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外汉语教学视角下疑问能性述补结构使用情况分析及教学策略

2023-08-15 07:54
华中学术 2023年2期
关键词:能性例句语料库

金 鑫

(湖南师范大学国际汉语文化学院,湖南长沙,410081)

一、引言

在使用汉语教材《成功之路·顺利篇2》时,我们发现课文中出现了表疑问的能性述补结构“V得CV不C”这一语言点,具体例句如下:

(1)六点以前咱们回得来回不来?(顺利篇2:131)

(2)老师讲的语法你听得懂听不懂?(顺利篇2:134)

在《国际中文教育中文等级水平标准》当中,可能补语被设置为三级语言点[1],在初级阶段讲授一个形式和语义相对比较复杂的语言点,让我们产生了以下疑问:其他的汉语教材是否也收录了这个语言点?汉语母语者使用“V得CV不C”格式是怎样的情况?留学生对这个格式的习得情况如何?

语言学界对能性述补结构的研究成果较为丰富,如:吴福祥分析了“V得/不C”语法化的背景和动因、语法化历程以及语法化的程度[2],赵成才、刘子瑜先后论述了结构助词“得”的来源及“V得C”述补结构的形成[3],胡清国考察了“V不C”结构的强势和理据[4]。还有一部分学者从方言角度考察汉语能性述补结构,吴福祥论述了南方方言能性述补结构“V得/不C”带宾语的语序类型[5],方清明、孙利萍论述了北方方言能性述补结构的三种语序类型[6]。此外,还有学者通过海外近代汉语课本中的语料分析能性述补结构的历时演变和南北方言能性范畴表达类型的差异,王衍军对朝鲜时代汉语课本的考察[7],王琳对琉球官话课本中能性范畴表达情况的分析[8]。

汉语作为第二语言习得研究也较多关注留学生习得“V得C”“V不C”的情况,如:张先亮、孙岚对留学生习得能否式“V得/不C”的偏误情况进行了分析并提出相关教学建议[9],潘璇通过对可能补语的教学情况进行调查,提出可能补语教学的相关策略[10]。

在已有研究的基础上,本文的研究内容主要包含三个部分:(1)汉语表疑问的能性述补结构有“V得C吗”“V不V得C”“V得CV不C”等,这些格式之间是否存在“优先序列”[11]?(2)汉语教材对该类语言点的编排是否体现了母语者的使用倾向,来华留学生与汉语母语者的使用情况是否一致?(3)运用哪些理论和原则开展疑问能性述补结构的二语教学。

二、对外汉语教材中疑问能性述补结构编排情况统计分析

我们选取《成功之路》和《博雅汉语》两套教材,通过翻检和查找,教材语言点部分只出现了“V得C吗”和“V得CV不C”两种格式,因此,我们主要考察上述两套汉语教材中这两种格式的编排情况。

(一)《成功之路》中疑问能性述补结构的编排情况

我们调查统计了《成功之路》系列综合课教材(共16册)中出现“V得C吗”和“V得CV不C”格式的用例。在《成功之路》系列教材中,《顺利篇2》第22课将“可能补语”和“V得CV不C”格式列为语言点。该系列教材共出现了6处与“V得CV不C”格式有关的例句和练习,而与“V得C吗”格式相关的例句和练习在该系列教材中共出现了16处。

表1 《成功之路》中疑问能性述补结构的编排情况

由表一可见,《成功之路》系列综合课教材中“V得C吗”格式出现的次数要明显高于“V得CV不C”格式。教材在《顺利篇2》之后的《进步篇》和《提高篇》中也出现了相关的例句和练习,复现程度较高。《跨越篇》《冲刺篇》《成功篇》注重训练学生的阅读和写作能力,对话类课文及练习出现得很少,因此“V得C吗”及“V得CV不C”格式未出现在这几册教材中。

(二)《博雅汉语》中疑问能性述补结构的编排情况

我们还统计了《博雅汉语》(第二版)系列综合课教材中出现“V得C吗”和“V得CV不C”格式的用例。该套教材中,初级起步篇Ⅱ第9课将“可能补语”列为课后的语言点,该语言点涉及“V得C吗”和“V得CV不C”两种格式。《博雅汉语》系列中共出现了5处与“V得C吗”格式有关的例句和练习,而与“V得CV不C”相关的例句和练习在该系列教材中共出现了4处,例句相对集中在初级起步篇Ⅱ和准中级加速篇Ⅰ中。

