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流浪的“毛孩子”找一个家

韩亚

2008年，小餅搬了家，新的小区环境优美，引得许多流浪猫来此定居。小饼从小养宠物，对猫猫狗狗有特别的感情，下楼遛弯时，会从家里带猫粮去喂它们。过了半年，小饼突然发现自己喂的那些流浪猫凭空消失了。后来，她听人说它们可能是被人抓走了。小饼觉得自己多少有点儿责任—被投喂的流浪猫非常亲人，对坏人失去了防备和戒心。

下一个春天，小区有流浪猫生下一窝小奶猫，小饼和邻居一起救助，有人提出领养就让他们抱走了。由于没有留下联系方式，9只小猫后来过得怎么样，小饼一无所知。后来，小饼才知道，领养之前应该对领养人做资质审核。十多年后，小饼成了这座城市流浪动物“领养日”项目的长期志愿者，她设计了严格的审核流程，无论是在“领养日”还是在领养体验中心，如果有人决定领养，需要先填写一份领养申请表，后期还要接受上门回访。若有人觉得麻烦，小饼就会将他们排除，“如果连填一份表格、了解一些养猫的常识都嫌麻烦，怎么可能把猫养好呢？”面对想要养猫的情侣，小饼会小心地问：“如果以后你们分手了，猫可怎么办呢？”这样讲话真的很讨嫌，但也的确帮一些“冲动型”领养人冷静下来认真评估。这些年，小饼救助的流浪猫狗，有不少就是因为情侣分手、大学生毕业而被抛弃的。

给流浪的“毛孩子”找一个家

2014年，小饼救助了一只叫“嚯嚯”的猫。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它的鼻子那儿有一个豁口。嚯嚯是个小黏人精，偏偏小区里有个老头儿很烦它，飞起一脚踢掉了它的鼻子……小饼咨询了很多医生，结论都是嚯嚯没法儿做鼻腔再造。春天，鲜花次第盛放，嚯嚯对花粉过敏，一边走一边打喷嚏。它的伤口无法愈合，不停地流脓、结痂，如此反复，夏天发炎尤为严重。到了冬天，脓水甚至鼻涕都会被冻住。一年四季，总是难熬。

三年中，小饼定期帮嚯嚯清理鼻子上的伤口。嚯嚯白天在院子里活动，晚上从负一楼开着的窗户跳进来，来到位于二楼的小饼的家门口吃吃喝喝，睡在小饼给它准备的垫子上。有时，嚯嚯还会带着院子里的其他小猫一起来找小饼，大方地和它们分享小饼为它准备的食物。2017年，小饼为嚯嚯找到了领养人。嚯嚯做了体检，确定身体状况可以乘坐飞机，然后被送往齐齐哈尔。有了主人的嚯嚯，幸福地度过了余生。2020年，嚯嚯在睡梦中平静地离开。那一天，刚好是小饼的生日。

小饼有过同时喂养11只小奶猫的“壮举”。一开始是邻居在自家吊顶中发现了一窝小奶猫，因为没有经验，邻居把6只小奶猫抱了下来，但只存活了4只。然后是附近的幼儿园求助，说有6只小猫被生在了幼儿园内。加上小饼从街上捡的一只小奶猫，凑齐了一支“足球队”。小饼用针管往这些眼睛都还没有睁开的小东西的嘴里滴奶，每两小时喂一次，等它们稍大一点儿再换成奶瓶。为了确保小猫不被多喂、漏喂，小饼给它们分别套上彩色的脖圈，按颜色区分，做好表格，统计进度。后来，小饼索性按照脖圈颜色给它们取名：橘色的叫“橘子”，蓝色的叫“蓝莓”，紫色的叫“葡萄”，黑色的叫“山竹”，红色的叫“西瓜”……所有名字都源自水果，这群小猫也就有了一个共同的名字：“小水果”。

“小水果”们后来都被领养了。吸取了从前的教训，小饼留了所有领养人的联系方式，还建了微信群。至今，领养人还在群里反馈“小水果”们的近况。

并不是每一次救助都有这样完美的结局。2019年，小饼和朋友们在一个月内先后救助了两只被恶意烫伤的流浪猫。烫伤膏的味道闻起来像香油，于是第一只被救助的流浪猫得名“香油”；第二只被烫伤的流浪猫是在中秋那天捡回的，得名“月饼”。照片上，“香油”和“月饼”的伤口被打了马赛克，但还是能看出两只猫背部的皮毛脱落，被纱布包裹着。因为溃烂的面积太大，两只猫最终没能存活。

