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映宇
2016年,《中国诗词大会》第一季在央视播出,引起收视热潮。谁说现代人不读古诗?当殷怡航、武亦姝等选手在《中国诗词大会》的节目中对答如流时,他们对中国古典文学的热爱已无需赘言。
含英咀华,榴齿含香。古诗之美,在文字之间,在意境之中。那些绝句,那些古风,带来唐宋的风,明清的云,让那个年代的美,在文字中呈现。
只是要理解这些诗词,还有一点门槛。于是,闻一多写了《唐诗杂论》、冯至写了《杜甫傳》、郭沫若写了《李白与杜甫》……“五四”之后,古诗也从未从我们的视野中消失,还有南开大学教授叶嘉莹,叶嘉莹三四岁时,父母就开始教叶嘉莹背诵古诗,这一读,就是一个世纪。
而安意如的《人生若只如初见》,不是学术性的,更像是一个普通读者写下的一些人生和情感的感悟。安意如尝试用现代人都能看得懂的语言,来解释和谈论古诗词。现代诗人西川也一直在读唐诗,他以新颖独特的视角、直率大胆的写法,带你回到唐人的写作现场,探求古人创作的秘密。
古诗,很古老,也很年轻,它就在我们的身边。
安意如说:“在这个盛世,最风流的事情,就是和诗歌在一起。”
2006年,安意如写下了成名作《人生若只如初见:古典诗词的美丽与哀愁》。从《诗经》到纳兰容若,安意如用细腻温婉的笔触造了一个又一个古典梦回的世界。她将中国几千年的诗词信手拈来,评述它们的美丽与哀愁,因而出版后大受欢迎。
安意如《人生若只如初见》。
她似在谈诗词,又似在谈风月。她不拘泥于对古典诗词字面的理解,也非传统意义上的简单赏析,而是一种风格独特、感情丰富的散文随笔。她用清丽、感性的笔调,配以优雅、飘逸的插图,描绘出一幕幕古典诗词背后唯美、动人的历史爱情画卷,引领读者倾听一段段浪漫往事。诗人,词人,凸现其旷世奇才与至真性情。才子,佳人,似笑非笑的嫣然,执迷不悔的凛然,心照不宣的释然,让我们在悲喜交加中恍然……
安意如出生的时候早产,长时间的窒息,使她小脑缺氧,最终导致她腿部的残疾。为了给安意如治病,在她很小的时候,爸爸妈妈就带着她到处求医,让安意如早早地看到大多数同龄孩子没有机会接触到的世界的另一面。医院白色的墙壁、白色病床,还有浓重的消毒水味道,在安意如20岁之前的记忆中占据了很大的部分。
疾病并没有让她意志消沉,古诗词浸润了她的心灵,成为她生活的支撑。她如饥似渴地阅读,从《诗经》《楚辞》到唐诗宋词,能找到的书她都找来读,读诗,对她来说,是最快乐的事。
《人生若只如初见》走红之后,许多人急迫而殷切地劝她说,下一本书写唐诗。但她并没有急于动笔。原因在于虽然十分喜爱唐诗,但自认为当时的自己解析唐诗还不够“火候”。
十年后,她用一本《安得盛世真风流》来致敬她心目中的大唐盛世。
唐代,是古典文学的黄金时代;唐诗,则是古典诗歌的巅峰。在《安得盛世真风流》一书中,安意如沿着《全唐诗》脉络,从品赏李世民、魏征等人的诗歌作品开篇,一直写到王维、孟浩然、李白、杜甫为止。全书总计共27篇,30余万字,其中重点赏析的诗歌近百首,不乏如《静夜思》《春晓》《春江花月夜》《黄鹤楼》《蜀道难》这般传世经典,还有这些天才诗人不为人熟知的绝美杰作。
在安意如心中,历朝历代能称得上盛世的只有唐朝。她说,所谓的盛世,不是物质极度丰富,不是万国来朝、四海臣服,而是每个人可以最大限度地成为自己,成为一个自由的人。