表2 《博雅汉语》中两种格式的编排情况

从统计数据可以看到“V得C吗”格式在两套汉语综合课教材中出现的次数要比“V得CV不C”格式出现的次数多。汉语母语者在使用疑问能性述补结构时是否存在优先序列,汉语二语者的使用情况是否与汉语母语者的使用情况一致,我们将进一步考察语料库中的相关数据。

三、语料库中疑问能性述补结构的统计与分析

为了使调查数据更为充分,本文不仅考察了“V得C吗”“V得CV不C”这两个结构,同时也将较为常见的“V不V得C”纳入了研究范围。本文选择的语料库分别是北京语言大学BCC语料库、北京语言大学HSK动态作文语料库以及暨南大学华文学院中介语语料库。由于中介语语料库例句有限,我们调查了两个中介语语料库疑问能性述补结构的使用情况。选取这三个语料库的目的在于:(1)调查汉语母语者与汉语二语者对疑问能性述补结构的使用情况;(2)分析汉语二语者的语言输出与汉语母语者的使用情况是否相关。

我们的调查方法是:先依据两套汉语教材确定需要检索的词条,我们选择了25组样本作为调查内容,样本中位于谓语和补语位置上的词语主要来自汉语综合课初级教材,是初级汉语水平留学生学习和生活中常用的词汇,如“吃、回、看、听、写”等;进而分别在三个语料库中统计相关词条出现的次数,然后进行对比。

(一)北京语言大学BCC语料库中的相关数据统计与分析

本文调查了北京语言大学BCC语料库中三种疑问能性述补结构的使用情况。具体数据见表3:

表3 BCC语料库中疑问能性述补结构统计数据

表4 留学生疑问能性述补结构的使用情况

从表3可知BCC语料库中“V得C吗”的使用次数要比“V不V得C”和“V得CV不C”都高,而“V不V得C”的使次数也明显高于“V得CV不C”,三个结构在使用频率上有较为明显的差异。

(二)北京语言大学HSK动态作文语料库中的数据统计与分析

在HSK动态作文语料库中,与调查相关的数据非常少,在25组样本中仅出现了1例与“V得C吗”有关的例句,即“吃得饱吗”。本文认为,出现上述情况的原因主要有以下三点:(1)在作文中,学生一般很少用到疑问句的表达方式,而更多使用陈述句的表达方式;(2)学生对自己不熟悉的语法知识会使用回避策略。“V得CV不C”格式在汉语教材中出现的次数较少,而“V不V得C”格式并未出现在汉语综合课教材的语言点中。因此,我们未在HSK动态作文语料库中检索到这两种格式的相关用例。

(三)暨南大学华文学院中介语语料库中的数据统计与分析

为了保证统计数据的准确,我们还选取了暨南大学华文学院中介语语料库作为语料来源,用以分析留学生使用上述三种格式的情况。在暨南大学华文学院中介语语料库中,与调查相关的数据同样也非常少,25组样本中也仅出现了1例与“V得C吗”有关的例句——“吃得下吗”,出现上述情况的原因与HSK动态作文语料库的情况大致相同。

从语料库中的数据来看,汉语母语者和汉语二语者在使用疑问能性述补结构时存在相同的使用倾向,即都偏向于使用“V得C吗”格式,这符合语言使用的经济性原则。在表意明晰的前提下,为了提高语言的实际效率,人们会尽可能采用经济简洁的语言符号形式[12]。

四、留学生疑问能性述补结构使用情况调查与分析

由于中介语语料库中获得的数据非常少,我们对来华留学生进行了问卷调查。目的是通过此项调查分析留学生在日常交际中使用“V得C吗”“V不V得C”“V得CV不C”三种格式的情况。本次调查主要采用电子问卷的方式,发放并回收问卷62份,均为有效问卷。每份问卷平均填写时间2~3分钟。

参与本次调查的留学生汉语水平各异,具体情况为初级26份(41.94%)、中级24份(38.71%)、高级12份(19.35%),本次调查的对象都具有一定的汉语基础,超过60%的学生汉语水平在中级以上。我们从前文设置的25组样本中随机选取了5组样本作为留学生调查问卷中的题目,得到以下数据。由于“V不V得C”结构并未在汉语教材语言点部分出现,因此没有被设计为选项。

留学生在回答问卷时,共有260次选择了“V得C吗”格式,50次选择了“V得CV不C”格式。这与前面语料库中统计的数据一致,留学生一般倾向于使用形式简洁、便于识记的格式。除此之外,本文还统计了不同汉语水平等级的留学生对这两种格式的使用情况,如表5所示:

