来检查被试在进行道德困境判断前是否认真阅读了道德困境故事(Oppenheimer et al., 2009)。该任务由一个项目构成,要求被试从三个选项(非常开心、情绪一般和非常糟糕)中,对问题“您现在的情绪状态是?”做出回答。选择“非常糟糕”的被试被认为通过注意检查任务。

(3)精神病态特质测量

精神病态特质测量采用Shou等(2016)修订的Levenson精神病态自评量表的简体中文版中的原发型精神病态分量表。该分量表共有16个项目,采用李克特4点计分,“1”表示非常不符合,“4”表示非常符合。得分越高表示个体的精神病态水平越高。在本研究中,该量表的信度α=0.81。

(4)认知共情和情绪共情测量

认知共情和情绪共情测量采用Davis(1983)编制的人际指标反应指数量表(IRI)中的观点采摘(PT)和共情关怀(EC)分量表。两个分量表都由7个题目组成,采用李克特7点计分, “1”表示非常不符合, “7”表示非常符合,得分越高表示共情水平越高。在本研究中两个分量表的信度分别为0.71和0.68。

2.3 研究程序

被试分批在教室中集体施测。所有被试首先完成道德困境判断和注意检查任务,然后完成Levenson精神病态自评量表、认知共情和情绪共情量表,最后填写性别、年龄等人口统计学数据。所有被试完成测量后均获得五元实验酬劳。

2.4 数据分析

对于每一个道德两难情境,选择“不可接受”赋值为0,选择“可以接受”赋值为1。CNI分析的软件为multiTree(Moshagen, 2010),multiTree模板文件由K?rner 等(2020)在文章的补充材料中提供。其他数据分析由SPSS 25.0及其宏程序PROCESS完成。

3 结果

3.1 精神病态、共情和功利主义倾向的关系

为了与已有的道德困境研究进行比较,我们首先采用传统道德困境范式进行分析。传统道德困境范式只关注禁止性道德规范下行为收益大于成本的情境(相当于电车困境)。为此,我们将每个被试对这类两难问题的“是”回答相加。在本研究提供的道德两难材料中,共有12个上述情境,因此相加后的分数范围在0~12之间,得分越高表示参与者更倾向于功利主义而非义务论的判断。

相关分析结果显示精神病态特质与功利主义道德判断存在显著正相关,与认知共情和情绪共情存在显著负相关,而认知共情、情绪共情与功利主义道德判断存在显著负相关,具体见表1。

由于性别会对道德困境判断产生影响(Friesdorf et al., 2015),所以我们在控制性别的条件下,使用PROCESS 2.15版进行中介效应检验(Model=4,Bootstrap=1000),结果见表2。回归分析显示精神病态特质显著正向预测功利主义道德判断(β=0. 09,p<0.001),情绪共情显著负向预测功利主义道德判断(β=-0. 10,p<0.05),而认知共情对功利主义道德判断则未表现出显著的预测作用(β=-0. 03,p>0.05)。中介效应分析显示(见图2),精神病态、情绪共情和认知共情对功利主义道德判断的总效应为0.13,Bootstrap 95% 置信区间[0.09, 0.17],表明总效应显著;其中精神病态的直接效应为0.09,且其Bootstrap 95% 置信区间[0.05, 0.14],直接效应显著;情绪共情的间接效应为0. 03,其Bootstrap 95% 置信区间[0.01, 0.06],表明情绪共情在精神病态与功利主义道德判断之间的中介效应显著。直接效应和情绪共情的中介效应分别占总效应的72.65%、23.43%。认知共情的间接效应为 0. 01,其Bootstrap 95% 置信區间[-0.00, 0.02],表明在精神病态与功利主义道德判断间不存在认知共情的中介作用。这一结果表明,精神病态不但直接促进功利主义道德判断,也会通过减少情绪共情间接促进功利主义道德判断。

