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颖聪 涂小丽
摘要:狐男形象作为狐形象重要的一支却少有人关注。狐男形象起源于氏族图腾,在“雄狐淫”和“胡博士”两种原型基础上发展出了狐书生、狐侠、狐父等特色鲜明的形象。形形色色的狐男形象承担着不同的功能,或推动故事情节发展,或体现作者创作心理,或体现社会文化。然而狐男形象却逐渐走向衰微,最终成为了志怪小说中一个黯淡的形象。这与社会对两性观念的转变,文人在儒学纲常伦理中沉淀而成的女性化心理,以及士人们欲在文学创作的想象中抚慰内心伤痛的创作动机是息息相关的。
关键词:古代小说;狐男形象;式微原因
中图分类号:I207.41 文献标志码:A
中国狐文化源远流长,不少文人笔下勾勒出了许多活灵活现的狐形象,且以狐女形象居多。狐女形象备受世人瞩目与喜爱,反观狐男形象,它作为狐形象中重要的一支却少有人关注和研究。
古代小说中的狐男形象数量少且分布零散,目前对其研究主要集中在三个方面:一是对狐男形象的分类及对其形象内涵研究,如王妮妮对《太平广记》中的雄狐做了分类 [1];李心荷对狐的本土特性进行了分析 [2]。学者们大都把狐男划分为狐书生、狐父、狐侠以及作祟狐这四类,概括阐释其特点。二是对狐男形象的文化底蕴研究,如张崇琛对狐男(多为老狐)的祖籍进行探究 [3];王青对狐形象身上的胡化烙印举出了七条例证等 [4]。三是对狐男形象或故事流变的原因探析,如王林莉对狐男形象的嬗变过程以及社会文化和文人创作对产生这种变化的原因进行了探析 [5];张祥芳从狐男作祟的恶劣影响、狐男求亲不得的传统故事影响以及蒲松龄的创作心理三个方面对狐男形象数量少的原因进行了分析 [6]。
从上述研究来看,多是从社会文化、作家创作心理对狐男形象流变进行研究,虽有学者关注到了狐男形象式微的现象,却少有专题论述。基于此,不同于此前研究中集中于某一本古代志怪小说或某一时代中狐男形象的状况,本文以狐男整体形象为研究对象,在结合历史文化背景分析狐男形象的起源、主要类型与功能角色的基础上,进一步从作家创作心理、社会文化与观念等方面去探析狐男形象在古代小说中不及狐女形象的原因。
一、狐男的起源与类型
狐形象与其它动植物幻化为人一样,都起源于上古先民对原始图腾的崇拜。
(一)狐男形象的起源
狐形象起源于氏族图腾,据《史记·五帝本纪》载,黄帝“教熊、罴、貔、貅、万舀虎,以及炎帝战于阪泉之野” [7]1。根据《尔雅》的解释,其中的“貔”为白狐,可见狐也是氏族图腾之一。随着人类自我生命意识的加强,图腾中出现一些“拟人化”的形象,狐幻化为人便是如此。西汉刘歆在《西京杂记》中记载“王(广川王)梦一丈夫,须眉尽白,来谓王曰:‘何故伤吾左脚?’乃以杖叩王左脚” [8]3653。狐在人的夢中以白须老人形象出现,这是较早的以人形出现的狐男。
随着妖怪“象人之形”的观念不断加深,出现了两种狐男形象的原型:一是“雄狐淫”。汉人认为《诗经·南山》中“雄狐绥绥”是对齐襄公与亲妹苟且这一“鸟兽之行”的恶刺,雄狐与淫乱的齐襄公扯上了关系并蒙上了性淫的恶名,这实际上已经初步建立起“雄狐淫”的原型观念。二是“胡博士”。东晋干宝在《搜神记》中记载了一些具有学者特点的狐,如《狸客》中知识渊博且善于交谈的老狸、《胡博士》中教授诸生的“皓首”博士、《斑狐书生》中风流潇洒且博闻善辩的花狸等等。这些好学、博学的学狐不仅是魏晋文坛中文人志士的写照,也为后世狐男的创作创造了学狐的原型。
(二)狐男形象的类型
在原型的基础上,古代小说中发展出了形形色色的狐男。狐父、狐仆较为常见,性格不一,在故事中常以配角出现。而主角多为作祟狐、狐书生、狐侠三类,不仅各具特色,更是社会现实与作者内心理想的体现。
1.作祟狐