由表5可以看出不同汉语水平的留学生对两种格式的使用倾向。虽然综合课教材中将“V得CV不C”格式列为课后语言点,但是留学生对该格式的使用率不高,仍然偏向于使用“V得C吗”格式。留学生的语言输出与汉语母语者的使用情况较为一致。而初级水平的留学生使用“V得CV不C”格式的次数多于中高级水平留学生的原因在于,这一语言点正是在初级汉语综合课中教授过的,学生对于新教授的内容印象较深,之后会更倾向于使用自己熟悉且便于识记的语法格式。

五、“V得CV不C”的构件分析与教学策略

我们采用问卷的方式调查“V得C吗”“V不V得C”以及“V得CV不C”的使用情况,分析问卷后统计动词“V”与“得”和“不”的常用搭配,结合《汉语动词—结果补语搭配词典》[13]在语料库中检索相关例句,最后共统计到76组“V得CV不C”结构,931条有效语料。

“V得CV不C”由“V得C”和“V不C”两部分构成,中间一般不能插入其他成分,可以受副词成分修饰。从收集到的例句来看,也存在个别情况,当“V得CV不C”结构与“是A还是B”结构套合使用时,构成“甭管是看得懂还是看不懂”;此外“V得CV不C”结构中间的“得”成分有时候也可省略,构成“VCV不C”结构,例如“做成做不成”“说清说不清”等。虽然“V得CV不C”结构中间插入或者省略了部分成分,但结构大部分情况是一个较为紧密的整体。

(一)“V得CV不C”结构的动词常用行为动词

通过分析例句,我们发现能进入“V得CV不C”结构的“V”均为单音节动词。我们将收集到的76组“V得CV不C”数据按照“V”的单、双音节出现次数进行统计(重复出现的“V”不再另计数即如果一个动词“V”出现和多个“C”搭配的情况也仅计1次),得到的数据是单音动词43个,双音动词则没有出现。

除了统计语料库的数据以外,我们在询问身边的朋友时收集到少量双音节动词能进入“V得CV不C”结构,例如:“打扫得干净打扫得不干净”“回答得出来回答不出来”等,当进一步询问是否经常使用上述表达时,他们的回答是否定的。

为进一步呈现“V得CV不C”中“V”的特点,我们把收集到的语料按照动词类别进行统计,能够进入“V得CV不C”结构的“V”多数是行为动词,没有出现历时动词、断事动词、使令动词和辅助性动词[14]等,分析原因可能是这些动词本身表示的含义与“V得CV不C”结构整体表示的含义不匹配。例如表示历程的动词“开始”“继续”“停止”“结束”,这些词本身表示的语义非常明确,与“V得CV不C”结构表示的可能性含义相冲突。

(二)“V得CV不C”的补语常用动词和形容词

充当“V得CV不C”结构的“C”可以是单音节词,也可以是双音节词,从统计数据来看,以单音节词居多。我们把收集到的所有例句按照“C”与动词搭配的频率按照高低排序,统计数据见表6:

表6 “V得CV不C”中“C”的单双音节和使用频率统计

表6中,“了”“着”的读音分别是了[liɑu2 1 4]、着[tʂɑu3 5]。构成“V得CV不C”的“C”按照使用频次由高到低排序分别是动词和形容词。

(三)“V得CV不C”的句法位置

“V得CV不C”在句中的位置较为灵活,可以出现在句子的多个位置,如:

(3)我下一个定论就是如此,看得懂看不懂是你的事,我不负讲解的责任。(科技文献)

(4)这个主意好是好,就是能不能确定那些人看得懂看不懂!(网络小说《星空幻世》)

(5)好在父亲留下的书很多,甭管看得懂看不懂,一路翻下去就是。(《厦门日报》2004年5月29日)

上面三例中“看得懂看不懂”分处不同的句法位置,可以位于句首充当主语,位于句末充当主谓短语的谓语,位于句中作插入语。从统计数据来看,位于句末的例句最多,位于句中的次之,位于句首的例句最少。

“V得CV不C”可以充当不同的句法成分,如:

(6)底下的孩子们甭管看得懂看不懂,也和着剧情一起欢呼……了!(《重生之穷济天下》)

(7)真是不知道那帮出钱的傻老爷们到底看得懂看不懂F1的比赛。(《车手》)

(8)我在酒柜里找不到饮料,和参赛选手的档次明显是不同的,全是些看得懂看不懂的文字标注的洋酒。(《拳皇本纪》)

