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为盈

2023-07-25 05:23梅尔
雪莲 2023年3期
关键词:花圃哈斯养猪

惊蛰一过,冬眠的虫虫们都醒来了,它们像是被召唤一样争先恐后地从窝里爬出来,伸着懒腰,打着哈欠,舒展着身躯,向四面八方爬去……

窝了一冬的村民们也跟虫虫们一样像是接到命令一般齐刷刷地回到了村庄,开始奔走在田间地头,水源渠边。宁静了三四个月的村庄顿然间热闹了起来,村民们一个个急慌慌地出现在村前村后,手中拿着农具什么的,一幅幅活动的春耕图开始上演。

我和村民们一样,开始忙碌。

新一轮的防返贫监测工作开始,按照要求我们得走访完村子里的所有住户。并要将他们的收支情况完全掌握。

三个多月前,也就是年底,我们进行了一次防返贫监测,村民们的收入还不错,大多数人家远远超过了国家规定的返贫风险线,只有那么一两户存在一点点的风险,这点风险在驻村工作队的帮扶下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上半年基本上是没什么收入,这个在农村生活的人都知道,村民们的收入大多在下半年。对于我们靠种植经济作物枸杞的村庄来说,村民们上半年基本上都是在投入,没有什么收入,除个别人的工资收入。比如村干部、护林员、或者保洁员等等,这些人上半年是有部分收入,其余的人上半年都是在支出。防返贫动态监测时我们只能参考去年年底的数据进行。

首先要去的是嘎元家,他家在村委会的对面,也是村子里唯一的脱贫户。他的收入是稳定的,作为护林员每个月都能拿到3200元的工资供他娘儿俩花。人均可支配收入达到了两万多,目前是根本不用愁。加上工作地点在村口,他的日子过得相对比较安逸。

日子过安逸的他喜欢喝两杯,村民们经常看到他醉醺醺地满村庄转,遇到谁都会张迷瞪眼地打招呼,样子有些吓人。

说实话,一个老光棍喝醉了酒在村子里乱转,左邻右舍的肯定会担心,我也一样,每次看见他迈着瘸腿高一脚低一脚地出现在村口,心里就会有些恼火,一是担心他喝了酒上班被林草管护站的人抓住辞退;二是担心他闯出什么祸来。可担心归担心,我只能好言相劝,并且还要挑他清醒的时候去相劝。叫他少喝酒多思考,看能不能做点啥?好打发你闲得无聊的空余时间。我们都认为他一有空就喝酒是因为孤独和寂寞造成的,想想自己一生上半场只能与老母亲相依为命,下半场将孤独终老,心里肯定不是滋味,只好用酒精来麻痹自己。

他倒是很听我的劝,说也打算着干点啥。可干啥呢?他一直没想出来。只好麻烦我替他想想。

我当然得替他想,谁不知道“一年之计在于春”,大家都忙着开始计划了,你一个脱贫户倒悠闲自在地喝着小酒满村庄逛,这能不让人着急吗?

乡长打电话说有个企业想帮扶乡里面的脱贫户,免费提供十头猪仔,让我赶紧跟嘎元商量一下,把那十头猪仔接回来。嘎元以前养过猪,养猪的设施设备都齐全,经验也有。接受企业的帮扶是理所当然。

乌图美仁乡是农牧区结合的乡,全乡只有三家脱贫户,另外两家由于种种原因,根本就做不了什么事情,只有嘎元做事情大家还觉得靠谱些。乡长也才在第一时间打电话和我联系。

乡长的电话给了我底气,我去找嘎元谈养猪的事情。这也就是我给嘎元想出来要做的事情。

嘎元一听说要他养猪,头立刻摇得像拨浪鼓,说坚决不养猪,那是个要命的牲畜。但为了不让我给上面领导难交待,他愿意养其他的牲畜。

“其他的牲畜?你觉得你除了养猪还养什么比较合适?”我有些无语地问。在我看来,养猪是他再合适不过的一个事情。

“养羊,我觉得羊当年也能见效。”嘎元不假思索地给我回话。

“养羊,你有没有搞错?羊要出去放。你上着班,哪有时间出去放?再说你的身体允不允许你到野外去跑。如果不出去放,育肥羊根本就没有竞争力。我们这里是牧区,九个牧业村都在养牛羊,你农业村的人靠育肥牛羊跟人家的草膘牛羊竞争纯粹是自不量力。”我有些生气地说,忍不住狠狠地白了他一眼。

