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张晨
犯罪题材电影是反映社会现实的重要类型电影,犯罪题材电影往往是社会问题、社会心理的隐形表现,这类电影以其复杂的故事情节受到电影观众欢迎,在电影市场中占有较大的份额。数据显示,从2003年至今的20年时间里,豆瓣评分在8 分以上的犯罪题材电影共有21 部,6 至8 分的有150 余部,6 分以上的犯罪题材电影占5 成以上,票房过亿元的从2000年至今有近70 部,足见其市场影响力之大。
电影是一种社会文化现象,犯罪题材电影经过多年的发展,在中国文化的影响下,其叙事方式不断发生变化。特别是二十一世纪以来,随着中国电影市场的快速发展,犯罪题材的电影已经走出一条具有鲜明本土化特征的道路。
电影主角是观众在观影过程中关注的重点,研究电影主角的转换过程,不仅可以看出类型化电影的发展脉络,还可以深入了解类型化电影的建构特征和叙事手法。犯罪题材电影在主角的转换方面表现得尤为突出。那么,犯罪题材电影的主角发生了怎样的转换?这种主角转换的背后又是怎样的电影叙事方式,反映了怎样的电影精神?
从男性到女性再到未成年人。犯罪题材电影让人首先想到的是攻击和暴力,现实生活中往往也是男性犯罪占多数,因此早期的犯罪题材电影通常是以男性为主角开始的。在二十一世纪前十年,以李杨“盲之三部曲”以及陆川《寻枪》为代表,犯罪影片在人物的选择上,主人公以男性居多,有来自边陲小镇的普通警察、有流窜作案的犯罪团伙,影片内容大多改编自小说。2014年,刁亦男的片子《白日焰火》在国际国内双双获奖,侧面反映中国电影以男性为主的犯罪影片发展到了高峰。这个阶段的电影叙事通常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体现惩恶扬善的价值导向,产生对观众的警示教育效果。
随着电影市场的发展,以及女性视角的变化,女性犯罪话题开始受到关注。女性开始成为犯罪题材电影中的主角,表达女性立场,甚至由女性执导的犯罪电影逐渐走入人们的视野。2010年《西风烈》的出现代表了以女性为主角的犯罪电影的产生,之后又有《白日焰火》《嫌疑人X 的献身》等影片的出现。影片中的主角大多是“被侮辱被损害过”的女性。以女性为主角的犯罪题材电影与男性为主角的电影的不同之处在于,这些女性主角身上体现的往往不是人性的恶,更多是一种把美好毁灭给人看的悲剧叙事,让人唏嘘不已。
在电影题材关注女性的同时,犯罪人物低龄化的社会问题也受到了广泛关注,大批电影导演开始涉足未成年人犯罪题材。早在1985年,以未成年人为主角的犯罪题材电影《少年犯》,就曾经引起过很大的轰动,但当时并没有形成系统的类型化特征。第五代、第六代导演也并未对“未成年人”犯罪题材进行过多的关注。一直到《牯岭街杀人事件》《烈日灼心》《嘉年华》《少年的你》《断桥》等关注未成年人心理健康的犯罪电影陆续出现后,未成年人犯罪的电影题材才日渐凸显出来,未成年人作为主角的电影开始出现在荧屏上。从社会影响来看,未成年人犯罪是人们最不愿意看到的悲剧,在未成年人犯罪的电影叙事中隐含着大量因为无知导致犯罪,一失足成千古恨的遗憾。
从大人物到小人物。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国产犯罪题材的影片多数是以警匪片的形象出现在观众视野中。从最开始的《上海滩》到《英雄本色》,犯罪影片中的主角基本上都是重点刻画的大人物、英雄人物,这些大人物爱恨分明,集智慧和勇气于一身,在与黑恶势力斗争中历尽艰险,最终正义战胜邪恶。将叙事重点放在大人物,是早期犯罪题材电影的典型手法,曾经得到大量观众的喜欢,周润发等明星也是因为这类题材的影片为大家所熟知,赢得大家的喜爱。这种突出大人物的手法在当时的市场背景下是十分成功的。
电影《无间道》上映以后,大家注意到犯罪题材电影的叙事重点有了新的突破。他们摒弃了传统的英雄膜拜手法,开始寻求叙事方式的变化,大量的小人物形象相继涌现在电影屏幕上。犯罪题材电影的创作者也开始将视觉镜头转换到了社会基层的小人物。譬如影片《天注定》中的村民,《光荣的愤怒》中的四兄弟,他们都是社会基层的小人物,都在柴米油盐的社会生活中、左邻右舍的社会语境中,受到人情世故的拖累,被人指指点点,不胜其烦。影片往往通过重新建构更快、更夸张的节奏来刻画小人物的生活困境、情感纠葛、道德两难等问题,提醒人们关注那些被忽视的“迷失者”“挣扎者”的心理冲突可能会造成极端后果。这种关注小人物的叙事手法有更大的群众基础,很快赢得广泛的观影共鸣,成为主角转换的新类型。