狐由神堕落为妖,作祟是其妖性的主要体现。有的狐男爱魅惑、偷盗美女,《太平广记·长孙无忌》中“身长八尺余”的王八,魅惑了送给长孙无忌的美人,使得美人在见到长孙无忌时持刀刺之;《太平广记·刘甲》中的老狐专偷女子为其奏乐唱歌。有的则化作少男去当官人家中求娶,却总落不得好下场。如《太平广记·杨伯成》中的吴南鹤,来到杨伯成府中求娶杨氏女且遭拒绝,本性嚣张的他魅惑了杨氏女并离开了杨府,最终却被道士狠狠收拾了一顿。大多狐男以作恶为主,但也有少数作祟以报恩,如《太平广记·李自良》中的术狐为了感谢李自良留狐书之恩,在丞相荐举人才时略施小计,让他成功当选“太原北门重镇”。
虽然作祟狐男幻人形、说人话,其人性成分有所增加,但其妖性仍然存在,因而常被用来反映社会生活中带来困扰者。作祟狐也只在唐前居多,在后续作品中逐渐被狐书生、狐侠等充满魅力的形象取代。
2.狐书生
此类狐男由“胡博士”原型发展而来,身上都具有学者、书生的特点。
六朝至唐的狐书生常常手捧文书,与人讨论学问时侃侃而谈,尽显学者风范。《搜神记·张茂先》中一斑狐化作书生要见张公,这位书生不仅“总角风流,洁白如玉,举动容止,顾盼生姿” [9]140,还善于评论文章,且精通老庄、《诗经》等学问。又有虚心求学者,如《集异记·崔昌》中有一好读书的小儿,因羡慕崔昌的学问求其赐教,崔昌“常问文义,甚有理” [8]3685。然而这些文质彬彬的狐书生却落得悲惨结局,如斑狐书生被燃烧的华表木照回原形且被烹煮、好学小儿因崔昌杀父而气绝自尽、自荐为婿者胡郎则被赶尽杀绝等。诚然,这也是动荡时期士人的命运的反映。
明清时期的狐书生形象在文言小说中也多有体现,如《阅微草堂笔记·滦阳消夏录三》中有狐老翁带领众弟子读无注解书以明理;《阅微草堂笔记·滦阳消夏录六》中有一少年“携一卷背月坐,摇首吟哦,若有余味” [10]134则在为应天狐超异科而做准备。这也反映了在科举大盛的明清时期,狐跟士人一样都需要寒窗苦读以应举。而这一时期狐书生形象与品性,相较前朝而言刻画得更为细致,如《聊斋志异·娇娜》中的皇甫公子“丰采甚都”且对孔生关怀备至;《聊斋志异·胡四相公》中“意亦骚雅”的胡四相公,不仅有美貌,更是在张生向亲人求助无果时慷慨解囊,借以重金。狐书生们才貌双全、风度翩翩,正是士人们理想自我的体现。
自“胡博士”以后,狐书生数量渐多且形象日渐立体丰满。狐书生们如同现实中的文人般大量存在,体现着文人的现实与理想。由于现实自我狼狈不堪,文人唯有将美貌美德等理想特质投射在狐书生中,借以表达理想自我,以期在想象中疗愈心中的悲愤与伤痛。
3.狐侠
狐向来狡黠,不常以正义的角色出现,却创造性地出现了一类狐侠形象。这是由于明清时期人们对侠客的推崇,使得狐男也被赋予了侠客的气质。它们时而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如《聊斋志异·念殃》中吴生的狐仆鬼头,在吴生处处受念殃的纠缠时暗中相助并制裁了念殃。时而慷慨解囊,救人于水火之中,如《夜谭随录·崔秀才》的狐男假扮秀才成为了刘公的食客,后来刘公一贫如洗,唯有崔秀才先送八十千,后又赠予三百两金子,助刘公重振家业 [11]12;又如《夜雨秋灯录续录(卷七)·狐侠》中的通天狐,它“智比黄衫,义同许俊,一斗热血藏胸膈久矣” [12]344,助东方生的爱人摆脱调戏。
或许狐侠的存在正是文人从“异类”身上寻求面对社会不公与黑暗的方法,可是真正在黑暗中能挺身而出的仗义之士能有多少呢?在充满禁锢与压迫的封建社会,恐怕不是寥寥几个狐侠能实现的,终究是作者们寄托希望的幻想罢了。
二、狐男的功能角色
最初狐男作为图腾,代表着某一氏族或象征着祥瑞、吉凶之兆。时过境迁,狐男故事从简短叙述变得一波三折,其形象更为纷繁复杂且功能也随之发生变化,有的推动着故事发展,有的体现着作者心理,还有的展示着文化烙印。
(一)故事情节推动者
