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隐入尘烟》的叙事策略及其利弊分析

2023-08-03 15:40宋紫璇
声屏世界 2023年6期
关键词:李睿尘烟底层

□宋紫璇

电影《隐入尘烟》是由李睿珺导演,武仁林、海清等领衔主演的农村题材电影,影片于2022年入围第72 届柏林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单元,在世界范围内引起了较为广泛的关注。这部电影上映之初票房惨淡,在上映50 天后票房成功逆袭,成为2022年一部现象级影片,堪称影史奇迹。李睿珺导演延续以往诗意化的影像风格,他的“土地三部曲”——《老驴头》《告诉他们,我乘白鹤去了》《家在水草丰茂的地方》都将镜头对准了西部乡村底层群体的生命状态,《隐入尘烟》也是通过诗意化的镜头,还原了真实的西部乡村图景。

电影《隐入尘烟》的叙事建构

叙事主题:西部乡村的个体生命状态。“叙事主题的选取和提炼,是能否讲好一个故事的首要前提”,[1]这也是电影《隐入尘烟》票房逆袭的重要原因之一。导演李睿珺再次将视角聚焦家乡土地,书写了处于西北农村的马有铁和曹贵英两个人从陌生到熟悉再到彼此信任,经历了异于常人的生活苦难后依然对生活充满期待的故事。

导演通过对曹贵英和马有铁这一“乡村底层群体”和首富儿子这一“乡村上层的群体”的对比,表现了西北地区底层农民生存空间受到的严重挤压和侵占的现状,同时以富有诗性的镜头传达出导演的个体生命状态以及深刻的人文关怀。影片中马有铁和曹贵英是底层群体的典型代表,他们努力活着,在极度贫困的环境中勤勤恳恳日复一日地劳作耕种。他们体验着四季的更替,亲手种下属于自己的小麦,精心照顾孵化的小鸡等,这些都寄托了他们对于生活的希望。身处苦难中的马有铁和曹贵英同样也拥有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一步一步地努力着,从最初借别人的住处到最后一砖一木建造起属于自己的小家,影片中马有铁和曹贵英搬进他俩的新家后,曹贵英说:“我再也没想到,我这辈子能够住进自己的房子里,有自己的家”,这句台词的设置不仅展现了落后农村的社会现实,而且更深刻地阐释了影片主题。除此之外,影片中第一次抽血首富儿子通过村民给马有铁施加压力,逼迫马有铁不得不答应,第二次开着宝马的首富儿子依旧带着村民使马有铁无法拒绝,第三次抽血首富儿子用花了80 块钱的大衣借此要挟马有铁献血。三次出现马有铁献血的场景,将马有铁的善良与隐忍和“乡村上层群体的首富儿子”的贪婪与丑恶进行了对比,把人性的善良与人性凉薄刻画得淋漓尽致。“作为影像叙事的最高层次,‘主题’不仅规束了视听符号的运用方式,也规训着影像叙事的方式和边界。与符号的直接刺激和故事的在场感染不同,主题的影响常常是浸润式的,也是最深刻和持久的。”[2]

电影《隐入尘烟》充满着纪实风貌,导演结合戏剧冲突的艺术手法凸显了影片主题,展现了在社会剧烈转型期那些被抛弃的边缘人相互帮助相互取暖的现实,为观众呈现出真实西部乡村的个体生命状态。另外,“《隐入尘烟》不仅是对乡土社会和农耕文明的缅怀,更是在探寻个体的生命意义与情感归宿。”[3]

叙事时空:西部乡村的底层生活场景。作为一部现实主义农村题材的影片,导演除了利用更好的故事情节和矛盾冲突设置达到使观众产生共情的目的外,更重要的是导演对于电影叙事时空的把握。在《隐入尘烟》中李睿珺导演保持了对时空符号的专注态度,延续了时间的“独立性”与空间的“风景性”。[4]不难看出,导演在影片中巧妙运用叙事时空的手法,赋予时间和空间特殊的象征意义,一方面,通过叙事时间的设置,影片生动地展现了传统农耕社会的生活方式,从中反映出现代工业社会与传统农耕社会日益凸显的冲突;另一方面,通过叙事空间的刻画,影片生动再现了中国西部农村的乡村图景,将社会边缘人真实存在的状态呈现在观众面前。