例(6)“看得懂看不懂”充当宾语;例(7)“看得懂看不懂”充当谓语,后面接宾语;例(8)“看得懂看不懂”充当定语,修饰后面的名词性成分。从上述分析来看,“V得CV不C”可以充当主语、谓语、宾语、定语,以及主谓短语的谓语成分,在《成功之路》及《博雅汉语》教材中的几个例句,V得CV不C结构多是充当谓语。

(四)“V得CV不C”结构的教学策略

从前文的统计分析可以看到,部分汉语教材将“V得CV不C”设置为初级阶段的一个语言点,我们认为该语言点可以参考冯胜利、施春宏提出的“三一语法”[15]教学法,从“形式结构—功能作用—典型语境(语体)”三个方面开展教学。首先,需要结合具体构件对“V得C”“V不C”等相关形式进行复习和说明,学习新语言点前与已经学习过的语言点通过复现建立有效连接,以可理解输入为基础,运用“i+1”原则[16]开展新语言点“V得CV不C”的教学;其次,对该结构表示疑问能性语义特点和句法功能做出解释,让学习者了解该结构的主要意义及功能;最后,结合学习者语言水平,根据语言表达的多样性和倾向性特点,将高频常用的相关构件提供给学习者,从结构的对称性,意义的选择疑问性,使用环境的口语性等多个方面,引导学习者适度操练正确输出“V得CV不C”结构。

六、结语

本文通过语料库检索和问卷调查两种方式,分析汉语母语者和汉语二语习得者使用“V得C吗”“V得CV不C”“V不V得C”三种格式的情况。在经过相关数据分析之后,我们发现汉语使用者都倾向于使用“V得C吗”格式,“V得CV不C”格式的使用频率较低,相关结构存在较为明显的使用倾向性。

汉语使用者多数情况下会使用“V得C吗”格式,是因为该格式符合语言经济性的原则,形式简练,表义明确。因此,汉语教材语言点的编排应考虑汉语母语者的实际使用情况,结合相关结构的构件使用频率,根据汉语二语学习者的语言水平,在表达“多样性”和使用“倾向性”基础上,科学合理安排“V得C吗”“V得CV不C”“V不V得C”等结构的教学讲练活动。

注释:

[1] 教育部中外语言交流合作中心:《国际中文教育中文水平等级标准》,北京:北京语言大学出版社,2021年,第199页。

[2] 吴福祥:《汉语能性述补结构“V得/不C”的语法化》,《中国语文》2002第1期,第29~40页。

[3] 赵成才:《结构助词“得”的来源与“V得C”述补结构的形成》,《中国语文》2002年第2期,第123~129页;刘子瑜:《也谈结构助词“得”的来源及“V得C”述补结构的形成》,《中国语文》2003年第4期,第379~381页。

[4] 胡清国:《“V得/不C”的强势与理据》,《华中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3年第5期,第124~129页。

[5] 吴福祥:《南方方言能性述补结构“V得/不C”带宾语的语序类型》,《方言》2003年第3期,第243~254页。

[6] 方清明、孙利萍:《北方方言能性述补结构带宾语的语序类型考察——以部分方言点为例》,《宁夏大学学报》2011年第1期,第45~48页。

[7] 王衍军:《朝鲜时代汉语教科书能性述补结构试析》,《语言科学》2013年第6期,第631~641页。

[8] 王琳:《琉球官话课本的能性范畴——兼论南北能性范畴的表达差异》,《汉语学报》2014年第4期,第41~51页。

[9] 张先亮、孙岚:《留学生习得能否式“V得/不C”的偏误分析及教学策略》,《汉语学习》2010年第5期,第83~89页。

[10] 潘璇:《可能补语的对外汉语教学研究》,长沙:湖南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2年。

[11] 储泽祥:《在多样性基础上进行倾向性考察的语法研究思路》,《华中师范大学学报》2011年第3期,第90~94页。

[12] 徐正考、史维国:《语言的经济原则在汉语语法历时发展中的表现》,《语文研究》2008年第1期,第9~12页。

[13] 王砚农,等:《汉语动词—结果补语搭配词典》,北京:北京语言学院出版社,1987年。

[14] 邢福义、汪国胜:《现代汉语》(第二版),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20年,第172~173页。

[15] 冯胜利、施春宏:《三一语法:结构·功能·语境——初中级汉语语法点教学指南》,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5年,第42~43页。

[16] S.D.Krashen,TheInputHypothesis:IssuesandImplications,London:Longman,1985,pp.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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