3.2 CNI模型分析

CNI模型分析的道德判断数据需要汇总每个被试对四种道德困境版本的行动反应的总和。每种困境版本共有12种情况,总分范围为从0到12。基于每个被试汇总的道德判断数据,利用multiTree拟合CNI模型,估计每个被试在道德困境判断中的三个参数,即对后果敏感性的C参数、对规范敏感性的N参数和个体自身行动倾向的I参数。研究中94.8%的被试数据得到了CNI模型的拟合,即在预测和观察到的反应概率之间的显著偏差的α标准p=0.05时,观察到的模型不适合的被试比例(5.2%)完全符合统计上预期的5%的假阳性率。这一结果表明,研究所采用的48个道德困境足以在个人层面上进行CNI模型分析。表3列出了被试CNI模型三个参数得分的描述统计及其与认知共情、情绪共情以及精神病态的相关性。

结果显示,精神病态与C参数相关不显著(r=-0.02,p>0.05),与N参数和I参数存在显著负相关(r=-0.35,p<0.01;r=-0.16,p<0.01)。在控制性别的条件下,使用PROCESS宏程序进行中介效应分析显示(见图3),精神病态能够显著负向预测情绪共情(β=-0.31,p<0.01)和N参数(β=-0.10,p<0.01),情绪共情能够显著正向预测N参数(β=0.01,p<0.05),精神病态、情绪共情和认知共情对N参数的总效应为0.02,Bootstrap 95% 置信区间[-0.02,-0.01],表明总效应显著;其中精神病态的直接效应为-0.01,且其Bootstrap 95% 置信区间[-0.02,-0.01],直接效应显著;情绪共情的间接效应为-0. 003,其Bootstrap 95% 置信区间[-0.01,-0.00],表明情绪共情在精神病态与N参数之间存在部分中介效应。直接效应和情绪共情的中介效应分别占总效应的81.25%、18.75%。精神病态不但直接导致个体对道德规则不敏感,进而减弱道德规则在个体道德判断中的驱动作用,而且也会通过降低情绪共情削弱道德规则的约束作用。精神病态能够显著负向预测I参数(β=-0.01,p<0.05),共情的间接作用不显著,即精神病态直接导致个体在道德困境判断时更愿意采取行动(见表4)。

4 讨论

已有的基于牺牲性道德困境的研究表明高精神病态特质的个体更偏好功利主义道德判断。本研究的主要目的是使用CNI模型进一步探讨这种偏好的原因。同时,由于精神病态具有低共情特征,而低共情会导致功利主义道德判断,所以本研究还关注共情倾向(情绪共情与认知共情)在精神病态特质与道德困境判断中的作用。

传统道德困境范式分析表明,精神病态特质会导致个体在面临牺牲性道德困境时倾向于选择功利主义决策,这一结论与已有研究结果一致(Bartels & Pizarro, 2011; Kahane et al., 2015; Koenigs et al., 2012; Marshall et al., 2018; Patil, 2015; Pletti et al., 2017)。这说明,高精神病态特质个体在道德困境中,更愿意选择有利于多数人但违反道德规范的行为。然而,这并不意味着高精神病态特质个体是出于对他人福祉的考虑而做出此选择。当我们使用CNI模型进一步考察精神病态特质是如何通过影响个体道德困境判断中的C参数、N参数和I参数来导致上述结果时,我们发现精神病态特质与C参数的相关性不显著,但与N参数和I参数存在显著的负相关性。这表明,高精神病态个体的功利主义倾向并不是由结果驱动的,而是与道德规范和个人行为偏好有关。这与Luke等(2022)的研究结果一致,但与Gawronski等(2017)和K?rner等(2020)发现精神病态与三个参数均存在负相关这一结果略微存在差异。进一步回归分析显示,精神病态特质能显著负向预测N参数和I参数。这表明高精神病态特质个体的功利主义偏好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他们在道德困境判断中对道德规范不敏感,做出道德决策时不容易受到道德规范的驱动,而与道德选择的结果关系不大。这一结果验证了我们在前文中所提到的导致高精神病态特质个体功利主义道德偏好的第三条路径,即高精神病态特质个体在牺牲性道德困境中更可能忽视道德规则(如不能杀人),因而更少做出义务论的决策。而在传统的分析模式中,较少的义务论决策意味着较多的功利主义决策。二是高精神病态特质个体在道德困境判断中表现出更强的行动偏好,无论结果和规则如何,他们都倾向采取行动。该结果部分验证了前文提出的第四条路径。高精神病态特质个体自身冲动的特点导致其在道德困境判断中偏好行动,因而在传统分析中表现出功利主义倾向。

