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 芒
(鲁东大学外国语学院,山东烟台,264025)
近年来,随着人文学科的交叉融合与研究视野的拓展延伸,中日两国古典学的互鉴、互动、融通已渐成趋势。日本古文献日益成为我国古典文学、文献学研究中的一个高频词。狭义上讲,日本古文献可以指日本人用本民族语言撰写的和书,如紫式部《源氏物语》;也可以指日本人用汉语撰写的汉籍,如菅原道真《菅家文草》;还可以指他们对我国典籍注解、评点而形成的准汉籍,如山井鼎撰、物观补遗的《七经孟子考文补遗》。然宽泛地说,日本古文献也可以包括在日本传存的我国古籍,即那些常冠以“日藏”的我国古籍;还可以包括在日本刊刻的我国古籍,即我们常说的和刻本。若就狭广二义进行称名上的区分,似乎在两国学界之间尚未形成统一。依愚见,莫不如以著作权论,将前者统称日本典籍(和书、日本汉籍、日本准汉籍),后者统称在日中国汉籍(日藏汉籍、和刻汉籍)。
作为尝试,拙文拟在前人对唐人辞赋辑佚的基础上,对日本典籍中出现的新赋与典丽赋展开考察,厘清其与唐赋的关系,并就唐人律赋的编选流传及对日传播略作阐述。
唐代,是我国辞赋发展的又一高峰,留存至今的作品已逾千篇。其时又恰逢我国古典文学对日传播的黄金时期,大量唐人辞赋就这样伴随着文学典籍的东流而传入日本。在现存日本典籍中,仍能看到唐赋的一些断句残篇,它们已成为我们辑佚唐赋的重要来源。国内最有代表性的辑佚当属陈尚君先生的《全唐文补编》[1]。为方便后文论述,这里将残存的唐赋赋句全部列出,并以阿拉伯数字进行编号。
《和汉朗咏集》,又作《倭汉朗咏集》,是日本平安中期的歌人、歌学家,同时也是汉学家的藤原公任(966—1041)编选的一部作品集,成书时间未确,早至长和元年(1012年)左右,晚不迟于宽仁年间(1017—1021)。这部集子并非选录完篇的诗文,而是摘录和歌及汉诗文中的秀句而成,以便于朗诵歌咏。该集共摘录唐人赋句二十五条,大都不见于我国文献,罗列如下[2]:
1.公乘亿《立春日内园使进花赋》(出卷上“立春”)
逐吹潜开,不待芳菲之候;迎春乍变,将希雨露之恩。
2.贾嵩《凤为王赋》(出卷上“莺”)
鸡既鸣,忠臣待旦;莺未出,遗贤在谷。
3.张读《晓赋》(出卷上“莺”)
谁家碧树,莺鸣而罗幕犹垂;几处华堂,梦觉而珠帘未卷。
4.左牢[3]《密雨散如丝赋》(出卷上“雨”)
或垂花下,潜增墨子之悲;时舞鬓间,暗动潘郎之思。
5.张读《闲赋》(出卷上“花”)
花明上苑,轻轩驰九陌之尘;猿叫空山,斜月莹千岩之路。
6.公乘亿《八月十五夜赋》(出卷上“十五夜”)
秦甸之一千余里,凛凛冰铺;汉家之三十六宫,澄澄粉饰。
7.公乘亿《八月十五夜赋》(出卷上“十五夜”)
织锦机中,已辨相思之字;捣衣砧上,俄添怨别之声。
8.张读《愁赋》(出卷上“落叶”)
三秋而宫漏正长,空阶雨滴;万里而乡园何在,落叶窗深。
9.谢观《白赋》(出卷上“雪”)
晓入梁王之苑,雪满群山;夜登庾公之楼,月明千里。
10.张读《愁赋》(出卷下“云”)
竹斑湘浦,云凝鼓瑟之踪;凤去秦台,月老吹箫之地。
11.贾嵩《晓赋》(出卷下“晓”)
佳人尽饰于晨妆,魏宫钟动;游子犹行于残月,函谷鸡鸣。
12.谢观《晓赋》(出卷下“晓”)
几行南去之雁,一片西倾之月。赴征路独行之子,旅店犹扃;泣孤城百战之师,胡笳未歇。
13.谢观《晓赋》(出卷下“晓”)
严妆金屋之中,青蛾正画;罢宴琼筵之上,红烛空余。
14.贾嵩《凤为王赋》(出卷下“鹤”)
嫌少人而踏高位,鹤有乘轩;恶利口之覆邦家,雀能穿屋。
15.皇甫湜《鹤处鸡群赋》(出卷下“鹤”)
同李陵之入胡,但见异类;似屈原之在楚,众人皆醉。
16.谢观《清赋》(出卷下“猿”)
瑶台霜满,一声之玄鹤唳天;巴峡秋深,五夜之哀猿叫月。
17.公乘亿《连昌宫赋》(出卷下“管弦”)
一声凤管,秋惊秦岭之云;数拍霓裳,晓送缑山之月。
18.公乘亿《送友人赋》(出卷下“酒”)
新丰酒色,清冷鹦鹉杯中;长乐歌声,幽咽凤凰管里。
19.公乘亿《愁赋》(出卷下“山水”)
巴猿一叫,停舟于明月峡之边;胡马忽嘶,失路于黄沙碛之里。
20.谢观《晓赋》(出卷下“水”)
