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古村的“复活记”

采写：许淑瑶 廖钗勤

“祖宗留下的，我们要完整地交给下一代”

“50 后”村支书诸葛坤亨是土生土长的诸葛村人。回忆起童年时的村庄，他马上想起那段遥远而迷人的时光，山好，水好，干净，天然……这是属于诸葛坤亨长辈、同辈的美好记忆。

700 多年宗族延续的过程，共同的姓氏、共同的生活体验，在诸葛村人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祖宗留下来的东西不能破坏。20 世纪80 年代，村里几处集体厅堂成了危房，尽管大家生活得很拮据，但怀着一种朴素的情感，各家各户自发地捐款修缮，在那个工资不过几十元钱的时代，大伙儿挤出了弥足珍贵的10 元、30 元、50 元……到了90 年代，村里的大公堂出现了倒塌的风险，村中迅速组织起以村干部、退休干部、退休教师为代表的理事会，向全世界的诸葛后裔发起募捐，总共筹得了10 多万元，将大公堂抢修了回来。“在诸葛村，大家有一种凝聚力，只要是祖宗一代代留下来的，我们就要保存好，完整地交给下一代。”

这份热忱是自发的，也是有限的，当时村民集中力量保护的主要是集体建筑。而对整个村落的保护，直到1991 年清华大学建筑学院陈志华教授的到来，才有了转机。

当时，陈志华教授正在浙江建德研究乡土建筑，他无意间听说诸葛村有一些老房子，于是他率领课题组前往诸葛村考察，这一去，如同探险者发现了宝藏。诸葛村独特的地形、建筑格局和文化内涵令陈教授大喜过望。课题组在诸葛村停留了数月，陈教授带领学生走遍了每一栋建筑，给重要建筑做了测绘图，并拍摄了大量影像资料。看到这里的古村落保存得如此完好，存量如此之大，陈教授认为，诸葛村是中国南方乡土建筑文化中极具代表性的古村落，一定要好好保护。有了专家的指导帮助，诸葛村的保护很快更进一步，制订了更全面的规划。自1995 年起就担任诸葛村党支部书记的诸葛坤亨，见证着自小成长的村落释放出一种新的生命力。1996 年，诸葛八卦村被列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从粗粝的、模糊的信念，到明晰的、有力的制度保障，“我们从自发保护，变成受法律保护了”。

诸葛坤亨动情地说：“还原、维持古村落的面貌，对我们经历过的人来说，是一个理想、一个梦。”这个梦，正在一点点变成现实。

看向过去，更看向未来

古村，古的是建筑，而非观念。1995 年，并不富裕的诸葛村，继承着几百年前先辈的智慧和果敢，选择了一种超前的保护理念：古村落整体保护。诸葛村划分出以古建筑群为主的1.2 平方千米的核心区域，以及外围2.6 平方千米的景观区域。“我们既要保护核心区的古建筑群，又要保护村子外围的生态环境。”

然而，眼看着其他村落纷纷改建新房，过上了现代化的新生活，诸葛村的一些村民难以理解村两委出钱出力保护老房子的做法：“各地的农村都在拆旧建新，唯独我们诸葛村，旧房子不能拆，那我们的新房子建到哪里去？”陈志华教授鼓励村支书诸葛坤亨顶住压力，坚持古村落整体保护：“我是跑过大半个地球的人，见过很多古村落。诸葛村不仅在建筑、选址等方面具有很高的价值，还体现了生态文化、地理文化和人文文化，蕴含了700 多年来的社会发展变迁历程，这是很难得的。”

在政府的支持之下，村子在外围规划出了50 亩宅基地，用于建设新村。老村的房子收归集体，加紧修复，村民可自愿选择住在老村。就这样，三分之二的村民住在老村，三分之一的村民住在新村，新老村共建互荣。“我们既保护了古村，又开发了新村，老村也不会像其他地方一样变成空村。”

要保护古建筑，这个“古”如何划分？诸葛村决定将建于1949 年以前的房子列入保护对象，将其他现代式洋房一律拆除。在修缮古建筑的同时，恢复上塘古街，将曾经被填埋的水塘重新挖出来。这样“兴师动众”的改造工程，又让一些村民产生质疑。但结合诸葛村的实际情况，村两委坚定了走发展旅游业的路子。“诸葛村不走旅游经济，谁来保护？我们把产业做出来，老百姓得到利益了，就会有更高的积极性，把诸葛村保护下来。当时我们下了狠心，到处借钱，甚至去抵押贷款，花了1000 多万元用于改造。”诸葛村凭着破釜沉舟的勇气、充满远见的底气，成功将整个景区作为一个产品推向了市场。“村子改造完成后，十个村民看了十个说好。” 2002 年，诸葛村成立了旅游公司，旅游经济产生的效益归全村人共享。“人人都是文保员”的理念也在全村人心中深深扎下了根。

“当时诸葛村在全国带头做古村落整体保护，事实证明这个先例开得是比较成功的。国家文物局的多位领导来诸葛村检查指导工作时都认为，诸葛村在古建筑连片保护方面给全国做了一个样本。”诸葛坤亨的言语中流露着自豪。

人人都是文保员

2003 年，时任浙江省委书记习近平考察诸葛村，诸葛坤亨汇报的诸葛村“人人都是文保员，人人都是股东，人人都是受益者”的理念和古村落保护模式得到了高度认可。2006 年，习近平调研浙江文化遗产保护工作时，再次肯定了诸葛村的做法：“有的新农村恰恰是要保持历史原貌的古村落，如兰溪的八卦村等，就是要保护它的原貌，体现它的历史美。”

20 多年来，诸葛村人身体力行地践行着“自己的房子自己来保护”这一承诺。一方面，大家自觉遵循村里制定的守则：不能随意改变古建筑的原样，不能随意开新的门窗，不能在家门口自修水泥路……谁家门口堆放了水泥砂石，马上就会引起村里文保员的注意。谁家需要维修房子，得向村委会报批。另一方面，村民也对村中的尺椽片瓦视若珍宝，依靠熟人关系网互相监督。曾有村民敲下天井里的石阑干，卖给上门收购的文物贩子，村委会得到消息后，赶到邻市追回了石阑干，责令村民把天井恢复原样。“文物保护”不是大张旗鼓的形式主义，而是落实到村民日常生活的点点滴滴之中。

诸葛村人对古建筑保护的这份较真，以及对生态恢复的重视，换来了当地保存完好、原汁原味的古村落风貌。在互联网时代，这一脉质而不野的古村风光每年吸引了60 万游客的到访。许多影视剧组纷纷找上门来，今年热播的电视剧《显微镜下的大明》中男主角帅家默的家正是在诸葛村取景的。在影视剧的推波助澜下，当地旅游业更上一层楼，众多游客前来打卡拍摄地。有些人来了就不走了，被村里的风景迷住，留在诸葛村开店、开民宿。

谈到诸葛村的未来，诸葛坤亨眼中有光：“我们村既然定位是古村落，就要有古村落的样子，越原汁原味越好。回想我们小时候，水塘里的水清澈见底，渴了我们就捧起来喝，到处是农田，种地都不需要打农药，山上都是树……那才是真正的生态。”古建筑保护和生态恢复的路还很长，勤劳勇敢的诸葛村人明白，保护并非固执地停留在原地，而是以发展的目光为古村落注入活力，让古村落跟随时代的脉动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