“我托别人给我带上放,我给他点工资。猪再养不成,我心里害怕得很。两年前的一场非洲猪瘟把我养的十二头猪全消灭掉了,那时候的肉价那么好,我却没养活一头猪。虽然后来政府给我补上了一大半的损失,可我心里的难受一直没有消除,还有给我妈妈造成的惊吓差点儿把命要掉。这些你很难理解,猪说啥我也不会养。”嘎元说着抬手挠起了后脑勺。

话说到这种地步再没法说下去了,我只好悻悻地离开。

嘎元的妈妈跑来给我说,他们家嘎元是坚决不养猪,一次非洲猪瘟把他的风收掉了,万一再次遇上,还有活人的兴头吗?

我正在做饭,厨房的门敞开着,嘎元的妈妈双手交叉着握在一起站在厨房门口扯着嗓门说。那架势有点像谈判。

“你不知道啊,书记,大前年非洲猪瘟我们家快出栏的十二头大肥猪全死了,一头都没剩,当时把我的心都快挖掉了,说句心里话,我的老子死掉时我都没有那么哭过。那十二头肥猪死掉时那个难受劲儿,我这辈子都忘不掉。医院里缓了十来天才缓过来。”嘎元妈妈说这些话时一副受尽了委屈的樣子,想必她的脑子里又涌现出了当时的情景。

我当然知道,发生这个事情时我正好在村里。那时快到八月底了,猪的胚子刚刚吊成,正到了长肉的时候,谁想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嘎元的妈妈跟我说话时有些夸张,那十二头得非洲猪瘟死掉的只能算是大猪,还不能称之为肥猪。可让嘎元的妈妈一说那就是肥猪了,看来老太太心里一直没有越过那个坎。可让嘎元继续养猪也是经过我和乡上再三的沟通后决定的,谁想竟然让这娘儿俩有了这么大的心理负担。

春风飕飕的,有些冷,我想把嘎元妈妈拉进厨房里说话,可厨房太小,老太太一进去就能占据掉那点空间,这会影响我做饭,没办法,我只好老老实实地站在门口和她说话,或者说听她说话。

我问她冷不冷?嘎元妈妈听我这么问,像是第一次得到关心一样有点受宠若惊地摇了摇头,说不怎么冷,就是来说一声。生猪我们是不养了,至于其他的我们再考虑。“行,再考虑,就是大家都开始抓猪仔了,我只不过来跟你们沟通一下,如果你们有这个打算就早点下手,反正有企业要帮扶十头猪仔。既然你们娘儿俩坚决不再养猪,那就算了,你们再考虑其他的。”说着我开始舀水洗菜。嘎元妈妈见我忙得很,只好离去。我没有阻拦,任她离去。

我不想跟她多说话,太费劲。她的耳朵三年前就聋了。每次跟她说话时我都要扯着嗓门,就几句话我却要把浑身的力气都得使上。让人听上去那话不是说出来的,而是喊出来的。感觉我每次在村子中间跟她说话时村头村尾的人都能听得到。再说养猪是个力气活,跟八十多岁的老太太没有多大关系,决定权完全在她儿子嘎元手中。嘎元自己不来说,却打发老母亲来说,这让我不得不多想。他也许真的有什么难处。

我们之所以建议他养猪只是希望他不要让猪圈闲置了,再说养猪他也有经验。谁想竟然给这娘儿俩了这么大的心理压力,看刚才老太太来跟我唠叨的那个架势,感觉好像我强迫她娘儿俩养猪了一样。这要是传出去,岂不遭人笑话?