边城之牧马连嘶,平沙眇眇;行路之征帆尽去,远岸苍苍。
21.公乘亿《连昌宫赋》(出卷下“故宫”)
阴森古柳疏槐,春无春色;获落危牖坏宇,秋有秋风。
22.张读《闲赋》(出卷下“僧”)
苍茫雾雨之霁初,寒汀鹭立;重叠烟岚之断处,晩寺僧归。
23.张读《闲赋》(出卷下“闲居”)
宫车一去,楼台之十二长空;隙驷难追,绮罗之三千暗老。
24.浩虚舟《贫女赋》[4](出卷下“闲居”)
幽思不穷,深巷无人之处;愁肠欲断,闲窗有月之时。
25.谢观《白赋》(出卷下“白”)
秦皇惊叹,燕丹之去日乌头;汉帝伤嗟,苏武之来时鹤发。
《新撰朗咏集》是日本平安后期的歌人、歌学家藤原基俊(1060—1142)编选的一部作品集,成书时间不详,约在保安三年至长承二年之间(1122年—1133年)。该集摘录唐人赋句共七条,分别是[5]:
26.谢观《晓赋》(出卷下“晓”)
愁思妇于深窗,轻纱渐白;眠幽人于古屋,暗隙才明。
27.谢观《晓赋》(出卷下“鹤”)
华亭风里,依依之鹤唳犹闻;巴峡雨中,悄悄而猿啼已息。
28.公乘亿《愁赋》(出卷下“故宫”)
石家之门客长辞,水流金谷;魏帝之宫人已散,草满铜台。
29.白居易《汉高帝斩白蛇赋》(出卷下“帝王”)
人在威而不在众,我王也万夫之防;器在利而不在大,斯剑也三尺之长。
30.公乘亿《愁赋》(出卷下“将军”)
将军守塞,北流戎羯之乡;壮士辞燕,西入虎狼之国。
31.公乘亿《八月十五夜赋》(出卷下“恋”)
乍临团扇,悲莫悲兮班婕妤;稍过长门,愁莫愁于陈皇后。
32.谢观《白赋》(出卷下“白”)
寸阴景里,将窥过隙之驹;广陌尘中,欲认度关之马。
这些赋句说明谢观、公乘亿等中晚唐文人的辞赋已传入日本,并被平安中后期的日人以摘句的方式欣赏、吟诵。只是大都为残句,这严重影响了我们对这些唐赋的认识。唐人辞赋赋体多样,不仅有承袭前代的骚体赋、骈体赋、铺排大赋、抒情小赋,还有始于唐代的新赋体——律赋。这三十二处唐人赋句,最先可以确定赋体的是29白居易《汉高帝斩白蛇赋》,该赋全文见于《文苑英华》卷四二及《白氏文集》等,题下限韵“汉高皇帝、亲斩长蛇”,是一篇标准的八韵律赋。然后是15皇甫湜《鹤处鸡群赋》,该赋全文见于《文苑英华》卷一三八、《全唐文》卷六八五等,同句又见于《云溪友议》卷中“中山诲”,题下未见限韵,似乎不是律赋。然而我们细检全文的话,发现该赋共八段,分别押入声“德·职”韵,上平声“模·虞”韵,上声“小·筱”韵,去声“至·志”韵,下平声“庚·清”韵,入声“屋”韵,下平声“先”韵,上声“纸·旨·止”韵,全赋共用隔句对四处。从体式上看,《鹤处鸡群赋》与律赋并无二致,与同为皇甫湜所作的《履薄冰赋》《山鸡舞镜赋》相类,而与其所作古赋《东还赋》《伤独孤赋》《醉赋》差别较大。故此赋很可能是律赋,原本题下限韵,后于传抄过程中脱落。除这两处以外,其余唐赋的赋体似乎难以追究。不过《和汉朗咏集》成书后就有日人为之作注,利用古人注释便可以追索出更多信息。
现存《和汉朗咏集》注释以平安后期硕儒大江匡房(1041—1111)之注为最早,史称“朗咏江注”。“朗咏江注”并非一部独立撰著,而是表现为大江匡房在其家藏《和汉朗咏集》的摘句行间等空白处留下的文字。其最终成形大致可以分为前后两次作业:第一次是匡房为白河天皇搜罗秀句源出诗文的全文;第二次是匡房为开其次子匡时(后改名维顺)之童蒙而就部分摘句施以批注[6]。《和汉朗咏集》成书之时并未在每一处秀句后标注作者和诗文题目,几乎所有的诗句都是仅标作者而无诗题,唐人赋句却又是仅标赋题而无作者。匡房则在搜罗全文的过程中补充注明了许多作者及诗文题,我们今天可以看到秀句下附记的作者及诗文题多赖匡房之功。此外,他在检寻全文的过程中还注意到藤原公任所摘秀句与他所见诗文存在文字上的差异,并加指摘。这些因第一次作业而产生的注记文字包含了不少信息,值得我们重视。
下面据日本三河凤来寺旧藏历应二年(1339年)藤原师英写《和汉朗咏集》中的“江注”来追究两种鲜见于我国的辞赋典籍,它们均与唐人辞赋紧密相关。
公乘亿《连昌宫赋》(前文编号21)之句,大江匡房注以:
检《新赋》,“声”字可作“风”字,是用东韵之故也。[7]