电影《隐入尘烟》采用线性的叙事结构,以时间顺序展开故事,淡化戏剧性情节,以一种平铺直叙的方式展现四季更迭。影片中着重展现马有铁和曹贵英在田间地头一起劳作的场景,细节化地记录麦子的生长过程,从播种到发芽再到成熟,其实这也暗示着生命的轮回——生即死,死即生的意向传达。

“电影画面作为构成电影叙事的基本单位、电影艺术的基本元素,仅仅是一个被镜头捕捉之后投射在大银幕上的二维画面,但它却能够被电影创作者变成一个具有纵深感的三维视觉效果空间,并通过使用蒙太奇手法将这些具有空间感的画面结构成一个具备无限张力的叙事空间。”[5]导演运用大量客观性的镜头展现电影中的物理空间交代西部乡村的底层生活场景,通过物理空间传达电影中马有铁和曹桂英的社会关系以及所处的社会时代背景——即导演表现的社会空间,以及通过这两种空间上升到的精神空间。导演更多地将镜头的焦点对准社会底层的马有铁和曹桂英,展现了他们如何一步步建构自己的精神家园。影片中有意安排了属于马有铁的空间,一开始他一直生活在哥哥家的后院,暗示着马有铁是底层中的“失语者”,后来马有铁和曹贵英组建了新的家庭,两次借住别人家,这时的空间设置更凸显底层社会群体的生活现状。对于社会空间的表现,马有铁和曹贵英去邻居家看电视,两人坐在整个空间中的最边缘角落里,曹桂英在村口想与小孩接触,遭到坐在对面村民的讽刺。这些场景折射出他们是被社会边缘化的农村特定群体,代表着传统农耕社会与整个社会的发展格格不入。影片中呈现的乡村环境的变化也映射着马有铁和曹贵英的精神空间的变化。他们在逐渐适应现代化生活的同时,仍保留着传统的生活方式和价值观。这些变化也引发了他们对自身身份认同和未来的思考。

电影《隐入尘烟》的叙事手段

细节上的隐喻传达。“李睿珺的电影通过大量的象征来表达对这种断裂感的隐喻,让转型期底层乡民的心理问题浮出水面,用悲悯的心态看待乡土变迁,从而反观现代化进程带来的种种问题。”[6]在电影《隐入尘烟》中不止一次通过对细节的呈现传达导演对于人的命运的关注,以及对土地的依恋和对生命的敬意。

“驴”作为影片的一个重要角色出现,驴的宿命就隐喻着马有铁的一生。它象征着两层含义:一是隐喻着马有铁像驴一样任劳任怨,不求回报,无偿辛苦的为大侄子拉结婚的家具,最后没有得到哥哥的感谢,暗示着马有铁是这个大环境中最边缘化的人物。二是隐喻着如同驴一样倔强而有尊严地活着,就像马有铁向村民还东西时嘴边常说“一码归一码”,马有铁虽然贫穷,但是他是一个讲究诚信且有尊严的人。此外,影片还通过细节隐喻生动地刻画了底层农民身上的苦难。马有铁和曹桂英三次被推倒的房屋象征着他们苦难的命运,这些房屋是用双手从土到土坯用双手建成的,代表着他们对家园的深厚情感和劳动成果。然而,最终这些房屋抵不过推土机一推,暗示着马有铁和曹桂英的命运在现代化的冲击下变得脆弱不堪,同时隐喻工业文明对于传统文明的深刻影响。

除此之外,燕子返巢象征着马有铁和曹贵英对于家的期许,用电灯孵小鸡象征着他们的孩子,编草驴送给对方象征着他们对于彼此的认可等。这些使影片增加了哲学层面的思考,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导演更加着重凸显了现代化进程中传统与现代的种种矛盾。

画面上的写实色彩。导演不仅以自然主义的影像呈现中国西北农村的自然风貌,更以记录式的视听语言展现西北农民真实的生存状态,从而表达对当下社会问题的思考。“将现实题材依靠现实去还原,将来源于现实的东西再用现实去反映,李睿珺形成了其独特的非虚构创作理念与纪实的美学风格。”[7]