在众多狐妖故事中,狐男以狐叟或狐友出现。狐叟们充当着“月老”的角色,起着为男女主角牵线搭桥的作用。它们并非主角,为女儿觅得良婿并将之许配给书生后便完成了使命,在后面的情节中也少有出现。如《太平广记·李参军》中一狐仆在读书时遇到了李参军,李参军问起姻缘之事,狐仆说“君名家子,当选婚好” [8]3666,便推薦了萧公之女,带他来到萧公的住所并定下婚约;又如《聊斋志异·青凤》中的狐叟化作披发厉鬼去试探耿生的人品,最终为有担当的耿生所感动并允许青凤与之在一起;再如《益智录》中为报何生恩情而将自己女儿许配给何生的狐父等,皆是此类。
狐友们则为知己好友排忧解难,如《聊斋志异》中,胡四相公不仅帮助张生向骗财的巫媪讨回公道,更派小狐暗中保护并慷慨解囊帮助清贫的张生;马介甫为了避免自己的好友被悍妇欺负,在关键时刻出手相助。又如《益智录》中陈若愚的狐友干禄,不单帮陈生解决了家贫、摆脱了蒋生的纠缠,更帮助陈生考取了功名并将狐妹许配给他,陈生在狐友的帮助下度过了平安顺遂的一生。实际上,狐友们承担着“解困”的角色,故事也正是在狐友的一次次帮助中得以发展。而狐友们正如文人所渴望的,他们期待现实中能有此益友助其摆脱困境。
(二)作家心理体现者
文学形象是作家精心塑造的产物,寄托着作家的主观情思,因而文学形象能反映作者的创作心理,狐男形象亦是如此。
最早的狐书生“胡博士”出于干宝之手,他创作的狐书生兼具睿智潇洒与知书达礼的特点,尽显魏晋文人特色与文坛风流。如《张茂先》中创造了精通诗书、大谈学问的斑狐,以期张生这样的官人能“尊贤容众”,而非“憎人学问”。干宝借狐书生以表达自我与反映社会现实,同时也影响了后代狐形象的塑造。
在后世创作中,文人作家把狐男当作自身理想形象的外化,借以抒愤与救赎。在思想被严加控制与乱象丛生的科举压迫下,文人们一生穷困潦倒,想出人头地而不得的孤愤之情油然而生。那如何抒发内心的孤愤?蒲松龄企图从“黑暗”中找到制服邪恶的方法,因此创造出了独特的狐侠,渴望侠客治世济民。可是这力量远远不够,人民还是过着诚惶诚恐的生活,士人们有话不能说、有话也不能好好说,他们只好“以狐眼观世,以狐言论事” [13]30,以表内心的孤愤与对社会的不满。
同时,寒士们也借狐疗愈心灵,他们创造的狐书生们不仅德行兼备、博学多才,却从不为功名利禄,如《聊斋志异》中外貌“丰采甚都”的皇甫公子、“儒冠之俊人”的酒友;《夜雨秋灯录》中的多次拯救刘公于水火之中的崔秀才;《益智录》中谈吐高雅的游学狐干禄等。狐书生们正是注入了作者本身对成为儒雅之士的渴望,作家借狐书生实现自己的理想与追求,以此安抚现实带来的伤痛。但理想自我实在难以实现,作者唯有投向狐女的创作,以期在狐女的温柔乡中获得更多的救赎,因而偏爱于创作狐女而非狐男也不足为奇了。
(三)宗教文化体现者
六朝至明清的狐男形象有共性也有特性,共性在于他们都是宗教文化的体现者,其特性就在于各个时期独有的社会文化与风气。
一是汉胡文化融合体现者。魏晋至唐朝期间,大量西域胡人进入中原使得文化变得多元,中西文化的交通也反映在文学作品的狐男形象中。首先是狐男多姓“胡”,如《太平广记·李元恭》中的狐男则自称胡郎,《太平广记·杨氏女》中杨氏两个女儿都嫁给了胡姓狐男,《聊斋志异·贾儿》中的贾儿为了骗狐仆便自称为“胡氏子”等等,胡姓狐男数不胜数。其次是衣着方面,狐男如《林景玄》中的狐翁“衣素衣,髯白而长” [8]3675,多穿白衣,这实际上体现了胡化的印记。西域各国的普通百姓大多以穿白衣为主,玄奘的《大唐西域记》卷一指出西域在服色上的禁忌:“吉乃素服,凶则皂衣。” [14]94并在书中多次记载西域各国有服白衣的习俗。诚然,汉胡文化交融是相互的,不仅在狐男形象上能看到汉化的影子,如狐男也有崔、皇甫、周等姓氏;狐父在管教家庭和与邻居交往时往往会学习汉人的模式等。但这类狐常以配角出现,形象塑造较为简略。