“阴森古柳疏槐,春无春色;获落危牖坏宇,秋有秋风”的最后一字,在《和汉朗咏集》诸本中有作“声”者,也有作“风”者。匡房通过对检《新赋》指出,“声”字当作“风”字,并阐明理由是“用东韵之故”。“声”字属下平声“清”韵,“风”字属上平声“东”韵(独用),二字不同韵,应以《新赋》之“风”字为正。若无此注,我们很难判断“声”“风”孰是。因为“春无春色”与“秋有秋声”之对看起来并无不协,“色”为仄声,“声”“风”均是平声,“春色”无论对“秋声”还是“秋风”,均是工对。匡房之所以能断作“风”字,显然是因为该字位于韵脚,而他检阅《新赋》中《连昌宫赋》全文后发现该句正是押“东”韵的一句。若《新赋》没有收录《连昌宫赋》全文,而是像《和汉朗咏集》一样只摘录句子的话,单凭一个韵脚是不可能说出“用东韵之故”的。赋体之中,当以律赋押韵最严,“声”字意味着落韵,是制作律赋的大忌,此摘句又为隔句对,隐约透露出《连昌宫赋》极可能是篇律赋。而收载该赋的《新赋》则可以坐实这一推断。
《新赋》未见我国典籍著录,不知其为“在日中国汉籍”还是“日本典籍”。但无独有偶,日本平安时期的著名随笔集《枕草子》中也出现了《新赋》,值得一究。《枕草子》是平安中期与紫式部齐名的另一位女作家清少纳言(966?—1025?)的作品,大约成书于长保三年(1001年)。今人得以窥知平安王朝的一些宫廷秘事、其时的文艺风潮,实赖此书颇多。三卷本《枕草子》中有这样一段话:
文字作品当属以下:《文集》《文选》《新赋》《史记》“五帝本纪”“愿文”“表文”以及博士的“申文”。[8]
《文集》是指白居易《白氏文集》,一部传入日本后就风靡整个王朝的唐人别集,常省称为《文集》。“愿文”即发愿文,是做法事时向神佛表施主愿望之文。“申文”自平安以降多指官僚为任官、晋爵而上呈的申请文书。此外的《文选》《史记》“五帝本纪”及“表文”当无须赘言。夹在《文集》《文选》与《史记》中间的新赋显然也是一部在日中国汉籍,其受追捧程度看来可与《文集》《文选》《史记》比肩。在一部叫作《赋谱》的日藏汉籍未广为学界认识以前,研究者多将新赋理解为“新风气的赋”[9],或者是《文选》中相对于汉赋而言的新的六朝赋[10]。但张培华则据《赋谱》指出此处的新赋即是律赋[11]。
《赋谱》是我国已佚却幸存于日本的唐代赋格著述,主要讲述律赋术语及作法,所论对象多是中晚唐律赋。《赋谱》的撰者在将以《文选》为代表的前代辞赋与唐代大行的律赋作对比时,作了如下的表述:
故曰新赋之体项者,古赋之头也。借如谢惠连《雪赋》云:“岁将暮,时既昏,寒风积,愁云繁。”是古赋头,欲近雪,先叙时候物候也。《瑞雪赋》云:“圣有作兮德动天,雪为瑞而表丰年。匪君臣之合契,岂感应之昭宣。若乃玄律将暮,曾冰正坚。”是新赋先近瑞雪了,项叙物类也。[12]
这里出现的“项”“头”是《赋谱》对赋体分段的术语,意在指出新赋、古赋的“头”“项”有别,新赋之“项”近似于古赋之“头”,并引谢惠连《雪赋》和唐人《瑞雪赋》来例释。显而易见,肇端于唐代的律赋因相较《文选》之赋而言是“新”,故为撰者称作新赋以示区分。不过这种指称在唐人文献中罕见,不如甲赋更为常见,但甲赋专指科场律赋,所指又不及新赋广泛。
如前所述,在《枕草子》的记述里,夹在《文集》《文选》与《史记》中间的新赋应该是一部我国传去的汉籍,而非文体。结合《赋谱》以新赋指称唐代律赋这一情况来看,《枕草子》中的《新赋》当是一种唐代律赋的赋集。再考虑到新赋这一称谓出现的时期,我们可以推定其成书时间约在晚唐或五代。而这部《新赋》也正是大江匡房在《和汉朗咏集》中公乘亿《连昌宫赋》赋句下注记的《新赋》。匡房通过翻检《新赋》中公乘亿《连昌宫赋》的全文,基于对该赋赋体为律赋的认识,指出《和汉朗咏集》摘录赋句的末字韵脚:“‘声’字可作‘风’字,是用东韵之故也。”
《新赋》的意义不止于说明公乘亿《连昌宫赋》之体为律赋,还关乎《和汉朗咏集》选赋的来源问题。上一节已经简单介绍过,《和汉朗咏集》是从中日两国文人的诗、歌、文中摘句编纂。汉诗文之秀句源出我国者四十人,源出日本者五十一人;和歌作者不消说全是日人,有七十余人。人数之众,自然会产生藤原公任是依据什么来摘录编选的疑问。手段无非有三种,一是自文人别集摘录,二是自诗文总集摘录,三是兼而有之。编纂常识告诉我们,只用第一种手段的可能性很小,仅凭公任一己之力,是难以做到从浩如烟海的文人别集中翻检摘选的。日本学者已经指出,《和汉朗咏集》收录的194处中国诗句有148处见于大江维时(888—963)的《千载佳句》,藤原公任显然是利用了更早的《千载佳句》——一部唐诗佳句的选集来进行摘录[13]。不过《千载佳句》仅收唐诗,并无唐赋,《和汉朗咏集》中唐人赋句的来源就成了一个问题。日本学者曾试图解决这一问题,但均未实现。我们认为,《新赋》极有可能就是藤原公任辑选唐人辞赋的主要来源。
