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和
扈从出长安应制
分野都畿列,时乘六御均。京师旧西幸,洛道此东巡。
文物驱三统,声名走百神。龙旗萦漏夕,凤辇拂钩陈。
抚迹地灵古,游情皇鉴新。山追散马日,水忆钓鱼人。
禹食传中使,尧樽遍下臣。省方称国阜,问道识风淳。
岁晚天行吉,年丰景从亲。欢娱包历代,宇宙忽疑春。
诗人起笔不凡,从天地写起,开篇就磅礴大气:“分野都畿列,时乘六御均。”在中国古代,人们认为天上的十二星次与地面的某一位置是相互对应的,并据此来划分区域,这就是“分野”。“都畿”,京都及其所管辖的周边地区。“六御”,亦作“六驭”,即天子的车驾。皇帝出行了,御驾和顺前行,各境域众星捧月般列于长安四周。那感觉与气势,想想都美。
“京师旧西幸,洛道此东巡。”“京师”指长安。“旧西幸”,说的是701年武则天由洛阳到长安。实际上,武则天称帝后,只在长安待了三年,其他多数时候住在东都。“洛道”,去东都洛阳的大道。所以这一句就是告诉我们,武则天不待在长安了,要去东都洛阳了。
既然是皇帝吩咐写的诗,说好话唱赞歌是免不了的。于是,在把背景交待清楚之后,杜审言开始搜肠刮肚、引经据典,毫不吝啬地堆列溢美之词,把赞歌唱得地动山摇。“文物驱三统,声名走百神。”这里的“文物”,可不是我们在博物馆里看到的那些东西,而是旧时典章、礼乐制度的统称。“三统”指夏、商、周三代的正朔。“声名”指皇朝的声威。杜审言从大处着手,告诉大家,我们唐朝的典章文物之盛是可以追三统的,而皇朝的声威更是让各路神明奔走相告。
“龙旗萦漏夕,凤辇拂钩陈。”“漏”字好理解,就是沙漏的“漏”,是古代的一种计时器,此处的“漏夕”借指夜晚。“凤辇”,仙人的车乘,也指皇帝(皇后)的车驾,华贵的车驾。晋王嘉在《拾遗记·周穆王》中写道:“西王母乘翠凤之辇而来。”“钩陈”又作“勾陈”,中国古代的星宿名,后借指后宫。这句所描绘的情景,古装宫廷剧里经常出现——龙旗猎猎,车马随从浩荡而行。
“抚迹地灵古,游情皇鉴新。”抚览胜迹,叹山川灵秀之气自古便如此。你以为杜审言要抒发内心对大自然的热爱了?真正的诗人哪有这么肤浅!这句诗,把杜审言超一流的吹捧功夫体现得淋漓尽致。他不露声色就把武则天推至新高度。潜台词是:虽说我大唐的山水自古以来就不缺灵秀,但当今皇帝的巡视和欣赏品鉴,令山河增色。
山川灵秀、风景如画不过是大自然的赐予,山河无恙、国泰民安、体恤臣子才真正体现皇帝的恩泽。因此,聪明如杜审言,是怎么也不会错过这个表现机会的。他用脍炙人口的佳句“山追散马日,水忆钓鱼人”对笔下赞歌做了一次升华。两句诗里有两处用典。“散马日”,用的是周武王偃武修文之事。周武王在太公望的辅助下灭商,决定散马休牛,放马于华山之南,放牛于桃林之野,意在表明,天下安泰,无须再动干戈,这些都用不着了。“钓鱼人”,用的是吕尚垂钓于渭滨遇文王之事。这是什么事?用群众的话说出来就是“姜太公钓鱼”啊。“山追散马日”是歌功,告诉大家当下可是太平盛世;“水忆钓鱼人”则是颂德,称颂武则天不忘辅国有功之臣,是常常惦着他们的。不过千万别以为杜审言的用典是“东拉西扯”,他不是这么随便的人。前面说过,此诗写于随武则天去洛阳途中,两个典故的发生地华山和渭水,都是从长安到洛阳的必经之处。
武则天的浩荡皇恩具体表现在哪些地方呢?接下来自然就是展开与铺陈。“禹食传中使,尧樽遍下臣。”诗人以贤王禹、尧作喻,尽展帝王雄威之余,还巧妙地彰显了治国温柔之风,奖赏有德之臣。意思是说,皇帝吃的喝的,你们都有份,颇有点有福同享的意味。诗人用“传”“遍”二字,突出了赏赐范围之广,体现皇帝的恩德。“省方称国阜,问道识风淳。”“省方”,意为省视、视察的地方。这两句诗呈现了盛世之下国家富庶、民风淳朴的图景。
“岁晚天行吉,年丰景从亲。”此处的“岁晚”,跟名句“岁月忽已晚”一样,都表“年末、年尾”。“景”同“影”,“景从”,跟随、追随。帝出长安,顺天道而巡,自是大吉,民和年丰的盛景,紧随左右。这场景,意会就行了。直白点说,就是有那么点“好运伴我行”的味道。“欢娱包历代”,历代的欢乐,在今世纷呈,没有君臣同乐的思想,自然是不可能实现的。“宇宙忽疑春”,此时此刻,仿佛春天来了一样。古时候,皇帝还真是“国家气候”的决定者——龙颜大怒,令人不寒而栗;龙颜大悦,那就是万物逢雨露,人间的春天可不就来了吗?
杜审言把《扈从出长安应制》这篇命题之作写得庄重典雅。虽说写作的初衷是歌功颂德,展现唐朝盛景,但读来并不讨嫌,包括“山追散马日,水忆钓鱼人”在内的一些佳句,别有意味,令人过目不忘。
這类命题诗,在古代有个专有名称——应制诗,标题一般都有“应制”二字。“应制”,由皇帝下诏命而作文赋诗的一种活动。应制诗在唐初多以“应诏”为题,因武则天名曌(zhào)而避讳,改“诏”为“制”。应制诗多歌功颂德,少数有劝谏之意。应制诗也有八股模式,一般分为介绍出行、景观描写和陪行感受三个部分。《扈从出长安应制》亦是如此。
但在众多优秀的应制诗中,杜审言此作仍难掩光华。它格局宏大,遣词造句俱见不凡才情,整体庄严而又不失灵动,留住了诗歌本身的个性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