二是宗教文化体现者。魏晋时期人们的宗教意识觉醒,鬼神体系已逐渐建立,佛道文化已经开始在狐形象中有所体现。到了唐朝,佛道思想迅速发展,在“兼用佛道”的文教政策下,狐男故事中产生了“通天狐”“千岁狐”“术狐”等道教形象,如《广异记·长孙甲》中狐刚子“我得仙来,已三万岁” [8]3685;《太平广记·袁嘉祚》里老狐年岁高且称自己神能通天;《太平广记·孙甑生》中老狐被孙甑生夺走了狐书,第二天竟“十余人持金帛诣门求赎” [8]3668。更有狐男化作菩提、弥勒佛等佛教形象,如《广异记·僧服礼》载:“唐永徽中,太原有人自称弥勒佛……忽见足下是老狐,幡花旄盖,悉是冢墓之间纸钱尔。” [8]3658狐自称弥勒佛并公开宣扬佛法,可知当时世人对佛教的推崇与佛教文化影响之深。唐代狐男中的宗教因素一直延续到明清,文人将狐与人共存、寺庙祭祀狐神等素材加以改造,或聊以自娱,或劝诫世人,影响着民众的狐仙观念与信仰。狐男中蕴涵宗教因素虽没有前朝浓郁,但也可从《阅微草堂笔记》中的修仙狐中窥见一斑。这类狐男作为劝诫他人、传播宗教文化思想的载体并无其它鲜明的特征,至清朝已不再细分其性别,更多地隐匿在世人生活中,久而久之其形象也愈发趋于平实,逐渐地黯淡在古代小说创作中。
三、狐男形象的式微
狐男形象并不丰富且愈发得少,这一式微现象与狐女形象的发展息息相关,从社会意识、文人心理、创作倾向等方面探析便能洞悉一二。
(一)女性观念与伦理规范
随着父权制社会的建立与成熟,魏晋六朝以狐男居多且常以祥瑞的象征或狐书生出现。而狐女较少且身份较为卑下,常常被天师驱逐或压制,无不体现着以男性为尊的封建体制。直至唐朝,这一局面发生了变化。
一方面,士人贪恋美色而创作出多姿多彩的狐女。在开放繁荣的唐朝,由于“胡风”进入与“汉胡一家”政策的影响,女性形象具备了更妖娆的外貌与更开放的性格:狐女不再只是老妪,而是更多为少女或少妇,如“性婉约,多媚黠风流;女工之事,罔不心了;于音声特究其妙” [8]3689的郑氏,“有白衣者,容色殊丽” [8]3692的任氏。身处底层的寒士们事业爱情皆不如意,他们渴望佳人为伴,于是创作妖艳的狐女以满足自己的对美色的贪恋,这也为后世的“美狐”奠定了原型。
另一方面,士人们虽然迷恋狐女的美色,但是又畏惧迷恋美色带来的祸害,因而写下种种被狐女魅惑的惨剧,如《太平广记》中日渐消瘦、神思恍惚的行者、《夷坚志·卷二》中被野狐魅惑的蒋教授,最后“仆地死,耳鼻口眼皆血流” [15]196,这与唐代的女色禁忌观念与士人的伦理自觉的产生脱不开关系。前有妲己、褒姒等祸国殃民并带来了亡国之灾,今有武则天、杨贵妃等美人使得君王无心朝政。在士人们看来与前朝魅惑人的淫狐并无差异,所以他们把狐淫的罪名与女性联系在一起,久而久之便产生了女性是“亡国祸水”的禁忌观念。更有甚者以狐喻娼妓,如《太平广记·薛迥》中“薛迥与其徒十人,于东都狎娼妇” [8]3682,进一步强调狐淫与女色害人的观念。随着女色禁忌观的形成,加之唐代重振儒道的影响,士人们作为封建体制中的一员不能只顾一己贪念,為了重振伦理朝纲而对狐女进行批判。他们把亡国、祸水等灾难标志加在女性身上,使之成为祸国殃民的替罪羔羊,通过大量的“女色害人”故事劝诫世间男儿不要被美色所惑,塑造道士、法师等男性角色对受害者进行拯救,巩固以男性为主的纲常伦理。直至被理学规范的宋代也是如此,狐女多为娼妓且常落得不好的下场,表现出伦理道德对女性的规范与束缚。
狐女形象的创造既满足了士人的贪恋,又满足了作为伦理规范的“替罪羊”的条件,因而刺激作家大量创作。加之狐形象的塑造也更为细致立体,越来越多的美狐出现,狐女形象便开始与狐男形象平分秋色。诚然,狐男形象也是从此开始逐渐衰微。
(二)情感认知与自我救赎