与唐诗多选自《千载佳句》一样,唐赋的甄选想必同样有某一种或几种赋集存在。如果自文人别集中采撷的话,其时风头无两的白居易《白氏文集》当首入藤原公任之眼。《白氏文集》收白居易古赋三篇、律赋十篇,但《和汉朗咏集》却无一处白氏赋句,殊为可怪。而其中所见公乘亿、谢观、张读、贾嵩、浩虚舟、左牢、皇甫湜的赋句,若是通过别集摘录,至少要同时满足两个条件:一是他们的别集都已传入日本;二是全部为公任过目。更何况一般的编选不会自取材起就限定这七人,而是会将目光投向更多赋家,翻检更多别集。因此摘录赋句以别集为主的可能性不大,公任应是主要借助总集,辅以个别传入的唐人别集,甚或没有利用别集。清少纳言在《枕草子》中的标榜已说明了《新赋》正是当时日本流行的中国赋集。她的表述虽然简练,但意思十分明确:文字作品中文人别集以《白氏文集》为最,诗文选集以《文选》为最,史书以《史记》为最,文章以“五帝本纪”“愿文”“表文”“申文”最为流行,那么赋集之代表就当数《新赋》了。清少纳言的这一认识是她入宫服侍中宫定子后,在对一流文人、上层人士文学嗜好的耳闻目睹中形成,其场域是平安王朝的宫廷贵族圈。而藤原公任正是圈中常客。《枕草子》中就有一段文字讲述了清少纳言与藤原公任的诗歌往来:
将近二月的晦日,风刮得很厉害,空中也很暗黑,雪片微微的掉下来,我在黑门大间,有主殿司的员司走来说道:
“有点事情奉白。”我走了出去,来人道:
“是公任宰相的书简。”拿出信来看时,只见纸上写着[半首歌]道:
“这才觉得略有春天的意思。”
(中略)
(我,即清少纳言)乃写道:
“天寒下着雪,错当作花看了。”
(后略)[14]
在二月末一个寒冷的日子,藤原公任故意据白居易《南秦雪》中的诗句写了一首和歌的下半联给清少纳言,以考验其才能。清少纳言识出公任的下半联典出白诗颔联中的对句“二月山寒少有春”,于是据出句“三时云冷多飞雪”写出了和歌的上半联以作回复。通过两人诗歌交往的这一片段即可窥出,同时活跃在平安中期一条朝(986—1011)的清少纳言与藤原公任,都处在吸收中国古典文学以滋养和文学的氛围之中。他们的共鸣之处自然是文学理念、审美情趣相投,但也不可忘记共鸣发生的大背景是《文集》《文选》《新赋》《史记》等我国典籍东传日本并为日人接受内化这一事实。清少纳言对《新赋》的认识绝非一己之见,而应该理解为包括藤原公任在内的其时日本宫廷贵族圈的共同认识。当藤原公任面临如何自唐赋摘录赋句这一问题时,映入其脑海的恐怕就是《新赋》这部最有代表性的唐人赋集了。
而近一个世纪之后大江匡房所作的注记也多少可以印证这一推论。前文已述,匡房在搜罗秀句源出诗文全文的过程中注意到藤原公任所摘秀句与他所见诗文存在文字上的差异,于是就出现了公乘亿《连昌宫赋》(前文编号21)赋句的注记:“检《新赋》,‘声’字可作‘风’字,是用东韵之故也。”这样的注记不止一处,又如白居易《镜换杯》颈联“茶能散闷为功浅,萱噵忘忧得力微”下注有“检《文集》,‘微’字多为‘迟’”[15]。注记所谓的“检”就是翻阅、查阅、检查、检验,也就是说匡房对藤原公任编纂《和汉朗咏集》时的引据书籍进行了复核。其初衷本是要搜集诗文全文,却注意到公任的摘句与原典有差,因以注记。匡房所“检”的《文集》(《白氏文集》)《新赋》,均是藤原公任编纂《和汉朗咏集》的重要依据。
大江匡房对《和汉朗咏集》秀句的文字核对并没有停留在查验《文集》《新赋》等藤原公任所据资料的阶段,而是进一步利用手边的其他文献展开了文字校异。通俗地说,我们可将其分别看作校勘中的对校与他校。其中,前揭第4、5、9、14、22、23、25七处赋句均可见匡房他校的痕迹,分列如下[16]:
4.今勘《重撰典丽赋选》第八《雨如丝赋》,“远飞宫际,萧散多思”,陆龟蒙作欤?相违如何?