安意如小时候读诗,喜爱的是李白。长大后,方才比较理解和崇敬杜甫。杜甫颠沛流离、劳碌凄苦成那样,却能够写出“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这样的诗句。安意如说自己为杜甫的心胸所震动:“这是中国古代真正的信仰。有人生信念的人,才可以说,我自己失意了一辈子,我自己劳碌了一辈子,自己不如意了一辈子,但没有关系,我真的视富贵如浮云,真的可以做到与天地万物不争。”这也成为《安得盛世真风流》一书书名的灵感来源。
“纵观《全唐诗》,其中百分之七十的诗都是应酬之作(中唐以后诗歌唱和成为文人中的一种风气)。读《全唐诗》可以读到整个唐代的社会状况、文化行进状况、唐人感受世界的角度和方法、唐人的人生兴趣点和他们所回避的东西。其中有高峰有低谷,有平面有坑洼,而读《唐诗三百首》你只会领悟唐诗那没有阴影的伟大。”著名诗人西川在他的《唐诗的读法》一书中如是说。
西川这本小册子不是对唐诗的全面论述,而是他针对当代唐诗阅读中存在的种种问题,从一个写作者的角度给出看法,同时希望为新诗写作和阅读提供参考。西川的研究方法是回到唐代,就是置身于唐代的社会生活方式、唐人的写作现场,回答了“唐人怎样写诗?是否如我们这样写?为什么好诗人集中在唐代?诗人之间的关系?”等一系列问题。这本小书更像是一个引子,引发我们更多的思考,引领我们走入更广阔的唐诗世界。
西川和一般背古诗词的人不同之处是,他是个写作者。所以他说当他面对一首古诗的时候,古诗就不仅仅是一个修养的问题,而是一个创造力的问题。他说:“我觉得别人背古诗词挺好,但问题是,那些并不真正写东西的人——偶尔照葫芦画瓢写点古体诗的不算真正的写作者——由于背了古诗词以后,便制造出一种舆论,开始对写东西的人形成压力。一个社会如果形成了对文学的某种认识,而它又妨碍到这个社会本身的文学创造,这就麻烦了。”
西川写作本书的原因,是有些人质疑现代诗人写不出像唐诗那样的经典诗歌,站在古诗的角度批评新诗。因此,西川从一个写作者的角度给出了“如何读唐诗”的看法。借由本书,西川回到了唐代诗人写作的现场,以诗人的身份走向李白、杜甫们,并用文字让他们活转过来,再次成为有血有肉的人,进而与他们展开写作者之间的对话,说明他们如何写诗、写作的大背景、唐诗的评判标准是怎样的等问题。
现在我们一提唐诗,诗人就被装在一个套子里了:李白是浪漫主义,杜甫是现实主义。这就把文学搞得太简单了。“它造成的后果就是,”西川说,“每个人都自以为了解唐诗,每个人都自以为了解历史,但是他了解的是诗歌最皮毛的那一点。如果他认识到自己了解的是皮毛也行,但问题是,这些认知最后变成了妨碍今天创造的一个武器了,开始对创作指手画脚,这就成问题了。”
他写现代诗,但也写古体诗,他写有一首名为《奈良拜谒唐招提寺》的诗,仿的就是佛家诗偈,不押韵,但自觉诗味还在:
雨落平城墟,路向招提寺。钜迹天下古,三百又千年。怀远到门头,皇匾悬淡素。一入招提寺,便是天宝人。繁华与战伐,隔云隔海无。隔云思净土,隔海忆扬州。冷暖证枯荣,乾坤有是境。唐佛唐殿中,律戒安世永。渡海盲师犹在,坐像经堂墓冢。
有人问:“中国古典诗词会灭亡吗?”叶嘉莹以为不会。她相信,宇宙间确有一种属灵的东西。人的生命当然是短暂的,但诗歌的生命却生生不已。