古代社会中,中举是底层文人入仕的唯一机会,但科场乱象自唐代开始就层出不穷,中举可谓难上加难。寒士们大多都在为科举挣扎而不得,仕途坎坷且生活窘迫。无法依靠“自力”实现理想,文人们只好借助于创作理想形象这一“他力”抚慰受伤的心灵。他们创作儒雅博学的狐书生、有勇有谋的狐侠,完成在现实中无法做到的行侠仗义,幻想理想的自我形象。但理想实在太遥远,创作时难免会对照现实中窘迫的自己,心中的伤痛难免再次被揭开,因而再多狐男于抚慰心灵也无补于事。
狐男形象并未起到很好的救赎作用,自然士人们就会寻求异性的帮助,而古代社会中的文人仕途坎坷、无功无名,意味着文人的情感之路也较为坎坷。无法迎娶大家闺秀,文人们只能流连于青楼去感受女子的温柔乡。在频繁接触中他们看到了女性更善更美的一面,并将之注入狐女形象的创作中:狐女不仅貌美可人,更是贤良淑德。如上文所述的《太平广记》中的任氏,《聊斋志异·红玉》中集美貌美德、聪明才智于一身的红玉等。多少底层士人都盼望如此美人为伴,正如《聊斋志异·狐梦》的毕生:“每读《青凤传》,心辄向往,恨不能一遇。” [16]1400狐女们大胆活泼、贤良淑德,常愿意与书生结伴终生,甚至帮助书生考取功名。如此完美的狐女诚然更能安慰士人的心灵,也使得士人在现实无法实现的白日梦在文学中得以完美实现,因而更愿意沉浸在狐女的创作中了。
正是由于现实不公,文人只能由自己掌控的创作中对自己不薄。狐男形象诚然是理想自我的外化,但却未能很好地满足作者们的内心,因而文人只好转向狐女寻求安慰。在文人的极度渴求与奢望下,他们把在现实中看到的至情至善的女性倾注在狐女的创作中,使得狐女形象大放异彩并流传百世。可怜的是,狐男连舒缓创作家内心的功能都不能很好地实现,便更难引起重视,更不用说大量创作了。
(三)文人心理与创作倾向
在这个家国一体的、讲究儒学宗法秩序的社会中,中国文人养成了与核心地位不符的柔化性格与女性化意识,这般性格与心理影响着狐男形象的创作。
随着封建制度的完善和发展,士人唯有入仕才能出人头地。这也意味着士人与妻妾一样都要承受要么皇上对自己恩宠有加,要么被皇上罢黜冷落的不确定性。因此,处在特殊境地的士大夫养成了温柔敦厚的性格,与宫中闺秀一样形成了忧愁、哀怨的“闺怨心理”,久而久之便沉淀为了士人的集体意识,形成了中国男性士人特有“臣妾”意识。古有屈原以香草美人来表达君臣之间的关系,唐宋多有诗人、词人以女性话语来表达矛盾的内心以及哀怨情肠。在志怪小说中就体现在了男性形象的创作上,使得男性形象也具备了女性的特征,男性形象不再刚强,而是更温柔敦厚,如“容服都雅”的马介甫、“丰采过于姝丽”的黄九郎等都展示着如女性般的姣好外貌。狐男的行为更是委婉了不少,如《聊斋志异·潍水狐》中素来喜欢与人交往的狐翁却唯独拒绝与知县交往,问其故,狐翁则借驴来委婉地讽刺知县“今虽俨然民上,乃饮糟而亦醉者” [16]77,实则是借狐男之口委婉表达对现实中贪官污吏的厌恶与鄙夷;又如《影谈·爱文狐》中“愿足下为功名计,不为富贵计” [17]78等婉言劝诫的语言以示对黑暗的反抗。狐男的言行举止都软弱了不少,呈现出一派温雅公子的画面。
相较于同时期的狐女,她们不仅有美貌,更有智慧、有个性。她们身上展现出来的对抗压迫、追求幸福的勇气更像一位硬气男儿。如《聊斋志异》中鸦头在王生的帮助下勇敢地离开鸨母,为王生洗手作羹汤;《狐谐》中的狐女诙谐幽默,能与众人谈笑风生,这非传统闺秀而正是现实中冲破礼教束缚的女子的体现;《萤窗异草》中的宜织,与柳生经历重重困难、终成眷属。蒲松龄笔下的娇娜、婴宁、红玉也好,还是“后聊斋”文人塑造的宜织、香云、桃叶也罢,她们都闪烁着明清时期女性进步的光芒。她们在与形形色色的人物交往中,凭借自身的机智与才干去对抗封建礼教的束缚,这比狐男的委婉反抗是要直接得多。相较之下,愈发进步与热烈的狐女无疑比狐男更受瞩目。
四、结语
狐男形象虽不如狐女形象瞩目,但是它也具有自己的魅力。它曾经为淫兽背锅,但又以清冽的狐书生形象闯出了一条新道路;它不仅承载着文人的心理伤痛,也折射着社会风俗文化、两性观念等。