5.《典丽赋选》作“开”。(“花明上苑”之“明”字右侧书“开”。)
9.《典丽赋选》作“亮”。(“夜登庾公之楼”之“公”字右侧书“亮”。)
14.《典丽赋选》作“愤”。(“嫌少人而踏高位”之“嫌”字右侧书“愤”。)
22.《典丽赋》作“野”。(“晩寺僧归”之“晩”字右侧书“野”。)
23.《典丽赋》作“断”。(“宫车一去”之“去”字左侧书“断”。)
25.《典丽赋选》作“归”。(“苏武之来时鹤发”之“来”字左侧书“归”。)
试以第4、5为例做一说明。第4是左牢赋句,藤原公任摘句后记其赋题为《密雨散如丝赋》。大江匡房勘查《重撰典丽赋选》卷八后发现赋题作《雨如丝赋》,作者为陆龟蒙,赋句也有很大差异。第5是张读《闲赋》之句“花明上苑,轻轩驰九陌之尘;猿叫空山,斜月莹千岩之路”。匡房发现“花明上苑”之“明”字在《典丽赋选》中作“开”。
这里出现的《重撰典丽赋选》等书显然为汉籍,大曾根章介、堀内秀晃二先生最先认识到其重要价值,推测是唐赋拔萃一类的书籍;栃尾武、三木雅博后来又加以考索,指出《宋史·艺文志》中著录有《典丽赋》[17]。但能否将两者作简单比定,以及该书到底是何性质,仍需要进一步探讨。
首先,前揭七处赋句的注记中出现了“重撰典丽赋选”“典丽赋选”“典丽赋”三种表述,是大江匡房用了三种赋集校勘,还是一种赋集使用了不同名称,需要稍加辨析。日本学者几乎全部默认是一种赋集,全称《重撰典丽赋选》,略称《典丽赋选》或《典丽赋》,却未言明理由。笔者考虑如下:第一,第5、22、23同是张读《闲赋》,5标以《典丽赋选》,其后第22、23可能略作《典丽赋》或传抄中脱落“选”字。校张读《闲赋》一文而分别使用《典丽赋选》与《典丽赋》两种书的可能性很低,盖是同书。第二,第4左牢《密雨散如丝赋》最先出现,故不排除初次标以全称《重撰典丽赋选》,之后六处略以《典丽赋选》或《典丽赋》的可能。所以要么是如日本学者之见,匡房仅用了一种名作《重撰典丽赋选》的赋集校勘唐人赋句;要么是用了两种赋集,分别作《重撰典丽赋选》和《典丽赋选》。
其次,在大江匡房卒后,又有日本文献记载了一部与《重撰典丽赋选》等书极其相似的赋集。它与我国辞赋的关系更为紧密,让我们先来关注这部赋集及见载文献。《通宪入道藏书目录》(后文简称《通宪目录》),又名《信西入道藏书目录》,是藤原通宪(1106—1159)、法号圆空后称信西的私人藏书目录。该目录著录了大量的和汉书籍,既包括日本人的撰述、编纂,也包括传入日本的我国汉籍。第一二二柜中载:
《典丽赋集》第二帙(下注:六个卷)、同赋七帙(下注:十个卷)、同第八帙(下注:见九个卷、欠十卷)[18]
《宋史·艺文志》著录有杨翱《典丽赋》六十四卷、王咸《典丽赋》九十三卷。其中杨翱《典丽赋》在《崇文总目》与《通志·艺文略》中均作“典丽赋集”,很可能就是《通宪目录》所载的《典丽赋集》。不过三木雅博认为《通宪目录》著录的《典丽赋集》如果为一帙十卷的话,可能是王咸《典丽赋》九十三卷的残阙本[19]。然而从《通宪目录》著录《典丽赋集》第二帙下注“六个卷”未标欠卷来看,第二帙只有六卷。那么《通宪目录》著录的《典丽赋集》不排除原本为八帙六十四卷的可能,其中既有十卷一帙的,也有不满十卷为一帙的。因此《通宪目录》之《典丽赋集》到底是杨翱《典丽赋集》六十四卷之残本,还是王咸《典丽赋》九十三卷之残本,尚无法遽定。
现存文献中有关杨翱《典丽赋集》和王咸《典丽赋》的记载多阙如不详,故就二集的成书及内容做一简单考述。杨翱(976—1042),字翰之,杭州钱塘人,《宋史》无传,据王安石为其妻撰写的《太常博士杨君夫人金华县君吴氏墓志铭》(见《临川先生文集》卷九九),可知其“少以文学中进士甲科,而晚以廉静不苟合穷于世”,终于“太常博士知婺州东阳县事”。《通志·艺文略》著录《典丽赋集》六十四卷时夹注:“宋朝杨翱集古今律赋”,是知杨翱《典丽赋集》就是唐宋律赋总集,成书当在真宗后期或仁宗前期。
王咸无考,文献中有作“王戊”者。《直斋书录解题》卷一五著录《后典丽赋》四十卷,解题云:
金华唐仲友与政编。仲友以辞赋称于时。此集自唐末以及本朝盛时,名公所作皆在焉,止于绍兴间。先有王戊集《典丽赋》九十三卷,故此名《后典丽赋》。王氏集未见。[20]
陈振孙虽是在解唐仲友《后典丽赋》之题,却是以未见的王戊《典丽赋》为参照。唐仲友《后典丽赋》是一部汇集唐末至绍兴年间名家律赋的总集,有关此集的编选、刊刻可参许瑶丽之文[21]。从陈振孙解题来看,其撰《直斋书录解题》之时杨翱《典丽赋集》已不传,故只言王戊《典丽赋》未见。完整来说,在唐仲友《后典丽赋》之前,已有杨翱《典丽赋集》、王戊《典丽赋》二集,唐仲友所编既名《后典丽赋》,内容及体例当承袭《典丽赋》。同杨集一样,王戊《典丽赋》定然也是汇集律赋的一部总集。