主角人物形象多元化。人物形象塑造是电影叙事的关键环节,犯罪题材电影的主角人物形象塑造呈现多元化的发展趋势。早期的犯罪影片,主角人物的形象模式非常单一,脸谱化特征明显,自从《无间道》之后出现了多元化的人物形象。例如《无间道》中,一心想做好人的毒枭卧底刘建明,以及流离失所的警察陈永仁等,这些人物形象都不是传统的正义与邪恶所能定义的角色。还有《烈日灼心》中备受煎熬、背负罪名逃窜七年的三兄弟,《嘉年华》中进城打工的少女等,这些主角人物形象的塑造,都是因为情感纠葛、内心冲突时出现的多元化形象。
在主角人物形象塑造过程中,在主要人物设定上没有绝对的好与坏,都是“性本善”基础上的一念之差。这些多元化形象也与当时社会关注的问题人群相一致,是一个阶段社会问题的集中体现。社会变迁加快、贫富差距拉大、互联网信息冲击增强等影响着大众认知,加上社会中曾经出现的房屋拆迁、医疗事故、留守儿童等现实问题,给犯罪影片的创作者提供了素材,犯罪人物也就呈现出多元化的形象特点。正是由于人物形象多元化,故事情节丰富,使得相应的犯罪题材电影在票房和口碑两方面都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在人物形象塑造中,“性本善”的人性假设,以人为本的人性关怀是典型的中国传统文化,这种人物形象塑造方式也是中国电影精神的重要体现。
主角原生家庭的创伤。随着犯罪题材电影的发展,在主角人物形象塑造的过程中,越来越关注原生家庭创伤对主角带来的不利影响,许多犯罪行为的根源都是来自于主角原生家庭的早期创伤留下的心理阴影。
犯罪题材影片对人物原生家庭的叙事呈现不同模式,根据不同地域特色所展现出来的人物性格不同、行为动机不同,最终的救赎方式也不同。其中,很大一部分主角人物聚焦在离异家庭的小孩、从小跟着爷爷奶奶的小孩或者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比如在影片《少年的你》中,周冬雨主演的好学生陈念,就是出生在一个问题家庭之中:家里欠债、母亲只能靠倒卖假货赚钱。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从小受到排挤。在学校,对同学胡小碟自杀事件的怜惜,导致她被施暴者锁定为下一个“照顾”对象,接着是被校园霸凌后的一直忍耐,直到遇到了一个从小缺爱在苦难中成长起来的男主角,在男主角的保护之下开始勇敢,最后男主角将霸凌者杀害并因此坐了牢。实际上,男主角原生家庭给他带来的心理创伤更大,他本身也是受害者。该影片上映后获得了很大的成功:入围第69 届柏林国际电影节新生代单元;获得第39 届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影片、最佳女主角、最佳新演员;第35 届大众电影百花奖最佳女主角、最佳新人;第33 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女主角等众多奖项。可见,从原生家庭创伤的视角塑造主角人物形象的手法是成功的,是主角形象塑造转换的重要方向。
这些影片中的人物形象从本质上来说都是由于原生家庭中的缺陷和伤害,导致了自身思想和行为的变异和失控,最终通过一些极端的方式走向歧途。比如在影片《断桥》中,流浪多年的孟超杀人逃逸、甘小漾失去靠山、闻晓雨妈妈改嫁,电影主角深陷早期心理创伤带来的痛苦之中,正如片名《断桥》一样,主角人物的一切都像“断了的桥”。《嘉年华》等影片也采取了类似的人物形象塑造手法。重视原生家庭创伤的叙事手法,符合人性发展规律。个体成长的早期负面经验,特别是与情感、性等有关的心理创伤,会严重影响个体未来的健康成长,这是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派心理学的主要观点,也是电影艺术关注的重点话题,在人物形象塑造中受到重视也是趋势所在。在这类电影叙事中,犯罪主角本身也是受害者,关注原生家庭创伤对主角犯罪行为的影响,找出犯罪行为的根源,可以呼吁整个社会关注原生家庭创伤问题,关注未成年人成长,体现普渡众生的人文关怀。
