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机时代的新闻业反思

2023-08-07 06:11文_杨
传媒评论 2023年7期
关键词:李普曼新闻业艾伦

文_杨 吉

【英】斯图尔特·艾伦:《危机时代重思新闻业》,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23年2月第1版,定价:49.00元。

《危机时代重思新闻业》这个中文译名多少会让英国学者斯图尔特·艾伦的新书显得词不达意,甚至还有被带偏的嫌疑。该书既没有以某个时代为论述前提,也非整体性反思新闻业的去路。相较而言,用直译的方案最能展现艾伦的研究意图,它也是全书通篇的核心词组“公众见证(Citizen Witnessing)”。作为一个媒介概念,公众见证指代个体普通人参与到新闻报道中,这些新闻往往是突发状况或灾难事故,他们只是恰好出现在现场,顺便做了记录,成为发布者;即使是扮演记者的身份,他们也只是临时的、偶然的,当然也是非专业的。对应这种“见证”下的新闻生产,在不同学派研究者那里,它的替代称谓还有“用户生产”“草根新闻”“参与式新闻”等。不同于常见的、出自专业人士(如职业记者、专栏作家、特约撰稿人)之手的新闻产品,此类报道重置了信息传播的操作流程,也让更多“见证人”“知情者”“目击者”“观察者”“亲历者”等人将其所见、所闻、所感的部分名正言顺地融入新闻采写中。

一个“好”的新闻素来以不偏不倚、客观中立、专业见地而著称,因此毫无疑问,公众的证言式新闻似乎天生存有短板。艾伦不无感慨地指出,纵然是训练有素的记者,“在种种压力之下,记忆会出错,所见会模糊,事件的意义会被误读。由此产生的证词可能会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毫无新闻价值,更糟糕的是,还有可能在无意中误导读者”。对于公众与专家在智识贡献、社会改良、公共领域建构的作用与地位,长期以来都争论未定,在历史上还曾出现过著名的“李杜之争”。“李”指的是传播学尤其在舆论研究方面的先驱,同时也是伟大专栏作家、记者的沃尔特·李普曼。他曾写出过《舆论》《幻影公众》等传世名作。“杜”则是美国知名哲学家约翰·杜威。李普曼核心主张,公众是不可信的、不可靠的,用他在《幻影公众》中那段耳熟能详的开篇:“当今的普通公民就像坐在剧院后排的一位聋哑观众,他本该关注舞台上展开的故事情节,但却实在无法使自己保持清醒。”在李普曼的认知里,面对公共事务,公众只是一群局外人,他们的时间、精力和获得的信息都极其有限,既没有识别真相的智慧,也缺乏有效决策的能力。然而杜威的观点是,社会的进步性体现在对每一位公众进行深入彻底的教育,另外,凝聚社会共识就需要大众的参与,一个社会的建设需要各种力量、各个利益团体的介入。

根据艾伦的梳理、分析,他认为“李杜之争”有分歧的地方,但不至于像外界所描述的那样紧张对立、鸿沟巨大,他更愿意接受以下的陈述:李杜两人之间有大量共同点……将两位学者的研究联系在一起的是推动社会变革的愿望,是希望讨论需不需要以改革的方式努力为提升现存的社会治理机制做出贡献。对比李普曼冷冰冰、不近人情地审视公众,“现在大家更接受的是杜威关于主动参与的概念,这一概念根植于不同群体间日常互动的社交网络。”

从艾伦的这番论述来看,他所持立场倾向也十足表明了,用他在书的导论(也是本书第一章“意外新闻”)中所揭示的:“本书的核心观点是,在关于危机事件的互联网新闻报道中,报道层面的见证是不可或缺的。”不光如此,艾伦还尝试让“公众见证”作为一个严肃的、可供学术谈论的专有名词进入到新闻学中,并做细化的研究。这,也是他的这部著作意图要实现的一个目标、一项创举。

为此,艾伦有不少的任务得做,换句话说,他须得证明下列几个问题是成立的。例如,见证是必要的,而且它有助于补充新闻的完整性,从而也进一步确保其客观性。又如,不论是不是被冠名“公民见证”或其他称呼,之前就有亲历者或旁观者见证了重大事件的发生,且及时地记录了下来,这些资料对于还原新闻的真相与全貌是重要的,客观上也早已有之了。再如,对非专业人士参与的新闻,怎样避免有失新闻伦理、有损内容品质、有违报道标准,以及事实上它对当前的新闻业图景造成了何种影响或冲击,这是需要慎重对待、谨慎评估的。

总体而言,艾伦功课做得不错,完成度较高。对于上面提及的三大类议题,艾伦分别给予了阐释说理,区别的只是侧重点不同和所占篇幅大小略有区别。按照他的整理,在历史上,很早就发生过公众见证催生新闻的先例。举例来说,1963年亚伯拉罕·泽普鲁德用8毫米电影胶卷摄制家庭录影时意外拍下美国总统约翰·肯尼迪遇刺时的影像,以及1991年罗德尼·金被洛杉矶警察殴打的用便携摄录机业余拍摄的影像。到后来,轮到互联网时代的全面到来,像Twitter、脸书、YouTube等社交网络对突发新闻的率先披露、抢先播发,这让整个传统新闻产业不得不面对新的挑战,适应新的变化,起码,在采写编发信息的速度上是大大地提速。“在网络社会,能被称为新闻工作的内容处在一个流动的状态。在主流媒体,由于媒介融合的竞争性和必要性,我们熟悉的报道原则被重塑再造。”在此情形下,艾伦评价道:“这也标志着公众见证新形式的出现。”

当然,随着各种移动应用的普及,带宽建设下提速降费的支撑使得现场直播、上传图像视频变得愈发省事、便捷。因此,它所牵扯出新传播环境下的负面问题自然包括哪些影像适合传播,哪些则应当有所限制;如何杜绝虚假和不实消息的传播,特别是基于生成式人工智能技术、各类图像编辑和影像剪辑软件的使用场景,编造一条假消息,并配有一张假照片或一段假视频的成本越来越低。那么,如何去有效防范、适时引导它是极为关键的课题。

可惜的是,整本书有着一定的“忧患意识”却缺少了“解决途径”。艾伦并没有对公众见证如何更有序规范提出建议,他只是发出了一些呼吁。像“我呼吁,我们不仅应该更深入地探讨作为记者的公众,同时也应重视作为公众的记者”,还有“在如何更好地基于公众利益提高网络新闻报道的质量、深度、严谨性等方面展开对话和辩论,详细阐明公民见证的重要性和意义,并丰富其解释潜力”。不可否认,艾伦无法让人信服在网络时代公众见证究竟是利大于弊还是相反,因为他毕竟没有拿出一套行之有效的规制方案或改进良方;但他的确成功地引发了新闻学界转向思考一个有趣、有厚度且值得深究的议题。结合这位英国当代知名媒介学者另外的两部作品,《媒介、风险与科学》和《新闻业:批判的议题》,可以看出,他正扩展着当今欧美新闻研究的更大半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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