许瑶丽据《宋史·艺文志》对“杨翱《典丽赋》”“王咸《典丽赋》”的排序推断“杨集”在前,“王集”在后[22],但两集排列相距较远,还需稍加追究。王咸《典丽赋》之后间隔两部诗集便是“李祺《天圣赋苑》一十八卷”,《天圣赋苑》虽佚,从名称上却可推测大致是收录天圣(1023—1032)之赋,盖收范仲淹、宋痒宋祁兄弟、欧阳修等名家之作。《天圣赋苑》后间隔《珍题集》便是“滕宗谅《岳阳楼诗》二卷”,滕诗当是其庆历四年至七年(1044—1047)谪守岳州间作品。王咸《典丽赋》应与李祺《天圣赋苑》成书时间相近,或为庆历年间。鉴于前面陈振孙解题时未及杨翱《典丽赋》这一情况,笔者臆测杨翱《典丽赋》六十四卷本在前,王咸(戊)后增补作九十三卷本,伴随着“王集”的流播,“杨集”渐渐隐匿不行。
《通宪目录》著录的《典丽赋集》无论是“杨集”还是“王集”,都是成书于北宋的我国赋集,而且更准确地说是律赋总集,所收唐人律赋恐不下于五十卷。
最后,让我们再回到大江匡房校勘《和汉朗咏集》唐人赋句所用的赋集上。匡房于公元1111年殁,时值北宋政和元年,因此成书于南宋的唐仲友《后典丽赋集》最先可以被排除。而从时间上讲,“杨集”“王集”则均有可能是匡房所用的赋集。假使匡房所用赋集有两种,那么先行的杨翱《典丽赋集》六十四卷很可能就是匡房所用《典丽赋选》,而王咸(戊)增补的《典丽赋》九十三卷很可能就是匡房所用《重撰典丽赋选》。若匡房仅使用了《重撰典丽赋选》一种赋集,从“重撰”二字考虑,当是“王集”的可能性更大。如果推论不误,便意味着《宋史·艺文志》等文献所载的“王集”有可能脱漏了“重撰”二字。但以上推论仍不无疑问,从文字上看,匡房所用赋集为“选”,似不同于“杨集”“王集”之“集”。要么是文献记载有误,要么是除杨、王二人之外的另一宋人“重新编选”《典丽赋》而成《重撰典丽赋选》。如此,则是我国失载的一部赋选。
不管校勘用书是仅有一部“王集”,还是另有“杨集”;也不管用书是见载于我国文献的赋集,还是失载的赋选;它们都具备一个共同的核心词——“典丽赋”。而正如前文考述,我国文献所载的“典丽赋”均指向同一种赋体,即律赋。这一诞生于唐代的新生赋体,在发展过程中很快就显现出了两大特色。其一曰“典”,自律赋被纳入科举考试以来,我们可以看到很多作品不仅内容上“冠冕正大”,且写作技法上也常表现为“曲终奏雅”;其二曰“丽”,律赋不仅保持了前人所唱的“诗赋欲丽”之特征,更是在声律、对句等层面上发挥到了极致,呈现出绝丽之貌[23]。显而易见,“典丽赋”是律赋入宋之后出现的又一指称,可视作律赋的美称。可以肯定地说,无论大江匡房校勘《和汉朗咏集》唐人赋句所用的文献是前述哪种可能,无疑都是宋人编选的唐宋律赋集。因此,作为校勘对象的第4、5、9、14、22、23、25这七处赋句的源出辞赋必定是律赋。具体而言,有左牢《密雨散如丝赋》、张读《闲赋》、谢观《白赋》、贾嵩《凤为王赋》四篇,再加上前一节所指出的公乘亿《连昌宫赋》,共有五篇唐人律赋确知传入日本。当然,五篇是一个最为保守的数字,若从《新赋》作为藤原公任摘录唐人辞赋的主要来源这一角度去看,恐怕《和汉朗咏集》中收录的唐人赋句大多都是律赋。
通过《枕草子》、大江匡房注《和汉朗咏集》等日本典籍与我国《赋谱》等文献的对读互见,我们钩沉出一部湮没于我国历史的唐代律赋集《新赋》。此集的意义当放在唐人赋集的编纂中去观照。《新唐书·艺文志》始著录唐人赋集,但所录均是别集,如《谢观赋》八卷、《公乘亿赋集》十二卷等,未见总集。至《宋史·艺文志》方见徐锴《赋苑》二百卷、《广类赋》二十五卷、《灵仙赋集》二卷、《甲赋》五卷、《赋选》五卷、江文蔚《唐吴英秀赋》七十二卷、《桂香赋集》三十卷等唐人辞赋总集著录,可见五代人编选唐赋之盛。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宋志》著录的这些赋集中至少有四部为律赋之集。
徐锴《赋苑》二百卷
《通志·艺文略》著《赋苑》二百卷注云:“伪吴徐锴、欧阳集唐人及近代律赋。”
《甲赋》五卷
前文已及,“甲赋”指科场律赋。
《赋选》五卷
《通志·艺文略》著《赋选》五卷注云:“李鲁集唐人律赋。”
《桂香赋集》三十卷
《桂香赋集》据明弘治年间编修的《八闽通志》卷六五所云是江文蔚编,余不详。以“折桂”寓科举及第典出《晋书·郤诜传》,唐人多有此寓,故《桂香赋集》当指科场律赋之集。
以上赋集虽均不存,但仍能反映出我国赋集编纂历史的一个片段。首先,五代、宋初有多部总集问世,突破了唐人止于为个人辞赋结集的局限,是对唐人辞赋的一次总结。其次,赋集多有专收律赋之集,其中《赋苑》更是多达二百卷,充分反映了晚唐、五代直至宋初崇重律赋的事实。《新赋》的编纂正是此潮流之先,至少也是伍中一员,只惜卷数不详,疑是选录唐人律赋之选集。
