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使标志的语序

2023-08-09 00:57李静波杜家俊
关键词:语序情态被动

李静波,杜家俊

(1.闽南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福建 漳州 363000;2.同济大学浙江学院 外语系,浙江 嘉兴 314051)

谓词性成分是指与动词相关的一些语法形式,包括时(tense)、体(aspect)、语态(voice)、人称(person)、交互(reciprocal)等各种表达形式。谓词性成分是核心动词的附属成分,动词是谓词性成分的宿主。附属成分依附于宿主,它们位于动词之前或之后,形成一个线性排列。Bybee[1]11-48对各种附属成分与核心动词之间的位置进行了研究,结果表明:与核心动词语义相关性越高的成分距离核心动词越近;与核心动词语义相关性越低的成分距离核心动词越远;而且越靠近动词,越容易被词汇化。该文预测了各种附属成分与核心动词之间的距离并进行了跨语言的调查,最终得出的层级为:动词词干―体―时―语气―人称。

Dirven &Verspoor[2]96将相关的附属成分扩大到包括了表达事件定位(event grounding)因素的功能词项,并用“句子的洋葱层次(sentence onion)”的形式展示了相关成分与核心动词的距离:与动词距离最近的是体,由近及远依次是时、情态、语气。洋葱层次与陆丙甫[3]96-100提出的轨层结构基本相同,后文我们统一使用“轨层结构”这一术语。Dirven &Verspoor与Bybee在核心动词与附属成分的语序方面较为一致,只是前者细分了“语气”和“情态”,后者的“语气”则涵盖了“情态”。这样一来就可以得出一个二者共有的语序,即:动词词干―体―时―情态。

Jacques[4]在嘉戎语茶堡话(JaphugRgyalrong)中对Bybee提出的共性进行了验证,结果显示茶堡话中附属成分的语序与Bybee所设想的语序基本一致,即:动词词干―语态―体―时―语气―人称。该语序在动词词干和体之间增加了“语态”,而且“语态”比“体”更靠近动词。这里的语态是广义的,包含了致使、被动等一些次范畴。我们关注的是:语态中的致使标志和被动标志究竟哪个更靠近动词?它们构成的语序在人类语言中是否有共性?如果有,背后的理据是什么?本文尝试解决这些问题。

一、谓词性成分的语序

日语是OV型语言,汉语是VO型语言,两者在语序上截然相反。如果这两种语言能够有语序共性,那么这一共性很可能具有普遍性,可以在更多的语言中进行验证。按照这一思路,我们首先观察日语和汉语中致使成分的语序。

(一)汉日语致使成分的语序

日语中附属成分的语序较为固定,比如:

(1)田中さんはストーカーに悩まされ続けているらしいです。例(1)中核心动词是“悩む(烦恼)”,距离动词最近的是致使成分“さ(致使后缀su的一种形式)”,“さ”之后是被动成分“れ”,被动之后是体、时等其他成分。该句中动词与谓词性成分的语序是:

悩ま―さ――れ――続け――てい――る―らしい―です

词干―致使(语态)―被动(语态)―继续(体)―继续(体) ―时― 语气 ―客气程度

从例(1)可知,日语中致使标志su处于“动词词干”和“被动”的中间位置。

日语中最典型的致使标志“させる”同样也是以“词干―致使―被动”的顺序排列,如“中日对译语料库”中以下的例句:

(2)曾根は床を背にして坐らせられ、それにむかい合って梶が坐った。(井上靖『あした来る人』)

(3)いろんなことを手伝わせられますよ。(井上靖『あした来る人』)

(4)私はこういう事でよく先生から失望させられた。(夏目漱石 『こころ』)

例(2)(3)(4)中动词分别是“座る(坐)、手伝う(帮助)、失望する(失望)”,“(さ)せ”是致使标志,“られ”是被动标志。很明显,致使成分比被动成分更靠近核心。而且语序为“词干―被动―致使”的句子在日语中几乎不存在。

现代汉语形态不丰富,没有日语那样丰富的附属成分,大多通过介词或助动词来表达时、体、态等各种范畴。不过,如果我们把致使、被动等范畴的表达形式扩大到助动词及一些实词的时候,日语和汉语在语序上会表现出共性,比如:

(5)a.他喝茶。

b.茶被他喝了。(被动—动词)

c.领导请他喝茶。(致使—动词)

d.他被领导请喝茶。(被动—致使—动词)

e.*领导请茶被他喝。(致使—被动—动词)

(6)a.学生交论文。

b.论文被学生交了。(被动—动词)

c.老师要求学生交论文。(致使—动词)

d.学生被老师要求交论文。(被动—致使—动词)

e.*老师要求论文被学生交。 (致使—被动—动词)