我国尚未制定专门的反虐待动物相关法律，但不应虐待动物已经成为共识。然而，虐待动物的事还是屡屡发生，令人忧心的是，不少施虐者是未成年人。

小饼见过院子里的小男孩把流浪猫当作皮球踢来踢去，拎着弹弓或者棍棒追打。有小女孩把猫扔进水池里，一脸天真地说自己在教猫游泳。小饼把猫捞出来，告诉小女孩猫不会游泳。自始至终，小女孩的奶奶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孙女，一点儿也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不对。

家庭教育是不是应该补上生命教育这一课？后来，兰州“领养日”领养体验中心为小朋友开设了公益课堂，教他们尊重和善待小动物，彼此和谐相处。

以领养代替买卖

2017年，“领养日”第一次登陆兰州，此后每个月都会在大型商场举办线下活动。“领养日”是一个全国性的项目，通过定期举办宠物领养公益活动，让被救助的流浪猫狗通过这个平台被领养，从而进入家庭；同时宣传养宠物终身负责、适龄绝育等公益理念。

“领养日”每个月只有一次，小饼希望创造更多机会让被救助的流浪动物遇见自己的主人。2020年10月，小饼和其他志愿者一起在一家商场中成立了一个领养体验中心，那些有意愿领养小猫的人，可以先来这里做志愿者，打扫猫舍，清理猫砂，体验一把做“铲屎官”的生活。经常有小朋友在家长的陪伴下来这里当志愿者，有些哭闹着要养猫的小朋友往往干几次就不想养了。毕竟，除了“撸猫”的乐趣，养猫更多意味着要付出精力，增加开销。而领养体验中心可以帮人们在养猫之前就想清楚这份责任，而不是一时兴起，旋即抛弃。

流浪猫繁殖能力惊人，据不完全统计，中国每年会增长4000万只流浪猫。流浪猫身上会携带弓形虫病，可能感染人和其他动物；看似乖巧的萌宠实则是凶猛的“捕猎者”，会给鸟类等动物带来灭顶之灾。与此同时，流浪猫的生存环境堪忧。如何控制流浪猫的数量，降低负面影响？目前，国际通行的做法是TNR，即Trap（诱捕）、Neuter（绝育）、Release（放归）。

所有被送到領养体验中心的猫咪，小饼都“毫不留情”地给它们做了绝育；尚未成年的动物在被领养前，领养人也被要求在未来给它们做绝育手术。在这件事上，小饼态度强硬。超过60%的流浪猫因为缺乏食物和水，熬不过生命中的第一个冬天，它们的后代存活率也很低。小饼说，不希望它们的下一代继续流浪，也不希望“品种猫”被人以领养的名义带去繁殖。

救助圈有个公益口号叫“领养代替买卖”，因为被售卖的宠物，比如夜市上常见的在纸箱里挤成一团、楚楚可怜的小猫小狗，很多是不合理繁殖的产物。

小饼曾经造访专做宠物猫繁殖的院子，猫咪挤满了摞在一起的笼子，院子里臭气熏天。做繁殖的人不理会用来交配的猫是不是近亲，甚至为了噱头让不同品种的猫咪交配，这样生下的小猫可能会有先天疾病，而恶劣的生存环境也会让它们感染病菌，很快夭折。而用于交配的成年猫待到年龄大了就被抛弃，长期被关在笼子里的它们，根本无法在野外生存。

救助是一群人的力所能及

小饼经常被问到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会做流浪动物救助，而且一做就是好多年？”

小饼说，愿意坚持做这件事的人一定是得到了很多很多的爱，所以不吝惜分一些爱给他人。

常年和流浪猫打交道，小饼成了“吸猫体质”。有朋友来玩，说没在小区里见过流浪猫。小饼在院子里招呼几声，很快就会有几只流浪猫向她奔来。

这些年，小饼捡过很多流浪动物。捡到猫猫狗狗再平常不过，兔子也没少捡，甚至还捡过仓鼠、绿蜥蜴和宠物狐狸。时间久了 ，街坊邻居都知道了小饼有此“嗜好”。有一天，小区的保安招呼小饼：“小姑娘，我看你喜欢动物，这个你要不要带回去？”小饼望了一眼保安手里的雪碧瓶子，里面有一条蛇在扭动身体，当即吓得魂飞魄散：“天哪，这个真不行！”

