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纪录片作为一种社会文化产品,一经诞生就在时代的映射下与各类题材相融而生,焕发出鲜明的时代特征和生命力。继印刷时代“语言转向”之后,21世纪又发生了“视觉转向”。视觉文化时代,文学和影像的相遇让文学纪录片得以成为新兴的纪录片传播样态,一些极具代表性的文学纪录片如《文学的日常》不仅成功地传达出“文学照亮日常”的节目创作理念,更是集中打通了文学爱好者圈层,一举打破了纪录片中涉及文學这类小众题材时频频遇冷的境遇。所以,无论是文学纪录片本身还是这类纪录片所引发的传播现象,都值得深思。当前,对纪录片视听语言、时间场域以及人物建构的分析成为研究的主流,但是传播实践的空间视角长期处于被忽略的状态。随着纪录片中采访主体、采访方式、采访视角等构成采访空间元素发生变化,亟须完善研究视角,从而对纪录片采访空间的构建作出进一步解释。借助列斐伏尔的三元空间理论视角来看文学纪录片采访空间的生成,可以发现其在物质空间、精神空间和社会空间分别表现为移动的采访空间、多元的精神共鸣和流动的采访空间的传播样态。文章试图从微观层面探究文学题材纪录片中采访空间的生成和建构,以期从新的视角探索纪录片的传播样态,完善纪录片传播的空间转向。
关键词:文学纪录片;采访空间;三元空间理论
中图分类号:J95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9436(2023)16-0-03
近年来,一系列文学纪录片如《文学的日常》《文学的故乡》《一直游到海水变蓝》《他们在岛屿写作:如歌的行板》等都加入了“采访”这一解说方式,使“久居庙堂之高”的文学得以放下身段,走入寻常百姓的生活日常。在这些文学纪录片中,既有纪录片视听语言构筑的影像空间,又有以采访者和采访对象双向信息互动为主的采访空间。而从三元空间理论的视角进一步考察之后发现,采访空间不仅是采集人物故事的物理场所,还是一个处于动态发展过程中的精神空间和社会空间。《文学的日常》虽然题材冷门,但是受到超乎预期的欢迎,开播以来,其持续位列全网纪录片融合传播第一。其中,节目创新性地借友人采访作家展开拍摄的形式尤为让人称道。作为构成其中采访行为的主体——采访者和被采访者如何形构三元空间样态是本文主要分析的内容。
1 文学纪录片与纪录片中的采访
1.1 文学纪录片的概念和特点
在人类影像发展史上,纪录片作为一种古老而独特的影像表达方式,以讲述真实存在的人物和事物著称,体现出对现实世界的摹写和观照,这为在今天处于“加速地带”的人们提供了一个放慢步伐和理性思考的空间。随着全球化时代的到来,纪录片创作呈现出多元发展趋势,类别划分也更为细致。纪录片根据题材类型,可大致分为以下几种:一是表现当代具有新闻价值事件的纪录片;二是表现已经发生的历史事件的纪录片;三是具有科学文化价值的纪录片;四是人类学纪录片。简而言之,当前普遍受欢迎的题材主要集中在人文、社会、自然与环境这四大类型上,它们无一不展示了各个领域的文化,成为受众拓宽视野、汲取知识和思想的绝佳媒介。
人文类纪录片主要通过记录人的生存状态、生活习俗、宗教信仰、价值观念、行为规范、理想追求等方面,来展现历史和文化的变迁。人文类纪录片的主题是人,它从生活中看似平常处取材,通过表现一些个人化的生活内容,达到一种蕴含着人类具有通感的生存意识和生命感悟,具有鲜明的文化品质[1],从而体现出深厚的人文关怀。根据拍摄题材的内容和特点,人文类纪录片又可分为历史、地理和社会三大类,但三者之间并非泾渭分明,而是相互渗透包含。文学纪录片无疑属于人文类纪录片的分支,但并不严格隶属于上述三大分支之一,其独特之处在于“以文学作品、作家为表现对象,相对于政论、美食、自然纪录片存在着显著的异质性特点”[2],其文学性的表达建立在影像基础上,内部影像与文学互为表征[3]。
1.2 纪录片中的采访
丁柏栓在《新闻采访与写作》中指出,“采访”既包括“采”,又包括“访”,“采”即“采集”,“访”即访问。“访”是“采”的重要渠道和方式。除了“访”以外,“采”还包括现场观察、文献检索、摄影摄像等多种采集方式[4]。从本质来看,采访指的是采访者以公开传播为目的,在一定时间内获得采访对象的有效信息以消除不确定性的信息互动活动。所以,采访一般广泛应用于新闻等各类视听节目的制作中,自然也包括纪录片的制作。