他认为尽管古诗写作与现代诗写作是两个系统中的工作,但写作的大原则、大精神还是相通的。也就是在这个意义上,将古诗写作从封闭的知识中复活,依然是可能的。而且,古诗写作是有套路的:“我可以负责任地说,古诗写作有其套路,一旦掌握了这些套路,你就会发现,古诗比现代诗好写。只写古体诗的朋友们可能不同意我这个看法,但他们或许可以试着写点新诗——不是古诗直接翻译成的新诗,不是徐志摩、郭沫若新诗发轫时代的新诗,不是賀敬之意义上的意识形态化的古典加民歌的新诗,更不是汪国真式的鸡汤新诗,而是充分现代的,以世界现代乃至当代诗歌为背景的现代汉语诗歌。如果他们对世界范围的现代、当代诗歌写作没有认识,没有知识,那对不起,他们就得学习了,一如他们学习中国古典诗歌。”
今年100岁华诞的叶嘉莹教授是古典诗词的研究泰斗。如果说安意如、西川的诗词文章多少有点另类,那么叶嘉莹就代表了最主流的诗词态度。
“什么是中华诗词之美?中华诗词之美首先体现在中国语言文字上,独体单音和平仄四声的特征使诗词具备了独一无二的文字与声音美感。当然,这不是全部。诗词中所体现出来的诗人、词人内心的感情和生命之境界,是中华诗词最具独特性的美感。”叶嘉莹说。
叶嘉莹幼承庭训,三四岁时,父亲就开始教叶嘉莹背诵古诗,这为她之后的人生奠定了基调。在辅仁大学,她的老师,就是著名的国学大家顾随先生。顾随桃李满天下,叶嘉莹、周汝昌、史树青、邓云乡、郭预衡、颜一烟、黄宗江、吴小如等人,都是他的弟子。
叶嘉莹在辅仁大学读书从先生修习唐宋诗课时,顾先生还在中国大学开词选课,她就跑到中国大学去听。跟随顾先生听课,前后有六年之久。这六年间,她记下了八大本笔记,还有许多散页的笔记。多年来,这些笔记她一直视如瑰宝,在飘零辗转忧患苦难的生涯中,她从北京、上海、南京、左营、彰化、台南、台北、美国、加拿大一路走来,多数书物都已散失,只有这些笔记她一直随身携带,完好无损地保存了下来。
青出于蓝,叶嘉莹继承了其师的学术衣钵,对古典诗词研究了一辈子,也读了一辈子,可以说把一生都奉献给了中国古典诗词。在台湾大学听过叶嘉莹讲课的白先勇说:“我是在台湾大学的时候,是叶先生的旁听生,叶嘉莹先生对古诗词的教诲真的是对我启开了一扇门,让我欣赏到中国古典诗词的美。叶先生的教诲影响了我的一生!”
叶嘉莹认为中国古典诗词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有着极为独特的崇高地位,浓缩了中华文化的精华,展示了几千年来中国人的精神风貌。在中国文化传统中,诗歌最宝贵的价值和意义,在于由作者到读者,不断传达出生生不已的感发的生命。叶嘉莹说:“我之喜爱和研读古典诗词,本不出于追求学问知识的用心,而是出于古典诗词中所蕴含的一种感发生命对我的感动和召唤。受益于古诗词,即便我一生经过了很多苦难和不幸,却能一直保持乐观、平静。”
叶嘉莹认为中国诗词蕴含着久远的文化传统,只有对中国的古典文化理解得越多、越丰富,才能更好、更多地体味诗词中的意味。以用典为例,只有真正理解了所用典故的涵义,才能更好地体味诗人、词人用典的良苦用心。外国汉学家在这方面面临着许多困难。
有人问:“中国古典诗词会灭亡吗?”叶嘉莹以为不会。她相信,宇宙间确有一种属灵的东西。人的生命当然是短暂的,但诗歌的生命却生生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