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天伦
一架梯子
一架梯子竖在墙角。它的顶端
快要伸入高高的流云
从那里传出的翻来覆去的雷鸣
像是巨人熟睡时的鼾声
他从不在意,你会通过梯子
爬上屋顶后摘下一颗
流浪于夜空的星星
我已看见,星光在你怀里
熠熠生辉的样子
更多时候,我无非是想
在你身体里竖起一架梯子
我像只甲虫爬上去,试图
伸手就能够到你
越来越柔软的心跳,但夜风
绕着虚空一阵紧接一阵
我会趁你睡着时
驮着所有的想象
在夜色里四处游走
那日的黎明
父親起床后,地平线
就顺着他惺忪的眼睑缓缓上升
凌晨四点的光线穿过了露珠
这些被暴风雨产下的卵,趴在窗玻璃上
它们即将要孵化出更多
细密的风景。父亲穿上外衣
推开门去到院子里查看瓜棚
他的瓜棚已然茂盛,每片瓜叶都像是
被梦境遗落下来的碎片。它们新鲜、单薄
在那个黎明时分,第一缕曦光
将它们从睡梦中唤醒。借以轻弱的风
它们在晨曦中晃了晃脑袋,像是在
探知着父亲那过于沉默的孤独
并待数日之后,又会顺着这样的孤独
慢慢地枯黄下去
局限性
轮椅消失了。我的脚步声开始从寂静中复活
其真实、响亮。从这狭小房间
到几步之外的庭院,其会与那扇木门
被推开时发出的嘎吱声相互混合
混合成花朵触碰梦境的颤音
我活在这颤音里,就像是一场雨
活在那些转瞬即逝的闪电里
昨夜飘荡的乌云,还夹在我的
某张书页中,并不时从中一点点渗出
时空内部的思想。因而
当我想象我的轮椅骤然消失
四周一切亦会随之沦为虚空之境
而对于虚空,我仍始终保持
足够的惊奇性。布谷鸟栖于树梢
它的鸣叫正契合着我的安静
但轮椅还在,身也未动,我却听见了
空气里有轻微的脚步声
这将使我恍惚觉得,还有另一个我
在一个无限深渊里独自行走
光华路
走在光华路上,我想到了很多事情
比如一位曾经喜欢的姑娘
那时候,秋天的脚步那么美
我和她手牵手,走在路边
欣赏那些梧桐树将黄叶撒在我们
讲述过的生活里。城市上方的白云
游移不定,变幻出的各种形状
像极了多面体般的爱情。我们抬头凝望过的
甜蜜,如今早已布满闪电的划痕
时过多年,我心爱的姑娘已去了其他地方
每次经过光华路,我总是觉得
这条并不宽阔的林荫小路
揭露了我对于往事的另一种想象
确实,每个人都和一枚梧桐叶相似
被时间磨旧以后,要沿着自身纹路
抵达一个出口。那里黄昏恬静
没有一种思想不会发出耀眼的光芒
渡江即景
我喜欢这样安静地观察着江面
它蜿蜒着,身姿那么柔美
犹如一条鱼尾纹
深深镶入了土地苍老的脸庞
它一定还有什么要说的
浪花翻卷出白光,仿佛是
水中鱼群在齐声朗诵古旧的诗句
作为一个过江者,我要对
每一朵白浪保持足够的敬畏
我坐在甲板上,随轮渡带着汽笛声
驶向黄昏深红色的忧虑
此时,我的脚下已布满万顷波涛
远处岸边的城市闪烁出绵密的灯火
这使我更加确信,我也是一座
兀自漂泊的岛屿。水鸟盘旋于头顶
像是游移不定的眼睛
唯有它在俯视着,一个知命之人
正往返于两岸之间
薛埠河之夜
沿薛埠河岸一直往前走,几粒星光
从天幕落到水波滉漾的河面
停栖于埠头上的木船,乘船人已然睡去
他在白日撒下渔网,四处蹦跳的鱼虾
正在网中讨论有关大海的话题
对于大海,这些生活在淡水里的生物
肯定也有属于它们自己的认知。这正如
那位出生在这个小镇上的少年,总是觉得
小镇以外的世界,具有想象的更多可能性
他会经常爬上附近的山岗,去观看
落日和星辰,是如何从古老的河水里
进行一次互换。那充满仪式感的场景
多少年后被他写进诗中。黑夜里
薛埠河从一阵犬吠声中穿流而过,几只萤火虫
是另一群失落的星星,它们刚刚被
失眠者从梦里驱赶出来,此时闪着荧光
悬在半空想要重新找回来时的路
那里瓦楞草还在持续生长
当草尖曳动,一不小心刺破了圆月
唯有沿河独行的人看见,一些曾被河水
淹没的事物,又在今夜悄悄浮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