在以往纪录片的制作过程中,解说词一般作为解说主题内容的手段而被广泛应用,在历史、地理等涉及宏大叙事的纪录片中也发挥着传达并升华中心内容的作用。但这种表现手法的不足之处在于无法展现微观意义上作为独立个体的人的声音,而以字正腔圆的严肃风格为普遍表现形式的解说词更容易加剧与受众的心理隔阂,从而形成一种抽离感。相比之下,在纪录片拍摄过程中融入现场采访更能够强化纪录片的纪实性,核心内容也能够化有形为无形,从一来一往的生动对谈中反映出来,巧妙回避传统“庙堂式”语态的单一传播。
2 三元空间理论与采访空间的生成
2.1 三元空间理论
《空间的生产》是亨利·列斐伏尔(Henri Lefebvre)的代表作,也是20世纪后半期西方马克思主义学者开始从“空间生产”角度批判资本主义现象的奠基性文献和哲学著作。三元空间理论就是在这本书中提出的。列斐伏尔认为,空间可以分为三类,分别是物质空间(如自然与宇宙)、精神空间(如逻辑抽象与形式抽象)和社会空间。在以往的解释中,社会空间被认为是物理空间与精神空间简单融合的空间。同时,这三种空间之间呈现出流动的状态,既相互作用,又保持着自身的相对独立性。在这种情况下,只有把三重空间都统合于一个整体性的理论中,才能真正揭示出实际空间生产的过程[5]94。究其本质,列斐伏尔对空间形态的三重划分打破了长期以来占主导地位的二元空间观,对推动社会空间理论的发展以及增强各学科的空间意识和空间视角具有深刻的启示意义。
2.2 采访空间的生成
2.2.1 物理空间:移动的采访空间
物理空间是社会生产空间性之物质形式的过程,它产生了具体的、可以通过常识进行直接感知的空间(l' espace per?u),既指向的是自然宇宙中具体的位置和地点,又包括经过人的实践活动改造之后的场所,所以物理空间作为精神空间和社会空间的物质存在基础,并非一种绝对的外在“容器”,而是对其他二元空间也有一定的影响。
与以往纪录片所塑造的采访空间不同的是,一方面,部分文学纪录片传播的物理空间与采访空间一致,并非局限在一城一地拍摄,而是以“游访”的方式通过蒙太奇画面的剪辑和镜头的移动实现采访场地的常态性变换,从而使观众达到某种“移步换景”的感知。另一方面,物理采访空间的不断切换,也让采访者和采访对象之间的精神交流逐步加深,进而诱发采访过程中双方物理空间与精神空间的某种交融。
纪录片《文学的日常》采用作家与朋友之间“漫谈式”采访的形式,在物理采访空间的选择上充分尊重采访者的意愿,由嘉宾自主选择对话空间,使采访的物理位置遍布祖国的大江地北。从西安的城中村西八里村到北京中国现代文学馆,从新疆木垒书院到云南建水古城,从甘肃嘉峪关的一处荒地到新疆沙漠地带的一处沙丘,都可以成为采访者与采访对象进行信息互动的布景和空间。加之采访场所涉及的基本是作家生活与工作的日常场所,所以采访空间的变换更加自然,而采访所涉及的信息互动内容也随着采访空间的移动进行不着痕迹的切换,实现采访精神空间与物理空间的某种叠加。比如,作家刘亮程和歌手洪启在游历木垒胡杨林的过程中很自然地切入了对植株胡杨生活习性、生存环境的讨论以及对胡杨文学内涵的思考,而后镜头再次给刘亮程采访特写,并将采访内容升华到自己的著作《虚土》中对生命、故乡与时间的思考:“青春远去、老年将至,一群人死了一群人又来,生命也是这样,一群一群的生命,就像一阵一阵的浮土,从大地上飘扬起来,最后又落在原地。”文学纪录片采访通过物理空间带来的“移步换景”,不断地给采访内容注入新的源泉,一场场由无数采访物理空间变换所碰撞出的文学火花让文学变得触摸可感,实现了文学由二维层面的文学书写到三维层面的视听内容的外在转译。
2.2.2 精神空间:多元的精神共鸣
精神空间属于空间表征(representation of space),也是一种概念化空间、定义的空间或建构的空间,是科学家、规划师、城市规划者等类型的“专家”以物质空间为原型建构的理性抽象空间[5]12。事实上,精神空间与权力、知识的关系密切,这一构想空间正是通过一系列权力工具——语言、话语、文本以及意识形态来支配和运行。在传统纪录片的制作和传播过程中,影像内容往往体现为受导演个人意志左右的选择性呈现,导演或实际权力精英掌控了绝对的精神空间形态的话语权,镜头所对准的个体往往缺乏个体自主呈现的手段和途径。但随着纪录片制作方式从“拍摄”到“拍摄+采访”的改变,尽管纪录片呈现的内容依然体现为前期选择性呈现和后期大量剪辑中的导演权力渗透,但是采访者个体声音的多元展现无疑打破了一元精神空间的权力格局,并使个体的自我呈现体现出更多的自主性和主动性,使采访空间不再局限于物理范围,而是扩大到精神领域,具体表现为采访者和采访对象之间的双向精神共鸣。