狐男形象的发展是曲折的,但总体而言是呈下滑趋势。唐朝和明清两个时期是狐男形象经历变化的两个关键点。一是唐朝汉胡文化的交融使得狐女形象愈发新鲜,加之女色禁忌观念的突显与进行伦理规范的自觉,符合二者条件的“替罪羊”狐女刺激着文人进行大量创作。至此,狐男的光芒就逐渐被狐女掩盖,并在宋代走向了低谷。二是明清时期,狐男以特色更为鲜明的狐书生、狐侠等形象回归,有了小小的起色。但由于长期的压抑与哀怨使得士人们的女性化意识被突显并影响着创作,使得狐男形象进一步失去了被创作的欲望。基于种种原因,狐男最终成为古代小说中一个黯淡的形象,但狐男始终是狐形象的一支,对其进行研究也才能更深入了解中国独特的士人文化与狐形象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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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Image of Fox Man in Ancient Novels and its Decline
HUANG Ying-cong TU Xiao-li
(College of Liberal Arts,Huaibei Normal University,Huaibei 235000,China)
Abstract: The image of fox men,as an important branch of fox image,has received little attention. The image of the fox man originated from the totem of the clan,and based on the two prototypes of “lascivious fox man” and “Dr. Hu” ,distinctive images such as the fox scholar,fox hero,and fox father were developed. Various fox male characters bear different functions,either driving the development of the story plot,reflecting the author's creative psychology,or reflecting social culture. However,the image of the fox man gradually declined and eventually became a bleak figure in supernatural novels. This is closely related to the transformation of gender concepts in society,the feminization psychology of literati precipitated in the Confucian ethics,and the creative motivation of literati to comfort their inner pain in the imagination of literary creation.
Key words: Ancient Novels;Fox Male image;Causes of Decline
(責任编辑:李汉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