《文苑英华》作为继《文选》之后的大型诗文总集,却秉承了以唐人律赋为主的取赋原则,可谓与五代编选唐赋之风连成一脉。而与之接续、出现在延长线上的则是“典丽赋”的编选。通过大江匡房注《和汉朗咏集》《通宪目录》等日本典籍与我国《宋志》《直斋书录解题》等文献的对读互见,以往面目模糊的“典丽赋”开始清晰起来。我们不仅明确了杨翱《典丽赋集》、王咸(戊)《典丽赋》等宋人编纂的唐宋律赋总集已经远播至日本,还可以透过张读《闲赋》、谢观《白赋》等唐人律赋之秀句来一窥这些佚失赋集的内容。
不管《新赋》还是《典丽赋》,这些应运而生的赋集又是何时淡出人们的视野,最终被打上了佚书的烙印呢?时间多是宋廷南渡之际。《新赋》未见我国文献著录,疑宋初既已湮灭不传。而《赋苑》《甲赋》《赋选》《典丽赋》均见于《崇文总目》,《桂香赋集》见于姚铉《文粹序》,可见北宋时仍流播于世。南渡之后,朝廷秘阁缺书甚夥,便开始利用《崇文总目》《秘书省续编到四库阙书目》等搜访遗书。据绍兴十三年(1143年)改定本中书目下注的“阙”字,便可知其时唐人赋集的遗存情况。《赋苑》《甲赋》《赋选》在《崇文总目》中均注以“阙”,《桂香赋集》杳然无踪,这四集在《中兴馆阁书目》《续书目》《遂初堂书目》中也均未著录。不只是总集,那些唐赋之别集更是“阙”字连篇,亡佚殆尽。唯有成书较晚、兼收宋人律赋的《典丽赋》尚能见诸书目。然而从陈振孙在《直斋书录解题》中既未及杨集,又云“王氏集未见”来看,《典丽赋》见藏于尤袤书目恐怕是其佚前的最后一次“现身”。自唐末五代始兴编选唐赋,尤其是唐人律赋,多有结集,却又于成书后约二百年间先后亡佚。个中原因纷杂繁芜,兵燹之祸自不必说,恐怕还有官编文选《文苑英华》的影响,以及宋人辞赋观念的转变等等。笔者无意在此深究,仅想在点明它们亡佚时间的同时,指出一海之隔的日本也出现了类似的情形。
前文已经提到,《通宪目录》是日本平安末期一部极具代表性的私家藏书目录。其中第一一六柜著录有“《新赋略抄》一卷”,耐人寻味。平安中期在公卿贵族、文人雅士中一度风靡的唐人赋集《新赋》在此目录中并未以全集的形式著录,而变成了“略抄”一卷,说明《新赋》在平安后期要么是出现了散佚,要么是流播性变弱,改作“略抄”的形式在流传。从晚唐律赋中典型作品(八韵律赋)的文字规模来看,一卷律赋的数量也就在十篇上下,《新赋略抄》显然是一部散佚严重的残卷,或者是大幅删减的选抄。由于《通宪目录》和汉兼录,所以这个已经佚失的选本存在日人编纂的可能,我们还无法断定其是国人选唐代律赋集,还是日人选唐代律赋集。不管它出自谁手,在平安末期的日本,《新赋》传播之势已颓是不争的事实。同见于《通宪目录》的还有《典丽赋集》,该集本是六十四卷杨集或是九十三卷王集,却已变作只剩二十五卷的残本,散佚大半。藤原基俊的《新撰朗咏集》虽曰“新撰”,但其对唐人赋句的摘录不仅典出篇目未逾藤原公任之眼界,连篇数也不及《和汉朗咏集》典据的三分之一,恐怕是基俊编选之时唐人律赋正处于大量流散的阶段,已无更多文献可供甄选。尝鼎一脔,由上述种种便可预见到唐人律赋终将泯灭于日本典籍的趋势。
最后,我们将唐人律赋的结集编选及流播东传作一简单表格如下:
年代晚唐唐末、五代、宋初北宋南宋开成、会昌以降真宗、仁宗之际庆历年间形式别集总集总集总集总集中《白氏文集》等《新赋》《赋苑》《甲赋》《赋选》《桂香赋集》杨翱《典丽赋集》王咸(戊)《典丽赋》(佚名《重撰典丽赋选》?)多数别集、总集先后亡佚日惠萼携归《白氏文集》《新赋》传来《典丽赋集》(佚名《重撰典丽赋选》?)传来《新赋》《典丽赋集》等残阙接受《白集》逐渐风行于世清少纳言《枕草子》藤原公任《和汉朗咏集》大江匡房注《和汉朗咏集》藤原基俊《新撰朗咏集》年代承和(834年—848年)以降长保三年(1001年)长和元年(1012年)宽治年间(1087年—1094年)保安至长承(1122年—1133年)平安前期平安中期平安中后期平安末期
宋亡之后,人们能够读到唐人律赋多是依赖《文苑英华》。就保存唐人律赋而言,《英华》可谓厥功至伟,但换个角度来说,这也是五代宋初的唐人律赋赋集严重散佚的现实所致。而今我们得以利用日本典籍来辑佚唐赋,表面上看是《和汉朗咏集》和《新撰朗咏集》之功,其实质却是《新赋》和《典丽赋》之功,更准确地说,是我国古代文学对日传播及影响之功。
附记:本文的撰写曾受三木雅博等先生启发,参阅资料多得李筱砚博士协助,谨致谢忱。撰成之后又读到陆颖瑶《〈和漢朗詠集〉〈新撰朗詠集〉所収〈暁賦〉佚句考―東アジアに流伝した晩唐律賦―》(载《日本中国学会報》第73集,2021年10月)一文,受教颇多,该文2022年获“日本中国学会奖”,乞读者一并参看。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后期资助项目“唐代律赋在日本的传播与影响研究”【21FZWB096】的阶段性成果。