以上例句中b是a的被动化操作,c是a的致使化操作,d是c的被动化操作,e是b的致使化操作。我们把介词“被”看作被动标志,把动词“要求”看作致使标志。(5)a和(6)a的核心动词(词组)分别是“喝(茶)”和“写(论文)”。可以看到,(5)d和(6)d中,致使动词“要求”紧靠核心动词,而被动标志“被”离核心动词较远。也就是说,上面两个例句显示汉语中“被动—致使—动词”是很自然的语序。另一方面,(5)e和(6)e中被动标志比致使标志更靠近动词,但句子不成立。这说明,汉语的语序是“被动-致使-动词”。由于汉语和日语分属于VO语序和OV语序,所以汉语和日语构成一个镜像语序。但从轨层结构来看,二者是一致的。

Bybee[1]18预测人类语言中致使成分比时、体等其他成分更靠近动词,日汉语的情况与该预测完全一致。如果只考虑“致使”“被动”“体”“时”“情态”,那么可以在此基础上得出以下语序:动词―致使―被动―体―时―情态。其中动词与“被动―体―时―情态”的语序已经在很多语言中得到了验证,接下来我们将用更多的语言来验证“动词—致使—被动”这一语序片段。

(二)其他语言中附属成分的语序

最能体现谓词性成分语序的语言是多式插编语。这种语言的动词词根可以带上“时”“体”“语态”“语气”“人称”“数量”等各种语法意义的语素,构成一个极为复杂的词。格陵兰语(Greenlandic)是一种多式插编语,当“致使”和“被动”共现时,如例(7)所示,其语序为“动词—致使—被动”。

(7)格陵兰语(Greenlandic)[5]

an -niru- lir -sin- niqar- sinnaa-suri- nngik- kaluar-pakka

big-more-begin-caus-pass-pot- think-neg- but-ind:1s>3p

‘I do not think they can be made any bigger, but ...’

例(7)中,从标注可以看出动词begin后面的两个成分依次是致使标志(CAUS)和被动标志(PASS)。

除多式插编语,其他语言中也存在“动词—致使—被动”的语序,如例(8)的塔拉斯坎语(Tarascan)、例(9)的黑亚克语(Hiaki)、例(10)的印地-乌尔都语(Hindi-urdu)、例(11)的本巴语(Bemba)也都是按照“动词—致使—被动”的语序排列。

(8)塔拉斯坎语(Tarascan)[6]174

Eratzinixukuparhakwa-ni mo-rhi-ta-nha-s-0-ti Yuyani-nijimpo

Eratzin clothes -ob change-mdl-caus-pass-perf-pres-ind.3 Yuyani-obby

‘Eratzin was changed of clothing by Yuyani.’

(9)黑亚克语(Hiaki)[7]

Empohuan-ta chochon-tua-wa-k

You John-acc punch-syn.caus-pass-perf

‘You were made to punch John.’

(10)印地-乌尔都语(Hindi-urdu)[8]

Ram-se per kat-vaa-yaa ga-yaa.

Ram-instrtree cut-caus-pass go-perf.m.sg

‘The tree was cut through ram’s actions.’

(11)本巴语(Bemba)[9]

Mwape aa-mon-eshy-waMutumbanaine

Mwape3sg-see-caus-passMutumba by me

‘Mwape was made to see Mutumba by me.’

与“核心动词—致使—被动”相对,我们并没有找到采用“核心动词—被动—致使(或致使—被动—核心动词)”语序的语言。

这样我们就可以较为确信地将主要谓词性成分的语序图示为如下轨层结构。图1中致使成分位于第一轨道,被动处于第二轨道,体处于第三轨道,时、情态分别居于第四、第五轨道。附属成分为前缀形式的,线性排列是“情态-时-体-被动-致使-动词”,采用后缀形式的是“动词-致使-被动-体-时-情态”。这两种排列是同一轨层结构的镜像表现。

有的语言中核心动词两边都有谓词性成分,线性距离上某个成分与核心动词的位置可能会有所变化,如例(12)的Adyghe语:

(12)Adyghe语[10]

1sg.abs-dir-2sg.io-ben-3pl.io-opv-3sg.a-caus-see-pst

‘He showed them (lit., caused them to see) me for your sake.’