我心里这么想着决定先不去理会嘎元的事情,而是继续进行防返贫监测。毕竟嘎元养不养猪是他个人的事情,而防返贫监测却是全村人的事情,也就是我近期内的主要工作。

哈斯打来电话,说他在统计今年的残疾人创业情况,看我们村子里有没有?尤其是脱贫户有没有创业的打算?如果有给他及时上报一下。

残疾人创业?怎么个说法?有没有个条条框框的规定?我忙问。

哈斯说残疾人创业不容易,为了鼓励残疾人自强不息,自力更生,他们设定了个最低门槛,只要达到那个门槛的标准,他们残联就给予一万多元的补助。一生只享受一次。你们村的孟根就拿了去年的残疾人创业补贴,现在他已经有三十多只羊了。今年村子里哪个残疾人创业就及时上报给我们,我们只要检查合格就给发放。这属于我们残联的一个项目,真实有效。

残疾人创业补贴?经他这么一提醒我还真的想起来了。去年年底防返贫监测的时候孟根的收入令人堪忧,人均可支配收入正好在风险线上浮动。我正打算要将他纳入到防返贫监测系统中去,再次确定他还有没有其他收入时?他又说残联给了他一万三千多元钱,是针对他养羊的事情给的。当时的他并没有给我说清楚是创业补贴,而只说是残联给的。这样一来,他们家的人均可支配收入远远超出了防返贫监测风险线。陪我去监测的人说残联负责农牧区补贴的这个人是孟根家的远亲,专门给他办理的这份补贴。我当时听了后还说孟根真是好命,有这样的远亲,能拿到这份补贴理所当然。

现在想来我们都误解了这件事情,那一万多元钱不是孟根的亲戚给办理的什么没有名堂的补贴,而是名为“残疾人创业”的补贴资金,每个残疾人都有份,只要你创业,达到他们的最低创业标准。

哈斯是专门负责我们乡的残联工作人员,他是从乡上的工作人员群里得知的电话,方才联系的我。

残联有关残疾人创业的最低标准是什么?我当然得问清楚?这不仅仅是为以后村子里的残疾人创业申请这笔资金,更重要的是其他残疾人问起来时我好给人家解释,免得让其他的人再继续误解。还真以为孟根的那一万多元钱是他们亲戚帮忙给申请的补贴。

哈斯打这个电话的时候我正在村子里进行防返贫监测工作,正在挨个入户,详细登记。

哈斯在电话中说了残疾人创业补贴的事情后我又有了鼓励嘎元养猪的主意。

嘎元说他一想到养猪头皮就发麻,两年前的那场猪瘟带给他的伤害阴影一直隐藏在他的内心深处,从来就没有驱除掉。“我是我妈妈的儿子,无论什么时候都要给妈妈一个依靠。我妈妈把我养大不容易,现在我就得给我妈妈养老送终。自从我在你们的帮扶下过上好日子后,就没让我妈妈担心难受过。可两年前养猪的事情差点把我妈妈的命要掉,当时我妈妈看到十二头猪染上猪瘟被兽医站的工作人员拉去处理后血压就升高了,坐在院子里放声大哭,很快晕倒在地上不省人事……我虽然当时也难受,可得先照顾妈妈。还好卫生院的救护车将我妈妈及时送到了格尔木市人民医院,住了半个多月才缓过来。这两年我妈妈好不容易将这个事情淡忘了,你们却又提出让我养猪,万一再发生个什么意外,我妈妈可真的就撑不过去了。”嘎元极其为难地给我说着这些话,从心底里拒绝养猪,但这根本就难不住我。我知道怎么给他做思想工作。

我把哈斯说的残疾人创业补贴政策给他做了详细的传达,并且将跟他有关的养殖内容写在纸上给他看:猪最少十五头;羊最少二十只;牛最少十头;土鸡最少五十只。其他的目前还不牵扯,我自然也就不跟他谈。

这也是跟村民们有关的残疾人创业补贴标准。

我把这些详细地写到纸上,告诉他只有达到了这个标准,方才有残疾人创业补贴款,这可是政府为鼓励残疾人创业给的补贴资金,你能申请上自然好,相当于你不摊什么本钱就能创业了。养猪只是我对你的一个建议,具体养什么还是你自己决定,我的意见是必须要达到这个标准,方能将残疾人创业补贴申请上。

