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春豪
2023年6月23日,印度总理莫迪在对美国进行国事访问期间,与美国总统拜登会见美国和印度商界代表。
6月21日,印度总理莫迪对美国进行首次国事访问,这是印度自1947年独立以来第三位对美国进行正式国事访问的国家领导人。无论是从接待规格的“面子”还是合作成果的“里子”看,莫迪此访都可以说是“不虚此行”。访问期间,虽然两国在联合声明中关于美印关系“跨越星辰”的表述有过度吹嘘之嫌,但双方在科技、国防、清洁能源、公共卫生、全球战略等领域达成的诸多成果,都表明美印关系有望继续保持上扬势头。
莫迪访美之前,美国战略界对印度“是否值得投入”展开激烈争辩。坚定派认为,鉴于中印两国存在结构性矛盾与印度的发展潜力,印度可成为美国的重要战略资产;质疑派则认为,美国对印度的战略扶持主要是出于对华战略竞争的考虑,但无论是从意愿还是能力上看,印度都难“堪当大任”,对印度国内政治“转向集权”的忽视还将反噬美国的“价值观外交”。不过,从此次美国给印度的诸多“大礼”来看,拜登政府显然是将印度视为“好赌注”。
拜登政府对印度做出的最大妥协,可能是以“战略共识”掩盖“价值观分歧”。虽然印度很难成为美国的正式盟友——这在印度对乌克兰危机的政策上得到体现,但在拜登政府看来,“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印度最大的战略价值或许在于其对中国的战略担忧和防范。从战略层面看,拜登政府認为,印度在陆地方向对中国的牵制、在南方国家阵营中与中国的对垒、在产业链与供应链领域同中国的竞争等,都可为其所用。至于印度国内的民族宗教矛盾,在美国看来则可以“点到为止”或“视而不见”。换句话说,美国在事实上已放弃将印度转变成自身盟友的企图,转而希望通过离间中印关系、提升印度对华竞争力、刺激印度对华冒险心态等方式,来发挥印度的作用。
此外,为使印度在国防装备领域早日“去俄罗斯化”,美国寻求有重点地将印度整合进其军工产业链。防务领域本就是近年来美印合作的重要支柱。此次莫迪访美,美印强调要加快落实国防工业合作路线图、发起了“美印国防加速生态系统”(INDUS-X)、签署了联合生产F-414喷气式发动机的谅解备忘录,莫迪还表达了印度从美国购买MQ-9B武装无人机的意向等,这都体现了美国对印度的准盟友待遇。比如,联合生产F-414喷气式发动机的谅解备忘录中规定,美国将向印转移该发动机约80%的技术,包括单晶涡轮叶片涂层加工技术、抗腐蚀涂层技术、特殊材料冶金加工技术等,部分技术系美国首次向其他国家提供。
印度对美国的合作则有很强的“渔利”色彩。一方面,印度强调坚持战略自主,对美国并不盲目跟从。例如,有学者统计,2014~2019年间,印度在联合国大会的所有投票中,只有20%与美国一致。另一方面,印度在中美博弈中图谋利用美国“拉印制华”的诉求捞取好处,让美国给印度的现代化进程“赋能”。
从莫迪此访的成果看,印度在很大程度上已从“渔利”转向将本国现代化进程与大国抱负“绑定”美国,这集中体现在科技和产业领域。2023年1月,“关键和新兴技术倡议”(iCET)的正式启动,在美印关系中是继美国布什政府与印度签署民用核能合作协议后的又一里程碑式事件。在莫迪访问期间,美印将“擘画面向未来的技术伙伴关系”列为合作成果的首项,其内容包括签署《半导体供应链和创新伙伴关系谅解备忘录》、成立先进通信技术工作组、美国美光科技等公司对印度加大投资等,涉及人工智能、半导体、太空、下一代通信、量子科技等诸多领域。印度在主要前沿科技领域“倚靠”美国,也意味着其在很大程度上接受了美国对其未来发展进程的“科技影响力”,这同样体现在产业领域。
印度在战略和防务领域也向美国做出了妥协。比如,印度逐渐接受美国在印度洋和南亚近邻地区的存在。2023年两国将举行首次印度洋对话,且印度计划在2024年主办美日印澳“四边机制”峰会时推进“印太海域态势感知伙伴关系”(IPMDA),其对美国在尼泊尔、孟加拉国、斯里兰卡等南亚国家的存在也日益接受;与此同时,为呼应美国强调“遵守国际法、航行和飞越自由重要性”的论调,美印联合声明中还特别提到东海和南海问题;印度还与美国缔结船舶维护和修理协议,同意在本国修建供美国飞机与舰船补给、维修的基础设施等,为美国在印度洋提供除迭戈加西亚基地外的又一中转站。
印度战略界曾将当前的中美印关系类比成1979年中美建交后中国、美国与苏联的关系,有印度舆论更是将此次莫迪访美类比成1979年的邓小平访美。但是,这种简单的类比是很难成立的。
从国际大环境看,美国虽竭力鼓噪“集团政治”,试图打造类似于冷战时期的美苏“阵营化对抗”,但当前国际力量对比继续朝着多极化方向发展,主要战略力量之间的关系交错复杂,广大发展中国家更不会“选边站队”,所以美国不具备对华搞战略围堵的国际环境。从中国的对外战略和国际影响力上看,中国反对冷战思维和集团对抗,强调“中国尊重美国的利益,不会去挑战和取代美国”,希望“中美关系稳下来、好起来”,加之中国的国际影响力和利益存在是全球性的,这也决定了中美关系、中印关系都不同于冷战时期的美苏关系、中苏关系。再者,美国是否会按许诺向印度转移敏感技术、印度是否具备承接美国技术和产业转移的能力,也都存在变数。近期,美国战略界有人士警告称,“尼克松的对华政策成功使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分歧加剧、将大量苏联军队牵制在中苏边境、为美国提供了对抗苏联的额外手段,但也使中国成为全球第二大经济体”,“印度不是中国,有可能永远也不会像中国那样对美国构成挑战,但美国不应像对待日本、韩国与北大西洋公约组织的盟友一样对待印度,而应将之与约旦、越南等国相提并论”。
对中国而言,与其探讨美印是否会建立同盟关系、双方关系的天花板在哪里,不如从底线思维的角度出发,认真对待美印“相互下注”后开展的全方位合作,及其可能对中国构成的挑战。比如,美国将印度作为前沿部署军力的维修补给点,及美印在印度洋海域态势感知领域的合作,或将对中国的印度洋通道安全保障构成挑战;印度在美国帮扶下的产业发展,也有可能冲击中国在全球产业链中的地位。毕竟,印度即使不成为美国盟友,也不意味着其不会(在主观或客观上)成为美国的“帮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