本研究还分析了情绪共情和认知共情在精神病态特质对道德困境判断影响中的作用。传统分析方法显示,情绪共情在精神病态特质和功利主义道德判断的关系中存在部分中介效应,即高精神病态特质的个体部分地通过减少情绪共情促进功利主义道德判断;进一步的CNI分析显示,在精神病态和CNI模型三个参数的关系中,只有精神病态和N参数的关系受到情绪共情的部分中介。这样的结果说明在牺牲性道德困境判断中,精神病态通过减少情绪共情削弱道德规则对个体道德思维的影响,从而更少做出义务论道德判断,相应地也就表现出更多功利主义判断。以往研究认为精神病态由于存在共情上的缺陷,因而在面对牺牲性道德困境时,情感卷入程度较低(Berg et al., 2013),消极情绪较少,减少了对伤害行为的厌恶(Patil, 2015),促进了功利主义道德判断。而本研究的结果则表明了共情影响道德困境判断的另一条路径,即共情的缺陷削弱了个体对道德规范的敏感。根据道德判断的双加工模型(Greene, 2007),義务论的道德判断依赖于直觉性的情绪反应(Cushman et al., 2010),精神病态个体因共情上的缺陷,不易产生直觉性的情绪反应,难以激活启发式的道德规则,所以会做出更多的功利主义判断。

另外需要指出的是,本研究未发现认知共情在精神病态与道德判断关系中的作用。认知共情只是理解他人想法的能力,不必然伴随感同身受。虽然本研究结果显示精神病态与认知共情存在负相关,但众多研究认为精神病态个体在认知共情上并不存在明显的缺陷,能够较好地理解他人的意图(Young et al., 2012),知晓道德规范,区分道德与不道德,只不过他们对此并不在乎(Aharoni et al., 2014; Luke & Gawronski, 2021a; Pletti et al., 2017))。而只有因情绪共情而产生的对受害者的同情及对伤害行为的厌恶,并激活道德规则,才能抑制个体在牺牲性道德困境中采取行动,做出义务论选择。

总之,本研究进一步厘清了精神病态个体偏好功利主义道德判断的心理过程,以及精神病态的共情缺陷通过何种路径影响精神病态与道德困境判断的关系。这些结论对道德心理学领域,特别是对道德困境判断的机制研究具有一定的价值。这一领域的主流理论是Greene等提出的双加工理论,该理论认为功利主义判断是对成本和收益进行深思熟虑的认知分析的产物,而义务论判断则植根于对造成伤害的想法的自动情绪反应。但双加工模型难以解释个体在不考虑结果和规则时自身的行动偏好对道德困境判断的影响,而CNI模型则有效地将这一因素从道德判断的心理过程中分离出来,促进了人们对道德困境判断机制的理解。而且,本研究将道德困境判断的三个决定因素与精神病态的已知缺陷联系起来,不仅可以为理解精神病态的多方面缺陷提供有价值的见解,还有助于更好地理解道德困境判断背后的过程。

本研究还存在一些局限。首先,我们的发现是基于亚临床样本,所得结果并不一定符合临床精神病态的标准。鉴于精神病态特征在人群中是连续分布的(Edens, et al., 2006),我们的發现为精神病态的个体差异与道德困境判断之间的关系提供了有价值的见解。然而,未来的研究需要调查当前研究中获得的模式是否能够在符合临床精神病态标准的人群中重复。其次,本研究所使用的道德困境材料仍然集中在涉及生死攸关的极端和不寻常的主题上,并不代表人们在日常生活中通常面临的道德挑战。由于它们的外部效度较低(Bauman et al., 2014),这类道德困境可能并不适合研究普通的道德判断和行为(Kahane et al., 2015),而值得注意的是,日常生活中那些涉及个人利益和他人福祉之间的艰难选择或者对他人道德义务的履行等的道德问题恰恰是精神病态个体为追求事业成功或人生成就而经常面对的问题,在这类问题上,精神病态个体很容易卷入道德越轨行为(Hall & Benning, 2006; Kahane et al., 2015)。因此,将来研究可以采用日常道德困境材料来研究精神病态的道德选择。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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