李睿珺大量采用自然光进行拍摄,如影片中马有铁和曹桂英在田间耕种暴晒的场景,将农村现实的风景呈现在画面上,具有强烈的写实色彩,展现了村民的生存境遇,形成一种诗意现实主义的创作风格。在构图方面,婚后马有铁带曹贵英去祭拜家人,导演采用典型的大场景小人物,沙丘占画面的大部分,一方面凸显西北农村真实的地域风貌特征;另一方面,两个人物被设置在整个画面的边缘,给人一种压迫的感觉,又暗示了他们未来的命运。

除此之外,长镜头的使用在《隐入尘烟》中占据重要的地位。影片中有一个长达三分零五秒的长镜头,风雨过后马有铁和曹贵英诉说以前的苦难并讲述两人初次见面时的情景。这个平静而又舒缓的长镜头的运用不仅体现出人物心理情感的变化,将情绪和氛围烘托到了极致,还表达了导演对社会边缘人处于一种“失语”状态的无奈。导演在质朴自然的影像风格中,在强烈写实色彩的画面中隐含着一种节制而悲悯的情绪,表达了导演对于土地虔诚而深沉的姿态。

电影《隐入尘烟》的叙事视角

以全知视角揭示特定群体的生命恋歌。电影《隐入尘烟》采用了全知视角讲述了西北农村作为特定群体的马有铁和曹桂英从结婚时的陌生,到日复一日辛苦劳作的熟悉,再到最后经历苦难俩个人相依为命、相守为家的故事。

“‘全知视角’具有‘自由性’的特点,表现为:它既可以‘历时性’地从开始到结束完整表现事件和人物,又可以‘共时性’地同时表现不同的对象。”[8]导演以叙述者的身份塑造了患有身体残疾的曹贵英和老光棍马有铁是特定社会语境下的“失语者”形象,一方面表现了西北荒凉地区的社会语境,揭示乡村社会问题矛盾所在;另一方面表现特定群体在特殊的环境中形成“双人共同体”进行短暂性救赎。影片中,马有铁和曹贵英夫妻二人处于乡村社会的底层,但他们仍然在建构着属于自己的精神世界。在熊猫血事件中,马有铁无偿献出自己的血液,唯一的诉求是尽快把拖欠村民的钱还上,这表现了他的善良。在用最传统的方式搭建属于他们自己的小屋时,用麦粒印出的花型图案表达两人之间最真挚的情感,这些细节通过导演以朴实且舒缓的镜头语言呈现了一副最美的乡村图景画卷。

《隐入尘烟》不仅仅是对马有铁和曹贵英生活苦难的描述,更是对于西北地区乡村底层群体生活现状的折射。导演采用零聚焦的手法,讲述了马有铁和曹贵英是如何建立彼此信任的情感关系,同时赋予人物特殊的哲学思想,塑造了一对令人感动的形象,赋予人物特殊的情感。他们恪守的伦理价值观,与现代社会保持着一种隔离感,建构着属于他们自己的生活方式。导演李睿珺采用上帝视角刻画马有铁和曹贵英这类特定群体,一方面映射出中国其他乡村地区的生活状态,具有重大的社会意义;另一方面,对于这些底层人物的描述也恰好形成一个契机,使他们与土地建立了联系,实现了人的主体性,进而演绎着属于他们的生命恋歌。

以平民视角展现底层群体的生命联结。李睿珺导演以平民化的叙事视角,从底层小人物入手,采用非职业演员和地方方言,呈现出西北乡村真实的底层群体,表现了冷漠的世俗社会和复杂的社会关系。处在乡村社会底层的马有铁和曹贵英正是中国现实社会中存在的一类人群,影片通过平民化的叙事视角,从宏观转向微观,马有铁和曹贵英身上的故事不仅是日常真实写照,还将屏幕前观众感同身受的情感带入电影,从而达到情感共鸣。