嘎元看着我给他写在纸上的那几行简简单单的字,又抬手挠起了后脑勺。

我知道他再不养猪的决心已经被我写在纸上的那几行字瓦解了。在揣摩人的心理上,我还是有点套路。看他不停地挠后脑勺,我就知道他肯定动心了。

谁不知道这几样牲畜中猪最好管理,且投入也不大。尤其是烏图美仁这个农牧区结合的地方,农民养猪是最合适的。但我不要他立刻做出决定,而要他考虑清楚。

嘎元买了两头大牛,一头母牛,一头公牛。“哞——”的叫声能清晰地传到巷道里。村民才发在巷道里一见到我就大声给我说,有一种奔走相告的架势。我问嘎元买两头牛花了多少钱?才发说好像一万五,便宜着呢,母牛的肚子里还装了牛犊子,快生了。一万五两头大牛,是很便宜,这个我没想到,我一直以为牛的投入成本要比猪高得多,一头牛将近一万元,而一头猪,今年的成本也就是五六百,十头猪也就是五六千。至于风险,在我看来是一样的。老话说的好,家有万贯,带毛的不算。敢投一万五买两头牛养,这嘎元也算是豁出去了。可两头牛是拿不上残疾人创业补贴的,这个我想嘎元他应该很清楚。真不知道嘎元心里是怎么想的,是真的害怕养猪还是故意给我上眼药,不愿意听我的建议?我本来想去问问,犹豫再三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有句话说得好:“事出反常必有妖”。人家再三表示不养猪,我又再三要求他养猪,这种情况就有些反常。如果人家真的听了我的话养了猪,万一出个岔子,那我岂不是找骂……想到这些,我压住自己的疑问愣是没有去找他。

母牛进了嘎元家的第九天就生了,生了个壮实的小牛犊子。这个消息也是才发告诉我的,并说嘎元养牛还真行,一进家门就赚了。当初陪他去拉牛时就看出来了,他养牛不会亏。再说这两头牛原本卖得就很便宜,别说母牛还带着肚子。就是不带肚子的两头牛这个价格一般人也拿不下来,别看他一天好喝两口酒,心里清楚得很,干起事情的主意也正得很。

听才发这么夸嘎元,我再也没耐住性子,跟着才发到嘎元家看刚出生的小牛犊子。临进门前我问才发这个牛犊子出生后我们跑去看人家忌讳不,别我们看了牛犊子走了,牛犊子出现不舒服什么的遭主人家骂?才发说那也不是娃娃,怎么会忌讳呢?再说就是娃娃你去看月子人家大人还高兴呢,别说一个牛犊子。我们去看它就相当于给它看月子,祝贺它出生一样。只是不能像给娃娃看月子那样正式罢了。听了才发的话我便认可地点了点头,跟他进了嘎元家。

小牛犊子果然很壮实,和它的母亲一起懒洋洋地躺在北墙根晒着太阳,并用那双清澈得无一丝尘埃的眼神看着我们和它的主人。我想它一定不知道它的出生带给了多少人的惊喜,比起那些在牧场里出生的小牛犊子,它的见识要广阔得多。

嘎元正在编拴牛的缰绳,见我们进去忙起身陪我们看牛,并邀请我们进屋坐。我没有进屋,只是看着牛犊子叫他好好饲养,争取到年底就能出手,那几千元就到手了,几千元的收入增长,对于一个脱贫户来说也是很不容易的。他娘儿俩的吃喝一年也就几千元。虽然他已经远离了返贫风险线,可收入增长依然是我们关注的重点,我还是替嘎元高兴。

我把这个消息打电话告诉了哈斯,也告诉了乡上负责乡村振兴的人,总感觉这个事情就应该让他们知道,好跟着我们一起高兴高兴。他们果然很高兴,并说一个家庭里只要有新生命降临,这个家庭就一定会兴旺起来。这是有讲究的,牛进了他家门第九天就出生了,这说明嘎元家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红火。听他们这么说,我忽然想笑,觉得他们纯粹是心理作用,典型的我们中国人的心理作用。不想才发说村子里真的有这个讲究,要不怎么会有那么多的人来看他们家的小牛犊子。我们也不是生活在城市里的人,谁还稀罕个牛犊子,可因为大家有这个讲究,自然也就来看看,也算是对新生命的祝福吧。