主角来自文化鲜明的地域。地域文化是指特定区域源远流长、独具特色的文化传统,它在一定的地域范围内与环境相融合,因而打上了地域的烙印,具有独特性。彰显地域文化特征是电影刻画主角人物个性的重要手法。在犯罪题材电影中,主角转换十分重视地域文化的选择,主角往往来自文化鲜明的地域,主角个性刻画也增加了明显的地域特色。
在犯罪题材电影中注入地域文化特色,主要体现在影片对叙事环境和方言的选择上。纵观近年来犯罪题材电影的地域选择,就能发现这个规律。例如,2012 上映的《人山人海》《寻枪》选择在贵州展开故事情节;2013年上映的《天注定》选择在湖北、重庆、山西、广东;2015年上映的《踏雪寻梅》《解救吾先生》选择在湖南等。这些影片的主角人物个性,都体现出鲜明的地域特征,比如遵守当地的民俗、传统、习惯等。
同时,影片的拍摄场景也会融入当地的地域特色。以贾樟柯的《天注定》为例,影片的选址为故事情节的原址,以“胡文海事件”为原型,影片的开头就是极具特色的山西十八弯,给人很强的代入感。同样,电影《风平浪静》的叙事环境选择在东南亚的小船之中展开,有风有浪,有海有船,这种动荡的地域正好可以映射出主角的空间焦虑。《人山人海》中老铁从南到北的追杀,途经贵州、重庆、山西等文化差异巨大的地域,给观众展现出了不同的地域奇观和文化特色,并在这样的地域文化背景中刻画主角人物的个性,让主角的个性更加立体和丰满。
主角带有明显的地域社会生态性格特征。地域文化是社会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地域文化的鲜明特征为犯罪题材电影叙事中带来了丰富的多样性。地域文化对当地人们个性的影响是显然的,这种个性往往又汇聚成一种地方共性,成为当地的社会生态性格。受地域文化的影响,犯罪题材电影不断创新发展,在主角借助地域文化进行转换的过程中,主角性格的塑造手法体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一方面,犯罪题材电影的叙事节奏与地域文化特征紧密相连,借助地域文化丰富故事情节。譬如,电影《断桥》讲述了一座大桥垮台后牵扯出的案中案。“四川的景、四川的人物、四川的故事,四川有北方没有的独特味道”这是导演对该片的评述。这种鲜明的地域文化特色对人物、故事情节都具有很大的影响。影片中的男主角自带四川口音,又黑又瘦,是一名修车工,生活十分艰苦。“这辈子过得不好,不需要有来生”的自述,刻画出男主角的主观消极心态。这种心态在李玉导演烟雾缭绕的镜头下显露出来,此时的人物命运就好似这“永远也看不透的画面”,给人扑簌迷离的神秘感。可见,借助地域特征进行人物个性刻画,发挥了润物细无声的艺术效果。
另一方面,电影人物的行为动机与当地的社会生态特征密不可分,主角的个性往往是一个群体的共性缩影,主角的个人行为往往折射出一个群体的共同行为。如《嘉年华》中导演给大家呈现出女主角所处的灰色地带,这是特殊地域形成的社会心理环境。在影片中,小文的父母异地分居,小文被性侵后父亲避之不及。长期深陷酒吧的母亲得知事件后仍然沉迷于自己的生活,不愿意面对。小文的心理创伤正是在母亲的非正常处理方式下持续形成,小文被剪去头发、扔掉裙子,母亲试图通过模糊小文性别等一系列的行为来逃避自己的不负责、逃避失败教育的结果。这使得小文这个未成年女孩的性格更加孤僻。不当的家庭教育、父亲的缺位、焦虑而缺乏智慧的母亲,都是不良社会性格的组成要素。作为电影艺术,这种观影感会给观众带来一系列的复杂感悟。
观众在观影过程中,看起来是接受电影刻画的人物信息,其实是在与自己内心进行对话。观众在电影中看到别人的故事,也看到自己的影子,从别人的故事中得到启发,同时思考自己的人生道路,从而改变、提升自我。这正是犯罪题材电影存在的意义,也是犯罪题材电影越来越贴近生活的价值所在。
综上所述,犯罪题材电影中的主角类型正在从男性到女性再到未成年人、从大人物到小人物转换;主角的形象塑造向着多元化发展,并受到原生家庭创伤的影响。从主角转换的角度,人们还可以看到犯罪题材电影体现出中国电影精神的独立性,体现出中国文化“性本善”的人性假设和以人为本的人文关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