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履生
在20世纪的中国绘画史上,钱松喦是一个特别值得研究的个案。他的特殊性在于其在时代影响下的由旧变新,由新而引领了时代的潮流,成为这个时代中社会主流所期望的那种顺应潮流而又能在艺术上有所成就的一代名家。作为一个时代中的佼佼者,钱松喦的勤奋与天赋、才能与精神,在应对时代要求中所表现出的特别的作为,是时代的造就,也是其自身努力的结果。他与新中国美术发展息息相关的艺术成就,是这一时代艺术高原中凸起的高峰。今天當我们回望这一高峰,依然可以看到鲜明的时代印记中透露出的历史和艺术的价值,依然可以看到他为传统水墨画在20世纪中期以后的发展所作出的杰出贡献,而这正是这一高峰巍然屹立的学术基础。
和同时代的许多出生于晚清、成长于民国的老画师一样,钱松嵒并没有进过艺术院校学习,尽管当时的新学已经兴起。从八岁开始,他即随父亲在江苏私塾就读,其间,钱松嵒对书法、绘画逐渐产生了兴趣,并学习国画传统技法。
钱松嵒的最高学历是五年制的无锡江苏省立高等第三师范学校毕业(1918-1923年),此间,他受教于书画家胡汀鹭,主要研习沈周、唐寅、石涛、石溪等人的画法。钱松嵒随胡汀鹭学习的同时,还学习透视、色彩、解剖、光影等西画技法,反映了这一时期开始的西画教育的波及和影响。但钱松喦并没有选择像徐悲鸿、刘海粟那样留学国外,而是固守本土表现出了他的个性特色。
20世纪50年代是钱松喦创作丰硕和崭露头角的时期。1953年,《快乐的暑假》入选第一届“全国国画展览会”。1956年,《瘦西湖》《溪山如画厂如林》《劫海回春》入选第二届“全国国画展览会”,成为一个重要的标志。翌年,钱松喦的《锡山》《鼋头渚》又参加了在南京举办的“江苏省第一次国画展览会”。由此,他在50年代以后的江苏画坛上赢得了最初的声名,在国内也有一定的影响。就写生而言,钱松嵒可以说是驾轻就熟,他早期的学习和创作已经为其累积了这方面的基本功。所以1956年他的创作大获成功后,他不断漫游各地,体验生活,收集素材,佳作不断涌现。1960年,钱松嵒作为老画师参加了“江苏省国画工作团”,做了二万三千里的壮游,领略各地的风土人情和移山拦河、建设家园的新气象。钱松喦走一路画一路,不断地将个人的主观感受和歌颂新时代的主题注入到画幅之中。他说:“这是我毕生难忘、光荣愉快的一页生活史”“我通过这次壮游,觉得不独反映祖国河山需要山水画,回忆革命史,歌颂新面貌,也有适用之处,广大人民本来喜爱山水画……我恍然大悟,山水画大有文章可作”“人可老,画不可老,日日新,不断革命,永远为人民服务而搞好我的山水画”。钱松嵒经此顿悟了许多现实与艺术之间的问题,笔墨也有了全新的改观,创作了像《红岩》《常熟田》那样的代表作,艺术的发展自此走入峰巅。到60年代中期,钱松喦的新山水的笔墨已经到了纯熟的境界,尤其是在与新题材的结合方面表现出了游刃有余,由此在这一时期的中国画坛上独树高峰。
钱松喦的新,并非完全是笔墨的新,更重要的是他完全舍弃了1949年以前的题材和文人画的笔墨、趣味,而代之以全新的现实生活内容与具有时代特征的新的笔墨和形式。在50年代中期以来的20余年的创作生涯中,钱松喦几乎画遍了所有的革命圣地,其中的《红岩》《延安》等负有盛名,在一个时期内起到了样板的作用。在这一题材方面的努力,也成为他对20世纪中期山水画发展史的贡献之一。
显然,这种因为时代的要求所显现出的机遇性,也反映了历史的局限性,从而也误导了许多人忽视了历史而对钱松嵒产生误解。
当历史推展到一个新的时空的时候,钱松嵒和他所处的时代一样,经历了一个重新审视的历史阶段,而过去那个被称为“样板”的钱松嵒和同时代的许多画家一样,又面对着新的时代考验。
当人们对属于那个时代的艺术重新认识后,我们看到了那个时代的画家的艰难与困惑,更重要的是看到了它特有的历史意义和艺术价值。因此,随着研究的深入,钱松嵒及其艺术越来越受到学界的重视,其在艺术史上的地位也越来越重要。
(作者系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造型艺术委员会主任、中国国家博物馆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