左边紧靠核心动词的是致使标志,右边紧靠核心动词的是体标志,它们与动词的线性距离似乎相同。但从轨层结构来看,可以认为“时”标志应该还处于原来的轨道,只是从上方运行到了下方,与核心动词的距离没有改变。需要指出的是,有的语言里某些附属成分可能比致使标志距离核心更近一些。但是在“致使”“被动”“体”“时”“情态”这几个成分中,致使标志最靠近核心。

二、“核心动词—致使—被动”语序的功能解释

我们采用(语义)距离象似性和轨层理论对核心动词与附属成分的语序进行解释。象似性是语言的一大原则,距离象似性是各种像似特征中最重要的一条,是指句子中语言成分的线性距离对应于它们之间的概念距离。如果用轨层结构来表示的话,就是某个语言成分与核心关系越密切,它的轨道就越靠近核心。陆丙甫、陈平[11]用该理论解释了很多语言现象,如日语中助词连用的顺序“鞄は 紙でも作られる”中“でも”是由格助词“で”和副助词“も”构成的结构,即“名词—格助词—副助词”。“で”表示工具,与“紙”之间是典型的语义关系;而副助词“も”也被称为“添意助词”,主要用来表示话题,属于语用范畴。由于“紙”和“で”在语义上关系紧密,所以在语序上二者的形式距离也更近。其实,“で”和“も”会构成一个四缺一模式,即:紙で、紙も、紙でも、*紙もで。前三种形式都成立,但“紙もで”不成立。究其原因,就是作为提示工具的“で”与名词的相关性超过了“も”。用轨层理论来解释,就是“紙”为核心,“で”应该处于轨道的内层,“も”处于轨道的外层。“紙もで”违反了轨层结构,所以不成立。根据距离象似性理论,如果能够说明致使比被动在语义上和动词更密切,那么“核心动词—致使—被动”也就得到了解释。

致使和被动虽同属语态范畴,但语义上与致使对立的是非致使(noncausative),与被动对立的是主动(active)。所以,致使和被动并不完全在同一层面上,不构成对立。正如“时”和“体”尽管都与时间有关但并不对立。

致使是对行为的源头(或来源)所进行的调控[12]。一个行为的发生需要有来源(origin),也就是“施事”,如“张三打人”中“张三”是“打”这一行为的源头。动词致使化之后,它的论元结构与基础动词不同,语义上原来的施事变为被使者,新的主语成为施事,致使化改变了动词的语义。与致使不同,被动并不改变动词的语义,主动句和相应的被动句表达的是同一个命题,如:

(13)a.老师批评了他。b.他被老师批评了。

两个句子中的施事都是“老师”,受事都是“他”。尽管命题相同,但被动将动词的论元结构进行了调整,原来主动句中的主语降为宾语。论元等级的调整是说话人对命题的不同角度的把握,以施事的角度看问题就用主动句,从受事的角度看问题则用被动句。可以说,与动词的语义相关性方面,致使明显高于被动。另外,形式语言学将达成动词分解为XcauseYbecome z,其中的cause就是一个表致使的语义因子,这意味着达成动词内部嵌入了致使成分。达成动词之所以能够含有致使因子,正因为动作与致使具有极高的语义相关性。相反,被动不是动词的语义因子,动词的被动形式也没有词汇化的现象,这也说明被动与动词的相关性不及致使。

形式语言学认为,句子的推导可以分为“事件”“时间、句类”“语气”三个阶段。处于第一阶段的“事件”是简单的主谓结构,表达一个命题。“致使”调整动词语义,“被动”调整动词的论元等级,它们都属于命题内部操作,处于第一阶段。“体”和“时”等时间概念属于命题外部成分,处于第二阶段。语义上,“体”是事件运行的状态,如“进行”“完成”等;“时”是事件运行的背景,如“现在”“将来”等,它们都是对事件整体(动词和论元的整个组合)的描述。所以,与“体”“时”直接相关的是由动词和论元构成的“事件”,而不是动词,它们与动词的语义相关性程度不及“致使”和“被动”。

就“体”和“时”而言,“体”与动词的相关性又比“时”更高。金立鑫[13]指出,“体”所表现运动的“状态”蕴含了“运动”本身的存在,因为只有运动的存在也会有运动存在的状态,所以“体”是运动的内在特征。相对于“体”,“时”是一个外在的概念。虽然任何“运动”在时间轴上都有一个位置,但时间只是运动所必需的外在条件,人们在认知事件的时候并不一定会关注这个时间。跨语言的角度来看,一种语言可以没有“时”的语法范畴,但是一定有“体”的语法范畴。

情态属于事件的补充成分,主要表现说话人对事物的评价等主观态度,与事件的成立与否没有直接关系,跟动词的关联性更小。最外层的人称则几乎与动词运动本身毫无关系,它所联系的仅仅是事件的主体而已。

综上,各种范畴与动词的语义相关程度由高到低分别是:致使>被动>体>时>情态>人称,核心动词与这些附属成分的语序规律与语义距离形成对应。

总之,动词和谓词性成分的语序本质上是一个轨层结构,从核心到外层依次是:动词―致使―被动―体―时―情态,这是人类语言的共性。日语和汉语的语序形成镜像,它们是同一轨层结构的不同表现。致使成分之所以距离动词最近,是因为,语义上致使比被动等其他范畴与动词的关联性更强。动词和谓词性成分的语序是距离象似性原则的一个具体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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