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的双翼（五首）

金一诺

一旦落叶喧嚣

“一旦落叶喧嚣”，秋天

已经不可拖沓地被推来了

枫叶是手机低电量的鲜红

水汽早早褪去，露珠像人工泪液

一样薄，风也是

是一步步逼向死线的钟的

摆或指针，划裂的气流

当泪水如落叶被风干

心灵，就变成干裂的隐形眼镜

挺着脆而锋利的缺口

用别人的血祭奠自己错付了的

温厚与丰盈

我的生活也变得

人工泪液

那样

薄

鹿的双翼

我仿佛站在海浪颠簸的船头

摇摆如立在圆球上的圆木

而你，沿着绿顺流而下的鹿神

正展开翅膀，把你背着的岸

延伸于我的枕边和案头

直到羽毛焚尽，你还在用力地飞着

你忽明忽灭的飞行是我永恒的港口

你那样谦逊，深知自己不过是

打水漂时，石子的一次跳跃

但你这短暂跃起的弧度是神祇的

穹顶，一生一瞬，在这里

我，我们——所有的苦难都得到了祈祷

化

——又致L

一只蛙挣扎在世界的海

小心地攀在语言这座礁石的边缘

你是一阵茶烟，缓缓浸润

它意识的溃疡

它将前肢的指伸向天空时

你正从上垂下一片云

它倒下了，坠落在你的微笑

你的微笑如原始泉

你的肺腑之言如大地温厚

大海、山脊和黑夜的，惊涛

颠簸着星星

黑暗中，你是它耳畔的风

方来方逝，教我们如何

舒展双臂如翅膀

你的灵魂像药粉一样溶解在空气中

然后背着大地，稍驻蛙的肩头

于是作为一种两栖动物

青蛙梦想成为一种

一直在

飞行或即将起飛的，海鸟

你的到来如空气进入我的肺

无论多么不舍，我最终只能

将你吐出，但是但是

第二天

我又可以像陆上的青蛙渴望水那样

把脸埋进你的书页

故乡不在

我的家不在某座城市的博物馆

不在某种食物或者饮料

也当然不在医院

我甚至不住在我的鞋上

我只从鞋带上租一段夏天

我的故乡被回忆淹没了

冲垮了，当情绪变成一勺

又一勺的黄梅雨

而故乡却愿意做一张纸

这张纸吸饱了我的泪水

蹉跎成无数团块和粉末

排列成星座、骨骼，或者

我在命运之河从流漂荡时

猛然回头的一瞥

恰 当

诗歌必须在恰当的地方分行

否则每个词都会变成一个陷阱

渗满液体，那种从肌肉或者伤口的泪腺

分泌出的，无数个反抗的念头

的尸体

语言不是一匹无止境的绸缎

而是它被撕毁后的无数碎片

在太空里飘成一座座孤岛

有时，从其中一座够到另一座

要淹死不止一生的距离

我搁下笔，笔也搁下我

一旦流泪的冲动被忘在案头

所有流星都会历史性死亡

一旦某一天便笺被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