哦,原来对新生命的祝福是多种多样的,来看看,也算是祝福。想想那些出生在牧场里的小牛犊子都没有人去祝福,我忽然觉得嘎元家出生的小牛犊子真幸运。

看着小牛犊子那双清澈的眼,我没有再给嘎元提养猪的事情。

村长说谷雨时节给地里下种是最好的,种花种菜都能成。村长是针对我提出的修整村口花圃的意见说的。毕竟种地的事情上我没有发言权,也没有能力去种。

翻看日历,后天就是谷雨了。我心中默默地告誡自己千万别误了下种的时机,虽然我只是种一些普通的花,可一想到夏秋时节村口出现的美景,我还是有些激动。

我提前给几个村干部打电话,约好他们谷雨那天种花圃。并跟他们咨询我该做哪些准备,比如要不要买化肥什么的?村长说的确需要一袋子二胺,另外要种蒜的话还得一瓶农药。一瓶叫锌硫磷的农药。我二话没说赶忙到村口的农药化肥店里购买下来。

我之所以想从花圃里划出一块地来种蒜只是想做个试验,看这样的生地里能不能长蒜。大家都说这样的生碱地是不长蒜的,连种蒜钱都出不来。我不信,总感觉都是地怎么能不出来呢?

有个农业专家给我说,乌图美仁的紫皮大蒜比山东寿光的蒜有优势,其蒜油是山东寿光蒜的七到八倍,存放时间很长,九月底收储,能存放到第二年的四五月份。蒜油是什么?我当然知道,蒜油就是天然的大蒜素,具有极强的抗癌性和抗感染性。我们这里的大蒜要比山东寿光的大蒜还要好出这么多?我当时怀疑地看着这位农业专家。山东寿光的大蒜那可是有名的。可这位农业专家说得很肯定,并且他本人就是山东人。我想如果有一天村民们的枸杞市场萧条的话我们就可以转产到其他方面,当然最好是农作物。大蒜既然有这么高的蒜油,且价格从七八年前涨起来后就一直居高不下,根据现在的这个市场价格,一亩地的产值将近能达到两万元。如此高的产值,如果销路不出问题,那村民们的收入只会增长不会降低。我想今年先试试,只要生碱地里长出大蒜来,那村民们的熟地里自然不会出任何问题。

村口的花圃已经荒芜了六七年,从修建起,这个花圃就一直空闲着无人打理。原因比较多,最主要的一点是没有资金,也就是打理花圃的钱不知道从哪里出。

去年进驻村子后,我就将修葺整理花圃这件事情提了出来。先不说五大振兴中包括生态宜居这一块,就说村民们时常集聚在村口闲聊,花圃里堆放着建筑垃圾,稀稀拉拉的长几根野草,与村子的整体形象也极不协调。我的建议很快得到大家的支持,他们都认为现在人们的经济收入高了,就应该好好整治生活环境,提升精神文明。

几个村干部说花圃里的土是生土,含碱量极高,根本种不出什么来,除非每年就像打理庄稼地一样施肥、除草、浇水、排碱,两三年后地就熟了,到那时候种什么都能长出来。否则,只能种适合在盐碱地里生长的东西?还不一定能长好?可具体什么东西适合在盐碱地里生长?谁也说不清楚。看来我的想法有些简单了,这花圃不仅要平整出来,还要改变土质。且大家都知道有一个改变土质最简单最廉价的方式,那就是浇水排碱,有排碱沟最好,没有排碱沟也可以,但得多浇几次水,就能将碱渗到地底下去。

两三年就能把它浇灌成熟地,且能长出花草来。这好像不是一件多难的事情。想当年小日本一个弹丸之国,我们都打了八年。花两三年的业余时间浇灌熟一块地,然后种上花花草草,改变村庄环境,这件事情值得做。于是我们便有了平整花圃种花种草的想法。