在乡土社会中,两个被家庭抛弃的人,一个是中年剩男守着一头驴生活,而另一个患有被人称为“瘟神”的疾病,就这样被硬生生地组合在一起搭伙过日子,曹贵英的出现让马有铁对生活有了盼头,而马有铁的出现成为了曹贵英生命中的一束光,尽管生活苦难,但因为有彼此的关心,两个人的生活也乐在其中,他们一起耕种、搬家、建房子、养小鸡。电影中令人动容的情节随处可见,就像影片中他们每次搬家后都要重新贴“囍”字,马有铁行动,曹贵英在一旁指导他“高一丝丝”,影片采用平民化的叙事视角记录了一对患难夫妻的生命联结,讲述着底层群体平凡且质朴的特殊情感。

影片秉承着记录式的创作手法,在电影“诗意”的基础上又保留着乡土题材文艺片该有的深度,凸显人文关怀的同时,表达导演对处在乡村社会变迁中农民命运的关注。《隐入尘烟》立足底层小人物,以西北乡村图景为叙事空间,以诗意性与现实性结合的乡土叙事,再次让乡土空间成为文艺片的焦点,以平民化的叙事视角探讨了在快速发展的现代化社会中农民与土地的关系。

电影《隐入尘烟》利弊分析

诗意化的乡土叙事折射生存状态。导演李睿珺的《隐入尘烟》以记录式的创作风格呈现出中国西北乡村的底层生活图景,不局限于乡村民俗和风土人情的描述,更将目光聚焦在西部乡村底层群体真实的生存状态,细致刻画了农民在特定社会语境下精神世界的变化。同时,导演以其独特的非虚构创作理念和诗意现实主义叙事手法,弱化电影技巧,镜头调度上大量采用记录式和观察式,展现西北农村特有的地域风貌以及人物情感的真实流露,创作出一部具有记录风格的乡土题材电影。

导演李睿珺一直延续自己特有的诗意化的叙事方式,不动声色地揭示城市与乡村、传统与现代之间的矛盾冲突,彰显出人对于生命的哲学思考。与之前的“土地三部曲”关注底层群体的生存困境相比,《隐入尘烟》则通过描述社会边缘人的苦难以及现代化社会对于传统农耕的冲击,表达对农民命运的深切关注,进而表达了导演对故乡土地的眷恋之情。此外,李睿珺的电影敏锐地捕捉到了中国西部乡土大地所发生的种种变化,对时代变迁中西部本土乡民的生存困境有深刻体察,真实之中弥漫着较浓郁的诗意,具有直抵人心的震撼力和感染力。[9]

《隐入尘烟》作为一部反田园牧歌式的乡土题材电影,导演通过对传统与现代维度的展现,突出了中国西部乡村社会的外部变迁的同时,揭示底层人物精神世界的转变。与此同时,在特殊的社会语境下,导演以诗意化的影像风格描绘了当下中国现代化进程下个体的生存状态与身份焦虑,呈现出深刻的社会内涵。

戏剧化的舞台呈现降低电影质感。《隐入尘烟》作为文艺片无论是在票房上还是在叙事策略上无疑都是成功的,它为观众还原了真实的西北乡村图景以及个体生命状态,但影片在某种程度上也存在一定的弊端。

首先,在人物塑造上,影片以偏情节剧的方式塑造了两个过于单纯美好的人物形象,同时过于强化马有铁的善良,致使人物形象不够丰满立体。其次,在视觉层面上,导演大量运用固定长镜头和景深镜头,突出表现西北乡村的地域性特色场景,没有真实地呈现苦难,使影片整体氛围具有浓郁的童话色彩。另外,影片背离社会环境,刻意突出底层人物的冷漠感,比如兄弟之间的冷漠关系、村民的冷漠等激起观众怜悯,致使人物呈现失真。最后,在表演形式上,影片具有强烈的舞台化色彩,台词表达略显生硬,使影片在整体氛围上缺乏电影质感。

结语

李睿珺导演沿袭以往诗意性与记录性的创作理念,以乡村底层群体和底层生活场景为表现对象,用记录式的镜头语言寄托了他对西部乡村个体生命状态的关注。电影《隐入尘烟》采用全知视角揭示特定群体的生命恋歌,以平民化的叙事视角展现底层群体的生命联结,引起观众的思考与共鸣。在他的电影中,除了对农民命运的关注,还凸显其深刻的人文关怀,把中国西部乡村变迁的过程真实地呈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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