注释:
[1] 陈尚君:《全唐文补编》,北京:中华书局,2005年,第2135~2137页。近来又有蒙显鹏增补数条,参见蒙显鹏:《〈和汉朗咏集〉〈新撰朗咏集〉及注释所见诗文辑佚》,《中国典籍与文化》2019年第3期,第142~147页。
[2] [日]佐藤道生:《和漢朗詠集》(和歌文学大学第47卷),東京:明治書院,2011年。仅修改个别标点。
[3] 佐藤校本作“右牢”,附记疑为“左牢”;陈尚君补作“左牢”。“左牢”为正,参见陈尚君:《全唐诗补编》,《全唐文再补》卷四,北京:中华书局,2005年,第2136页。
[4] 佐藤注本中作者作“法虚舟”,他本还有作“白居易”“陆虚丹”“浩唐舟”“浩虚舟”,“浩虚舟”为正;也有作者与赋题作“张读《闲赋》”者。是浩虚舟之赋句还是张读之赋句,无法遽断。
[5] [日]柳澤良一:《新撰朗詠集》(和歌文学大学第47卷),東京:明治書院,2011年。仅修改个别标点。
[6] 佐藤道生先生对此考论翔实,参见[日]佐藤道生:《三河鳳来寺旧蔵暦応二年書写〈和漢朗詠集〉影印と研究》下册(研究篇)论考部分4“‘朗詠江註’の発端”和5“‘朗詠江註’と古本系《江談抄》”,東京:勉誠社,2014年。
[7] [日]佐藤道生:《三河鳳来寺旧蔵暦応二年書写〈和漢朗詠集〉影印と研究》上册(影印篇),東京:勉誠社,2014年,第151页。
[8] 原文作“書は文集、文選、新賦、史記、五帝本紀、願文、表、博士の申文”。[日]池田龜鑑、岸上愼二:《枕草子》(日本古典文学大系19),東京:岩波書店,1958年,第249页。参周作人和林文月的译文后试译。
[9] [日]池田龜鑑、岸上愼二:《枕草子》(日本古典文学大系19),東京:岩波書店,1958年,第249页注释。
[10] [日]渡辺実:《枕草子》(新日本古典文学大系25),東京:岩波書店,1991年,第245页。
[11] 张培华:《枕草子における〈新賦〉の新解》,《古代中世文学論考》第16集,東京:新典社,2005年。
[12] 詹杭伦:《唐宋赋学研究》,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华龄出版社,2004年,第84页。
[13] [日]佐藤道生:《和漢朗詠集》解说,東京:明治書院,2011年,第525页。
[14] [日]清少纳言:《枕草子》,周作人译,北京: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2001年,第182~183页。
[15] [日]佐藤道生:《三河鳳来寺旧蔵暦応二年書写〈和漢朗詠集〉影印と研究》上册(影印篇),東京:勉誠社,2014年,第142页。
[16] [日]佐藤道生:《三河鳳来寺旧蔵暦応二年書写〈和漢朗詠集〉影印と研究》上册(影印篇),東京:勉誠社,2014年,第27、32、83、133、165、167、205页。
[17] [日]大曾根章介、堀内秀晃:《和漢朗詠集》(新潮日本古典集成第61回)解説,東京:新潮社,1983年;[日]栃尾武:《国会図書館蔵和漢朗詠集·内閣文庫蔵和漢朗詠集私注漢字総索引》“書入注文の注解”,東京:新典社,1985年;[日]三木雅博:《〈和漢朗詠集〉所引唐人賦句雑考―出処と享受の問題を中心に―》,《梅花女子大学文学部紀要》第21号,1986年。大曾根与堀内曾推定《重撰典丽赋选》等就是藤原公任摘录唐赋的典据,后被三木推翻,之后《和汉朗咏集》中唐人赋句的来源便悬而未解。
[18] 据日本国立国会图书馆藏白井文库本,特1-467《通憲入道書目録》。
[19] [日]三木雅博:《和漢朗詠集とその享受》,東京:勉誠社,1995年,第374页。
[20] (宋)陈振孙撰,徐小蛮、顾美华点校:《直斋书录解题》,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第457页。
[21] 许瑶丽:《〈后典丽赋〉的编选与传播考论》,《电子科技大学学报》2010年第6期,第50~55页。
[22] 许瑶丽:《〈后典丽赋〉的编选与传播考论》,《电子科技大学学报》2010年第6期,第50页。
[23] 姜子龙曾将唐代律赋的风格凝练为两个关键词——“雅”与“丽”,亦可参看。姜子龙、詹杭伦:《唐代律赋的“雅”与“丽”》,《中州学刊》2009年第1期,第200~20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