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河边的人（组诗）

广西 / 雪鱼

组 织 术

大树下，在一盘松散的泥土中

摆上两个火柴盒

火柴盒四周

随意丢下一些小石子和青苔

附近的空地，种一些不知名的野草

草丛中放进几个蚂蚁

最后从树上

截下一段树枝

一端贴上小旗子，另一端插进泥沙

六岁的儿子

就如此建立起自己的独立王国

在这个过程中

泥土，青苔，野草，蚂蚁，

树枝，旗子，火柴盒与小石子

这些本来互不相干

亦无意义的物件

被一双稚嫩的手

紧密团结地组织了起来

它们各司其职

以惊人的创造力

分别在儿子和我的精神世界中

构筑起一座

足以抵御人生风雨的坚固城堡

故乡的迁移

摊开一张纸

六竹村的山表岭首先被搬进来

接下来是：

村口的老榕树

童年的瓦房，草地，风筝，溪流

田野上的电杆

及短暂停留其上的麻雀

最后是，年迈的爷爷

由父亲搀扶来到白马岭头谷塘边

我陪着他

什么话也不说

安安静静地坐着，一晌午

一个短短的午后

在距离一千七百公里开外的

黄浦江畔

我完成了对故乡的整体搬迁

故乡多余的部分被我进行了删减

重要的部分

被一一留下，重新组合

故乡

现在被稳固安置在一首短诗中

我从此不再担心

它会于兄弟姐妹的颠沛流离中

走失

白石山游记

见山带上山，逢水捡起水

遇人情，入世故

一十二年風雨

你五脏六腑间

构筑一片浩瀚的江湖

江湖很大

故事很轻

路过你的每一个人都很薄

世俗的峡谷

连绵起伏数千里

一头连接尘世，一头通向虚无

寿圣寺一别

我孤身一人漂移在你的江湖

像一颗

挣脱引力束缚的星球

悬浮于虚空中，孤勇地飞

无名之辈

时间裹挟我飞奔三十年

岁月犁开我，河水淹没我

荒芜与险峰

一寸一寸开垦我

我知道

身体暗处有大量新物种寄生

它们没有引力的束缚

却让我在轻装上阵的旅途中

举步维艰

平凡的人们是一片沃土

为何在贫瘠的土地上

野蛮生长，爬行？

时间穿过之后

我知道他们和我一样

不断被带走了什么

又在光阴中陆续诞生了什么

走过河边的人

紫荆河的流水漫过他

一些很轻很薄的流言

沿河面顺风涌来

试图一砖一瓦围砌他

他沿着河岸往前走，目光如炬

我怀抱从河床上捞起的

新鲜的太阳

蜷缩在他挺拔沉稳的胸膛间

紫荆山的石头穿过他

每一颗穿过他的石头

都开出了野花

从稀疏零星到满山遍野

我提起月球

栖身于他广阔的视野中

一座完整的山川穿过他

他开始很沉很厚，后来很薄很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