说实话,我最希望种的是薰衣草,想想在村口种上将近两亩的薰衣草,长成的时候一片紫色,这是何等的一种美景。在内地,这种景色不算什么,可在高原,这就是独一无二的奇异,还有花开的时候奇异的香气笼罩在整个村子里,我保证七八月份这里肯定会飘香十里。

我和村干部们商量着一起平整花圃,为了杜绝花圃继续荒芜,我们打算先将地平整后种上紫花苜蓿,这种高原的草跟我们高原人民一样,再恶劣的气候也能展示出生命独有的美丽来。

谷雨那天,村子里全体党员干部在早晨清冷的霞光中开始平整和耕种荒芜了数年的花圃。想象着不久之后村口长出来的那一片紫花苜蓿,大家心里竟然都很高兴。他们还帮我在分出来的那一溜子地里栽上了紫皮大蒜。

嘎元忽然给我打电话说他买了六头猪。

我愣了半天,虽然开春的时候我很希望他养猪,并且给他去做了好几次的思想工作,但他的态度那么坚决,说什么都不养猪,担心两年前非洲猪瘟那样的事情再次发生。再说为了堵我的口他已经买两头牛养上了,加上母牛下了牛犊子,三头牛了,一切都向好的方向发展了。他养猪的可能性几乎没了,我都快把这件事情忘掉了,他竟然打来电话说他买了六头猪。这么说他还想养猪?“他傻呀?一个多月前乡长给他联系的企业赞助的十头猪他不要,却要自己掏钱买六头猪养。”好几个人都这么说,我也觉得他傻,脑子怎么就转不过来弯来。当初我那么苦口婆心地动员他养猪,他死活不答应,现在他忽然买猪养上了,真给了我一个惊喜,这个惊喜有点措手不及。

我到嘎元家去看猪,看牛,并就他的思想动态做了解。

我并没有直接开口问他怎么忽然决定养猪的事,而是问他这即养牛又养猪忙得过来吗?嘎元说忙得过来,只要不出啥意外,今年增长两万元钱的收入是一点儿问题都没有。那口气很自信。像是有了很大的把握。我认可地点点头,说需要我帮啥忙只管说。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小声说:“书记,那你帮忙问问残联,他们说的那个一万多元钱的创业补贴能不能申请?”一万多元钱?我立刻明白过来,他是让我问残疾人的创业补贴。可他养殖的标准并没达到,这个不太好问。我把这个顾虑告诉他,他立刻仰起头很自信地说:“我三头牛应当能顶十头猪吧,一头牛的投入都快赶上十头猪了,这三头牛顶不了十头猪吗?合起来足够十五头猪了。”这话咋一听上去一点儿问题都没有,可仔细一琢磨感觉怪怪的。一头牛的投入是顶十头猪了,可人家容许这么算吗?我无语地看着他,真不知道该给他怎么解释。

我很委屈地给哈斯打电话说嘎元养了三头牛六头猪,看能不能申请今年的残疾人创业补贴?哈斯听后哈哈大笑,说嘎元到底是怎么想的?养猪就养猪,养牛就养牛,猪和牛怎么要混养?有没有地方养?顾不顾得过来?这些可都是问题。我说这些我们都不用考虑,我们考虑的是他能不能申请残疾人创业补贴?一头牛能不能顶三头猪?哈斯听我说得这么严肃,止住笑声说这种情况他第一次遇到,他得请示一下领导,后面再回话。

打完电话后我怔怔地望着嘎元的妈妈问:“你们娘儿俩到底咋想的?养十五头猪也就8000元,相当于一头牛的投入,再说前面还有个企业要给你们免费送十头猪。你们不养,而且态度那么坚决。非要养牛,这牛养得也挺好,刚刚把架势拉开,却又要养猪,真不知道娘儿俩是咋商量的。”嘎元的妈妈不吭声,只是咧着嘴看我笑,也许她根本就没听清我说的话。嘎元嗫嚅了半天后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我想养猪来着,可前年的非洲猪瘟把我的胆快要吓破了,我不敢贸然行事,专门跟人问了问,想用这种方法缓冲一下。”听了这些话后我总算清楚了他这么干的理由。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只好默默地点了点头。