《文学的日常》基本以作家和好友之间的双向交流为画面主体内容,不管是第一期还是第二期,最终指向的精神内核都是人和文学的关系的经典议题。第六期作家李洱和批评家张清华在中国现代文学馆讨论文学创作和文学批评之间的关系阐释时,两人都不约而同地认为“批评是对话也是创作”。张清华从学理意义上解释了文人意义上的批评和现代人常理中意识形态乃至政治学意义上批评的不同,而李洱则从作家作品意义完成需要的角度强调了作家和批评家之间不断对话的重要性,两人都对“批评”的含义达成了深刻的共识。而导演之后的一句采访“在新媒体时代,现在的‘批评二字已经变味”则将“批评”二字又转回到现代语境中的概念,触发了两人由“批评”二字延伸到“公共性”“流量经济”“社会风气”等宏观层面的思想共鸣。这里的采访空间已然超越了纯粹的物理空间,成为能够体现受访者主体性和精神世界的精神空间。
2.2.3 社会空间:流动的采访空间
社会空间是一种表征性的空间(representation space),是社会实践的空间,是一种“由社会生产,同时也生产社会的空间”,其最主要的特性是实践性,强调社会空间对物理、精神两种空间改造的可能性[6]。该类型的空间理论从物理空间重点关注客观物质到精神空间主张精神超越科学,有着将历史、社会和空间这三个维度结合起来的倾向,从而形成对整体空间的认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社会空间是弥合物理空间和精神空间的距离的中间地带,在社会现实实践中游走在前两种空间类型之间,因而也可以将其理解为社会个体的日常生活实践。
在文学纪录片中不乏采访对象与采访者相互对话与相互倾听的镜头展现,更不乏作家“内聚焦”视角下快速移动的采访场地的变化,但由于社会空间具有亲历性和实践性,因此采访过程中所构建的精神空间也并非一成不变,在一些必要的时刻,导演作为采访者和采访对象之间的“第三者”,会进入采访空间,代表其个人或屏幕之外的受众与采访者和采访对象对话,从而实现多重采访空间的流动。比如在《文学的日常》中,作家韩松落在与其好友李修文在甘肃省张掖市田间漫步讨论路边盛放的杏花时,导演王志文也针对杏花在宋代文人画中的意象和现实观看时奇妙的一致性表达了自己的想法,进而引发韩李二人对“中国画意境美如何感知”的共鸣讨论,以及韩松落再回杏花林时对中国文艺作品中古典美背后所蕴藏的一切活生生的人民的生计劳苦这一现实的深思。可见,在文学纪录片采访的社会空间中,不仅采访者主体的身份会随时发生变化,而且会形塑采访的精神空间,使由一系列语言符号的解码和编码构成的精神空间在形态上呈现流动的特征,而由物理空间的移动触发精神空间的流动也能够有力说明采访的社会空间边界呈流动的状态。
3 结语
近几年,文学纪录片在纪录片市场异军突起,成为纪录片市场的一股清流,虽然题材小众,但是不乏让人眼前一亮的精品,尤其是在采访介入纪录片制作的过程中之后,影片内容更“接地气”和更具表现力,拓宽了大众与行业对文学纪录片的想象空间。从空间视角切入文学纪录片中的采访空间研究,可以发现,相较于之前局限于静态封闭空间的采访呈现形态,文学纪录片中的采访构成了一个崭新的采访空间形态。在列斐伏尔的三元空间理论的视角下,采访中的物理空间、精神空间和社会空间均在形态上发生了一定的变化,既指采访空间的物理位移,又指精神空间层面的多元精神共鸣和社会实践层面各个空间的相互交融与流动,这不仅说明纪录片中的采访具有空间维度转向的效度,还能够彰显采访空间中多元个体的主体性,推动纪录片研究的空间转向。
参考文献:
[1] 范文德.真实与建构:纪录片传播理论探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3:259.
[2] 卞祥彬.具身、隐身、去身:文学纪录片叙事主体的多元复现[J].当代电视,2021(2):72-76.
[3] 宗肖君,胡凡剛.文学纪录片诗意模式与写实主义的嵌合[J].电影文学,2021(11):120-122.
[4] 丁柏栓.新闻采访与写作[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35.
[5] 列斐伏尔.空间的生产[M].刘怀玉,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21:94,12.
[6] 陈长松.移动的个体空间:基于三元空间理论的移动传播空间分析[J].文化与传播,2021,10(3):19-24.
作者简介:徐蓉(1998—),女,江苏盐城人,硕士在读,研究方向:传播社会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