这些捡来的动物，包括那条蛇，小饼都给它们找到了去处，“现在我家还养了三只狗、四只猫，亲戚朋友那里，能塞的都塞得满满当当”。

知道城市里有流浪动物救助团队后，不少人发现因为车祸等原因需要救助的流浪动物，查到小饼的电话号码，打电话来问她怎么办。小饼耐心地告诉他们救助方法：有些流浪动物是走失的宠物，通常接种过疫苗，可以带去宠物医院做抗体检查，确定它是否有主人；宠物狗通常带有芯片，可以直接联系到主人；如果流浪动物受了伤，可以送去附近的动物医院，个人无法承担医疗费用，可以发消息请爱心人士帮忙—救助“香油”和“月饼”的钱就是小饼和朋友们凑出来的，治疗烫伤的膏药一盒要几百块钱，是笔不小的开支；遇到一窝小奶猫或小奶狗，先不要去碰它们，通常，它们的妈妈只是外出觅食了，如果长时间没有回来，则可能是遇到了意外，这时再考虑带它们回家；小奶猫和小奶狗需要用恒温的电热毯或暖水袋来保温，要给它们喂食宠物专用的羊奶粉，也可以用舒化奶替代。等这些小家伙长到两个月大，就可以被领养了。

有人会在社交网络发流浪动物所在的位置，希望别人去救助。小饼不认为这是安全的做法，因为流浪动物可能会被别有用心的人带走。也有人很自然地觉得，遇到这种事打个电话，剩下的事交给志愿者就好。有一次，有人打电话说在车底下发现一只猫，问小饼要怎么办。小饼发了救助方法给他，对方回复：“我已经走远了，你自己过去看吧。”小饼一脸无奈，自己距离“事发地点”还有几十公里，鞭长莫及。接到的求助信息太多，每一次都自掏腰包，也确实负担不起。相比同龄人，身为钢琴教师的小饼，富有的只有时间。如果不去，又会被指责—既然是做救助的，为什么不来帮忙，不会是骗子吧？！

上大学的时候，小饼第一次去救助站做志愿者。做救助的前辈为几十只流浪猫倾尽所有，日子过得异常辛苦，身上穿的总是同一套迷彩服。小饼钦佩前辈，但不提倡这种降低生活品质甚至失去自我的做法，“救助应该是很多人在一起的力所能及，而不是一个人的倾家荡产”。在“领养日”做直播时，小饼告诉网友，大家聊聊天、点点赞，让直播间的流量好起来，让流浪猫获得更多被看见、被领养的机会，也是力所能及的救助。

用心陪伴，平静告别

小饼经常问别人，养猫这件事给他们的生活带来了什么积极的影响，得到最多的答案是“治愈”。

“家里最多的时候养了9只猫，放学后我一进门，它们就抱住我的腿，那种被依赖的感觉，让我觉得心都要化了。”

“上网课那段时间，孩子独自在家，家里有猫在，孩子就有个伴儿，就不会那么孤单。我很感谢它。”

…………

小饼左手臂上有一只猫咪的头像，蓝色眼睛，周身白色，那是小饼养的第一只猫。彼此陪伴十几年后，猫咪患病离世。虽然不舍，但她还是平静地接受了。

从前养宠物、做救助，每当有小动物离世，小饼就会把眼睛哭肿一回。高中时，好友看小饼哭得惨兮兮，劝她说：“你还是不要养猫猫狗狗了，养只乌龟吧，能陪你好久，说不定还能把你送走。”小饼哭着说：“那更不能养了，如果我不在了，乌龟可怎么活呢？”

小饼说，总有一天，自己会老到没有能力做救助，到那时，无论多爱，都不会再养小动物了。

而在当下，这个总调侃自己“手壮”的姑娘还是忍不住要尽己所能。

聊天结束当天，小饼在雷雨中救回一只黑色的流浪猫，取名“玛丽”。第二天，又在院子里发现了已经离世的玛丽的兄弟。小饼把它放在一个盒子里，埋葬在黄河边。

她在朋友圈写道：“面朝黄河，入土为安。下辈子，你要早点儿找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