小满的早晨下着雨,淅淅沥沥的,能把地淋湿。

我忙去给蒜苗里上化肥,蒜苗大多数地方已经一拃高了,只有碱太大的两小片地上还没有长出来。一位村干部说给蒜苗把草除了撒把化肥,那两片地里的蒜苗就有可能出来。我立马照办。在我看来,每个村民在我面前都是行家,我当然得听他们的话。前天我已经把草除过了,原计划今天就是要给蒜苗浇水的,早晨起来见天下着雨,很是高兴,想这样的天气里把化肥撒了,就不用我忙着浇水了。

半分地,两把化肥就撒开了。站在雨中看着地里撒开的那些白粒粒,心里一阵暗笑,正准备离去,却见嘎元骑着电动车过来,见我在花圃边,随口问我在干什么,我说撒了把化肥,准备离开。嘎元看了看后慢腾腾地说:“书记啊,我說了你可别不高兴,你可真是个外行,虽然雨下得这么大,淅淅沥沥的,可浇不透地,那化肥只能在地皮子上爬着,根本化不了。你还是把水浇上,省得明天太阳一出来晒过后化肥就没了作用。若想雨把化肥化开渗进地里,得下两个小时的泡泡雨(瓢泼大雨),像今天这样的毛毛雨根本就化不开化肥。”听了他的话我愣了半天,只好叫他到村委会去把备用的水管子拉过来帮我接上。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管子里的水咕嘟嘟地往外流着。我和嘎元站在地边上看着满满积起来的水时不时地移动着管子。

就在这个时候,哈斯打来电话说嘎元的残疾人创业补贴过一阵子就到账了,嘎元听了后高兴地给我移管子,说他今年的猪和牛只要不出问题,年底的收入增长三万元没问题。我笑着说:“不错啊,一年增长三万元,如果每年都能在你的工资外多出两三万元的收入,就可以奔小康了。你奔小康了,全村人也都基本奔小康了。”嘎元呵呵一笑说:“听书记这话好像我拖全村人奔小康的后腿了,我不正在努力着吗?”“没有,你只要好好地养猪养牛,就有可能成为全村人奔小康路上的排头兵。正巧这时蒜苗地里的水已经积了不少了,我问嘎元是不是可以关水收管子了。嘎元说可以了,再浇下去极有可能溢出来了,浇水浇个半满不满的样子最好。“也就是小满,对吗?跟今天的节气一样。”我很认真地问。嘎元说对,小满,太满了就把蒜苗漫掉了,那些正在露头的蒜苗一漫后就又要歇一阵子了。你没见过那些被水漫过的庄稼地总要晚一些成熟甚至不成熟,庄稼人才在群里骂那些浇水不负责任的人,把他们家的地给漫了。“哦,难怪曾国藩说小满是人生最好的境界,人生小满为盈,老祖宗给我们留下来的。既然小满就足够了,所以节气中不会有大满。”“书记,你说的啥我没听懂,大满是啥意思也从来没有听说过。”嘎元怅然地看着我问。我笑笑说:“嘎元,有小满就足够了,你的日子里不需要大满,常言说得好,小满为盈。你只要好好工作,养好牛,养好猪,就一定能过上小康美满的日子,你的人生那就跟小满一样是盈利的。”

嘎元依然迷茫地看着我,他根本就没听懂我说的话,整个心思在收水管上,但我想雨一定听懂了,瞧,它正兴高采烈地清洗着小满这个日子。

【作者简介】 梅尔,本名蒋应梅,女,1969年出生在青海互助,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出版长篇小说《逐玉昆仑》《西进!西进!》《乌图美仁,那长长的河》、中短篇小说集《我住长江头》、散文集《西行风景》。《乌图美仁,那长长的河》获得2021年中作协重点扶持项目。作品主要以地域文化和现实题材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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